祈绍拿她没辙,笑着将人搂住。
“君潜,卿卿有身孕了,我陪你喝吧。”他说这话时,嘴角翘得拽都拽不下来。明明就是很得意,想向陆君潜炫耀,还故作矜持淡然。
陆君潜看着对面卿卿我我的两人,又想了想自己家里那位,一时怒从心气起,悲从中来。
端起碗便是一饮而尽。
“说什么回家看妹妹、妹妹卧病多日,你妹妹昨日还去约星洲逛庙会呢。”陆君潜越想越气,又满上一碗,自顾自喝了。
......
祁卿卿和祈绍对视一眼,都觉得陆君潜不对劲。
“陆大将军,你别光喝酒,你吃点菜啊,这里解手可不方便......”祁卿卿话没说完,就叫祈绍拍了下头,只好止住。
“君潜,你侄子闹腾得厉害,我得早点带卿卿回去休息了。你也先打住,咱们下回再聚。”祈绍知道他酒量好,但一碗接着一碗喝得这样猛,总归伤身。
说完他便起身,叫小二过来算钱。
陆君潜一个人喝也觉索然无味,便顺着他的意思,站起身来。年少时喝个三四坛也不见醉,许是这些年不愿沾酒,今日饮了两坛,便觉脑袋发沉。
早些回去也好,陆君潜想。
他因今日要会友,便推了其他事。现在回府,也不必为公务烦扰,可以装醉去阮明姝屋里,叫她服侍他一番。
只要她低头认个错,老实交代她为什么说谎,今日到底去哪里、干什么了,他就不同她计较。
陆君潜同两人别过,自行回府。
走进阮明姝院子时,天色尚早。酒意一阵阵涌上来,陆君潜脑子有些发胀。
“喝时就觉不对劲,酒味比他爹在时差远了。这个老小子,别弄的假酒害老子。”陆君潜心中骂道。
他叫那酒烧得,胸中一股无名火,说不清是怒气多些,还是欲念多些。
刚走进屋,柳芽便急忙忙行礼相迎:“少爷。”
“她呢?”
“小姨娘还没回来。”柳芽小声回道。
陆君潜显然不悦:“知道了,你去外面侯着吧,这里不用你服侍。”
“是。”柳芽儿小心翼翼退下了。
陆君潜自己往里屋走,刚一进去,桌上那枝淡粉梅花便撞入眼帘。
午前阮明姝与他置气时,将梅枝塞回他手里。他也恼火,走之前直接将花枝扔在地上。
而现在,清丽长枝正斜斜倚在冰裂水光细口瓶里,纤柔姝女般轻吐幽香心事。
陆君潜皱起的眉心略略舒展,心中有些得意。
他往贵妃榻上随意一坐,准备等阮明姝回来,无聊之际想到一事,便把柳芽叫了进来。
“早间阮家有个丫鬟来过?”他揉着眉心问。
“是的,是小姨娘的丫鬟,唤作青罗。”柳芽儿自不会有半句隐瞒。
陆君潜星眸阖着,又问:“姨娘可看重她?感情可深?”
柳芽儿略略想了下:“小姨娘待下人都是极好的。青罗她时常来府上给姨娘送东西、传书信,应当是看重的。”
陆君潜听她这样说,便打算放青罗一回,免得阮明姝伤神。
不料柳芽儿继续说:“但是奴婢觉得青罗对小姨娘就.......很不好。”
“嗯?”陆君潜闻言掀了下眼皮。
“她竟然对小姨娘大呼小叫的,惹小姨娘生了好大气哩。小姨娘本想把她打发走,但又心软,饶过她了。”柳芽虽然有那么一点缺心眼,但也知道青罗今日说的话对小姨娘不利,于是就没在三少爷面前提。
“那丫鬟今日来送的什么药?”陆君潜随口问道。他以为阮明姝身子骨单薄,要吃什么滋补的方子。因为担心外面大夫不高明,吃了无益反损,便特意问了一句。
“药?”柳芽儿微微抬起一点头,很是疑惑,“没有送药呀少爷,姨娘说是香料。”
陆君潜俊眉一拧:“那箱子呢,放在何处?”
“奴婢不知道,当时奴婢们要收,小姨娘说她自己来就好。不过屋子就这么大,不在里间柜子里,就在外间柜子里。”柳芽儿说。
陆君潜挥了挥手,柳芽儿便识趣退下了。
陆君潜随手将两个置物的柜子翻了,均没找着那匣子。
屋里显眼的地方也都看了。
没有。
于是怀疑更甚。
踱步走到老太太送的那两大顶檀木衣橱前,打开那精雕细镂的门,动作粗暴,丝毫不见爱惜。
没多久,他便在角落里找到那木匣,径直抓起掀了盒盖:沉香屑上铺着一层上好的霜桂枝,无甚不妥的样子。
陆君潜只将长指往里一探,就露出冷笑,直接掀了夹层。一颗颗药丸用油纸包着,整整齐齐排在镂出的孔洞里。
最边上那列已经空了,大概是叫阮明姝吃了吧。
她还真是叫他刮目相看。
陆君潜捏起两粒攥住。
手一扬,木匣子便重重摔落在地,细枝香屑洒落一地。
他的脸色因为某种猜想而冷得可怕,以至于在院子里碰上墨兰时,后者被他吓得直接跪下。
“她人呢?”陆君潜问。
她回来得正好,省得他去别处求证了。
谁知墨兰却说:“奴婢坐的那顶轿子路上坏了,小姨娘便让奴婢先回来了。”
墨兰战战兢兢,急得快要哭出来。
她就该跟在小姨娘轿子旁跑的,一时偷懒,就听了吩咐先回来。
少爷定会罚她的!
“好好的轿子,这么巧就坏了。”陆君潜语气平静,不像生气的样子,
墨兰却吓得冷汗阵阵。
好在陆君潜根本不理会她,大步离开,不知是要去哪里。
墨兰手脚发软,一屁股坐在伏地的小腿上。
陆君潜在王姑姑的府邸前下了马,因为事先没有打过招呼,所以耐着性子让门子进去通报,并未仗势直闯。
很快便有个中年管家诚惶诚恐出来迎接:“将军,不知将军原来……”
“大姑呢?我有急事找她。”他直接打断管家废话。
管家一听,立刻弯着腰快步在旁引路。
“小渊啊,你怎么跑来了,府里有事?”王姑姑听了通报,也急忙忙出来,与陆君潜迎面碰上。她年纪大了,时常担心自己的小姐妹陆老太太身子有什么不好。
“不是了。”陆君潜缓了缓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这有两颗药丸,不知用途。因气味很重,想请您看看,能不能闻出什么?”
说着,便从袖兜里拿出两粒药。
王姑姑接过,展开油纸,只闻了一下就皱起眉头:“是女人家吃的药罢了 ,你从哪弄的,这么兴师动众。”
“女人家的药是什么药?”陆君潜不解,要问个清楚。
“滋阴补精的药,只是这药是母蛇身上下来的……还是少吃为妙。”王姑姑直接道。
陆君潜闻言神色稍霁,正骂自己多疑胡思乱想时,却听王姑姑说:“不对,既是要滋阴,为何又能闻到嫠草的味道……”
说罢,她将那药丸一份为二,掰成两半。黑乎乎的外壳中间竟包着个赤心的小药丸。
王姑姑将红心小丸碾碎闻了闻,嘴边露出点笑:“法子笨了些,但也有心。”
“这是避子药,外面包着这层,是为了缓冲药性,怕用药者伤根基……”王姑姑还没来得及说清药理,陆君潜已骤然转身。
“还恕失礼,过几日再给您请罪。”陆君潜烧得双目发红,心中只有一件事。
他倒要问问阮明姝,他哪里对不住她。
第67章
阮明姝走进院子, 见赵奚正在喂马儿吃草,一旁还站着位姑娘同他说话。
阮明姝愣了一下,不知家里何时多了位客人。
“千梦姑娘路上救过奚哥, 她来京城寻师父,一个人不安全, 先在咱家借住段日子。”阮明蕙立刻解释道。
她话还未说完,赵奚和千梦已齐齐抬头,望向阮明姝。皆是恍惚出神, 一时忘记相迎。
阮明姝也不介意,微微笑着朝两人走过去。她今日梳着堕马髻, 万千青丝绾起,堆叠如云。两支白云梅花簪子斜斜插着,柔美大方,姿容无双。
望着她眉眼含情的昳丽容颜,赵奚心中酸涩。原来, 她真的过得很好。
萤光见皓月,陶千梦黯然低下头,甚至生出避退的念头。
“总算回来了。”阮明姝语气沉静,一如往常。
说罢, 望向陶千梦, 客气浅淡笑笑:“千梦姑娘, 幸会。”
“阿姐, 你猜怎么着!”阮明蕙忍不住插嘴,“千梦姑娘的师父, 就是当年给我俩算命、临走还留下银子的恩人!太巧了,是不是!?”
阮明姝讶然看向妹妹,一时倒忘记要先劝赵奚了。
早年在相州乡下, 阮家家穷。最难熬的一次,阮明蕙咳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家里却拿不出钱请大夫。阮文举无奈回本家借钱,半分没借到还受了折辱,回来时躲在桥底下痛哭。有位云游道士经过,非要同他攀谈,还说会看病,阮文举索性带他回家试试。
未料这位道士病还没看,先给阮家两个女儿算了命。说大女儿将来贵不可言,小女儿则造化非凡。阮文举听后,心凉了半截,以为又是个江湖骗子,想说些好话哄钱。谁知,最后这道士不仅没要阮家半文钱,还用银子压着,留下一纸药方。
“你怎么知道的?”阮明姝虽也高兴,但实在想不通:这么久的事,那道士后来再未和她家有过往来,怎么他的徒弟能认得她们呢?凭名字?
“那个罗盘啊!”阮明蕙道,“恩公当时背着个可大可奇怪的罗盘了,我昨晚见千梦姑娘拿出来,一眼就认出是恩公那个。”
阮明姝这才信了七八分。又见阮明蕙丝毫不介怀陶千梦的样子,再开口时便对陶千梦亲切一些:“这确是有缘,等见着千梦姑娘的师父,我们家定要好好感谢才是。”
陶千梦窘迫点点头,只觉阮明姝明艳摄人,不敢与之对视。
“阿姝。”赵奚憋不住,开口打断想要说话的阮明蕙。
“是阿姐。”阮明姝不依不挠纠正道。
何曾熟悉的对话,以往只觉得不服气,现在则是心中绞痛。
“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赵奚竟不知先说什么。
“外面冷,进屋说吧。”阮明姝拍了拍他的肩膀,挽起妹妹的手,又对陶千梦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内,阮文举本贴着门偷听,见阮明姝要进屋,慌忙跑回桌旁坐下。拍了拍脸,又是一副哀女不幸,痛女不争的苦大仇深模样。
“爹,你也在啊。”阮明姝走进来,故意道。
阮文举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听不清的“嗯”。
阮明姝心中好笑,却也没表现出来。
“阿奚你平安归来,我们也就放心了。你不在的这段日子,家里出了许多事,猝然间得知,或许有些难以接受。”阮明姝心里惦记着负气的陆君潜,便开门见山,想快些将话说清楚就回府。
“但是,”她顿了顿,语气陡然严厉,“这都不是你发疯闹脾气的理由。”
“我.......”赵奚本能地想要辩解。
阮明姝却没给他机会,继续道:“听说,你还拿着剑要来陆府要人,同他们算账?”
“你今年也快十八了,做事总要想想后果,即便不为自己计较,也要为旁人想想。”阮明姝说着说着,不由叹了口气,直摇头。
赵奚那染着微金的浅淡瞳仁里,光芒便叫浇灭了。
“不是的!”自打踏进阮家院门,便格外拘谨少言的陶千梦突然大声道。
屋里众人皆惊了一下,齐齐望向她。
“赵奚他,他是觉得你被陆府欺负,要救你出来,”她红涨着脸,言语却很硬气,“才不是没有考虑别人。”
赵奚看着她发红的眼睑,有些莫名其妙。
他这般伤心落寞,还没想哭哩。
“陆府没有欺负我,我也没有觉得委屈。”阮明姝说得利落明白,“如果旁人说的你怕有假,那我自己说一遍:陆家从未迫我为妾,是我自己主动提的给陆君潜做小。”
她说着,将目光转向沉着脸的父亲。
“因为我爱慕他已久,借着报恩的幌子来偿夙愿罢了。”
赵奚像被人推了下,身子晃着踉跄后退一步。
“你就这样喜欢他,宁愿委屈自己?”赵奚摇着头,不敢相信。
她曾经那样高傲,他以为她是天上的月亮,因而他这颗微渺的星,只能藏着羞于启齿的心意,默默相伴。
“我就是这般喜欢他,所以并不委屈。”阮明姝淡淡道。
如此直白不留余地地说出后,她的心反倒充实安定下来。
无论旁人怎么看,都不重要了。
“够了!”阮文举怒喝一声,“陆家给你灌了什么迷糊汤!我……我…”
他又急又气,一时不知要训斥什么,最后气得猛甩衣袖,摔门而去。
阮明姝闭上眼,沉了口气后,复又抬眸。
赵奚沉默又哀伤地看着她。
阮明姝莫名鼻子发酸,强挤出点笑意:“你们还小,不明白。只当我是疯了罢……”
“不,我明白。”赵奚攥着拳,骨节发白。
上天总是惩罚懦弱之人,胆小鬼终将错失所爱。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她知道。
“我明白。”他又重复了一遍,深深看着阮明姝。 “我也是这般喜欢你,从未觉得委屈,也不会委屈。”
阮明姝讶然望向他,怀疑自己听错了。目光相触的一瞬,她慌乱移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