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走了吗?”她开口问,嗓子也发疼。
“嗯。”陆君潜低低应了一声,重新坐下,伸手摸摸她的脸。
“多睡一会,饿了就叫丫鬟们把东西端过来。”他柔声道,“我早点回来陪你。”
阮明姝眼眶一热,避开他的目光。
陆君潜神色微黯,默默起身,也没说什么。
“将军,”阮明姝想起一事,“我能去老太太那请个安么?”
阮明姝本以为陆君潜会很快答允的,没想到他却迟迟未应。
“我会让丫鬟们跟着的,不会出府。”阮明姝只好再次保证道。心中越发觉得,外面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但陆君潜不想让她知道。
“好。”陆君潜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想通了什么,利落答应。
*
阮明蕙陪千梦走到承德门前,这是京城西南隅的偏门。
“明蕙,不必再送啦,就在这吧。”千梦牵着小毛驴,亲昵地拍了拍阮明蕙的小手。
“千梦,你真的不等奚哥回来,让他陪你一起去么?出了城门就是郊外,你一个女孩子,我感觉好不放心......”阮明蕙忧心忡忡道。
两个小姑娘年纪相仿,十几日虽不长,但朝夕相处,一张桌吃饭,一个屋睡觉,已经成了亲密好友。
“没事哒,我可是lao江湖,你别担心。而且水月庵香火旺盛,一路上定然许多行人,不怕的。”千梦安慰道。
阮明蕙见她坚持,只好点点头:“好吧,不过水月庵除了山前的大佛堂,其余都是皇家禁地,你要小心一些,别乱跑呀。”
“知道。虽然我师父下山前说他要找的人在水月庵,但我也不确定他现下在哪儿。我过去会先打探打探的,尼姑庵里找个胖叔叔,应当很容易的。”陶千梦道。
“嗯,”阮明蕙替她理了理行装,“那便快些出城吧,日落后不安全。我们在家里等你呀,千梦姐姐。”
阮明蕙目送千梦和她的小毛驴消失在城门外的官道上,才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姐姐被关在陆府,不得相见,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她倒并不是很担心阿姐的安危,她相信陆将军不至于为难女人的。但是,性命无虞并不代表日子好过啊。
奚哥这几日行踪成谜,三天两头见不到他,叫人忧虑。
还有她爹,那一脚踢得虽狠,却是留了力气的,并未伤及脏腑。他仍在家卧床休养,每日手不释卷,挑灯苦读,念叨着定要高中为官,同陆君潜斗个你死我活......
“唉。”阮明蕙越想越烦,长长叹了口气,拐进条不宽的街道。
街道两边大多是卖些熟食的小店铺,阮明蕙正低头走着,蓦地被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拉住。
阮明蕙吓了一跳,慌忙朝后躲。
“漂亮姐姐,赏个铜板吧,俺妹妹快要饿死了......”拉住她衣角的小男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衣衫褴褛。四肢瘦得皮包骨,肚子却不正常得大,脸上脏兮兮的满是伤痕,大大的眼睛因为瘦弱而凸出来。
阮明蕙心头一软,伸手从袖兜里掏出小小一粒碎银子,又从腰包里摸出几文铜钱。
“拿去吧。”她弯腰将银子和铜钱一起塞到他手里,也不怕脏,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谢姐姐!”小男孩激动地跪下,猛磕几个头,飞也似地跑向馒头铺。
今年本就年景不好,顺平一带近来连下几场雹子,鸡蛋大小,人畜死伤极多。年底催租催粮又急,不少难民涌进京城,靠衙门赈灾分粥活命。
阮明蕙知道那钱只救得了一时,没什么大用处,便笑不出来,心情越发低落。
但她没想到,那小男孩刚走没多久,她拐进条巷子,立刻被一群难民围住了。
若都是些形容可怜的妇人小孩也就罢了,其中不乏男人汉子。阮明蕙有些害怕,掉头想走,却发现巷子那头也涌来一波。其余行人皆怕惹上麻烦,避之不及,匆匆逃开。
“菩萨娘娘,施舍施舍吧!”
“小娘子,给我们些钱吧!”
“姐姐,我妹妹也好久没吃东西了......”
他们越逼越近,阮明蕙被扑鼻的异味熏得连连后退。她今日未带许多钱,手忙脚乱地翻遍全身,也就剩几文铜钱。
“我没有钱了,只剩这么多。”她弱弱道,将那钱一扔,立刻就有几个人争抢成一团。
她本意是趁机逃跑,但这些人见她衣着华美,并不信她只有几文钱,依旧不断靠近她,甚至想伸手扯她的衣服。
阮明蕙急得想哭,一个小女孩已经抓上她腰间绣袋。
就在她要大喊救命时,一柄剑鞘飞来,登时最靠近她的几个男子惨叫着捂住脸蹲下。
“滚开。”裴星洲晃了晃手中长刀,皱着眉道。
人群犹豫着慢慢散开,但并不情愿离去。
裴星洲也不管,拉住阮明蕙就朝大街走,还朝背后撒了把碎银子。
阮明蕙心中有气,将他手甩开。
但又觉得刚受他恩惠,不好翻脸不认人,便硬着头皮说了声:“谢谢。”
裴星洲抱着双臂,瞧了瞧她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嗤笑一声,冷冷道:“怎么,你还挺生气?你们阮家人,都是哪里来的底气。”
第70章 妹妹和裴星洲【不看副cp可……
因他这话, 阮明蕙脸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得够呛。
这段时间, 家中遭逢剧变,她柔弱的性子也改了许多, 平日打理生意见外人并不露怯。但此刻对着裴星洲,一时还是说不出重话。
于是她也没反驳,只咬着唇, 低头快步走开,心中暗道:她若是再理裴星洲, 她就是头猪,养肥待宰还屁颠颠讨好屠夫的猪!
裴星洲见她不搭理自己,登时火大。
他几时受过这样委屈?哪一次不是她又羞又怯地跑来同他说话!为他缝剑穗子!给他做好吃的!
“你怎么不说话,又想装哑巴?”他身量高腿儿长,追上阮明蕙的小短腿简直轻而易举。
阮明蕙简直要被他贱兮兮的调调气到吐血。
她是瞎了, 还是被猪油蒙了心?十岁出头屁都不懂的年纪就对这么个不着调没点数的男人念念不忘!
“我生不生气,与你何关?裴大人,还请自重!”她不得不放狠话。圆溜溜的杏眼儿瞪得大大的,怒视裴星洲。
裴星洲哼了一声, 高傲地抬了抬下巴:“怎么与我无关, 你敢说, 你不是生我的气?”
“是又怎样?你抽我爹的鞭子, 还要拔他的舌头,我不能生气!?我讨厌死你了!”阮明蕙要被他气哭了。
裴星洲的眉眼漂亮得不像话, 是阮明蕙用画笔画了无数次都描摹不出的好看。
可现在,这人的飞眉俊眼,迎着她忿恨的目光, 只不以为意地轻挑一下,毫无抱歉之意。
“不能。”他不讲理地回复。
语气还凶巴巴的。
阮明蕙气得跺脚:“疯子!”
“我问你,我是平白无故抽你爹鞭子的?他那张臭嘴,骂了我哥多少次,我忍他好久了,没把他的舌头割下,都是看在你的面子!”裴星洲说着也来了气,拉住阮明蕙的胳膊,不依不挠要同她辩论。
阮明蕙甩开他的手,怒道:“他骂你哥,你就抽他。那他若动手,你是不是要他的命?”
裴星洲比她高出许多,闻言冷冷垂眸瞥她:“不然呢?疯狗咬你,还打不得,得回咬才行?”
“你才是疯狗!”阮明蕙眼泪一下就出来了,觉得自己亲爹叫人侮辱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别揪着不放。”裴星洲有点怂,但还是硬着头皮不示弱,“就你爹金贵,打不得?一而再再而三,我不是没警告过他。三十好几的男人,只会惹完事再叫女儿擦屁股,还天天清高大义挂嘴边,能不恶心人么?我哥就活该被他骂,被他砍?”
整天口出狂言,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就是他娘的菜鸡一个,那天举刀没碰着他哥,否则就算阮明蕙求他,他也要把阮文举弄到牢里教训教训。
阮明蕙也知道自己亲爹不对,可是裴星洲说得实在过分,气得她眼泪汪汪,身子直抖。
“你为你哥,我为我爹,”她用袖口狠狠擦了擦泪,“你不能说服我,我也不能说服你,咱们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她便大步朝前走。
裴星洲一个箭步,便挡在她身前。
阮明蕙猝不及防,一头栽进他怀里,肌肤被他胸前锈金蛟纹擦得生疼。
“你为什么还要拦着我!”她又羞又急,连退好几步。
“我要和你讲道理。”裴星洲理直气壮道,“你就说,是不是你爹三番四次招惹在先?我先不提陈年烂谷子的事,就这个月,他是不是和那伙没娘的小人合伙诬陷我哥,我哥追究了么?他在卢夫子寿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放厥词落我哥面子,我哥计较了么?他骂我骂得那么难听,连我娘都捎带上了,我抽他又怎么了!”
“你别说了!”阮明蕙大喊一声,蹲下捂脸哭起来。
“我.......”裴星洲心里发虚,“你别哭,你站起来,和我讲道理!哭啼啼算什么男子汉......不对,算什么......”
半天也没寻着个合适的词。
“你说的我都知道,”阮明蕙抽泣道,“可他是我爹啊!我能怎么办,我就是看不得他受苦!”
这条街上人并不多,但两人动静闹得着实大,偶尔路过的行人都驻足围观,指指点点。
裴星洲一拍脑袋,暗道完蛋,明天全京城都要议论他当街欺负小姑娘了。
一世美名,毁于小哑巴。
他拉起阮明蕙,挟着她往偏僻处跑。
“你放开我!”阮明蕙甩开他,看了看周遭堆叠成山的废旧木材,阴暗偏僻的破落院子,一个人也没有。
“你带我来这干嘛?”她有点怕。
“你不是要哭么,这里没人,你哭个够。”裴星洲气呼呼道。
阮明蕙心里委屈,嘴巴一撇,竟真的又要流金豆豆。
“算了算了,”裴星洲连忙打住她,“我时间宝贵,你还是回家再哭吧。”
阮明蕙掉头就要走。
裴星洲扯住她的袖子,不说话,也不让她走。
阮明蕙把袖子抽出来一次,他就扯回去一次。
几个来回,阮明蕙心态又崩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泄了气般,往那破木长凳上一坐。方才虽是叫裴星洲拉着跑过来的,但她也累得够呛。
“一句话,你不能生我的气。”他很认真地对阮明蕙说。
阮明蕙摇摇头,情绪低沉:“我方才说过了,做不到。”
“你这是借口,不公平。”裴星洲突然蹲下身子,挺翘的鼻尖擦过阮明蕙小巧的鼻子。
阮明蕙惊得朝后仰,差点从坡脚的长凳上摔下去。好在裴星洲手疾眼快,扶住她的腰身,将她稳住。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周身是蜜桃样的甜甜气息,腰间细细软软的,和他硬邦邦的腰腹触感完全不同。裴星洲不自在地收回手,耳朵有点红。
阮明蕙也慌乱低下头,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这些日子两人虽时常一起玩,一起吃,可都守礼得很,裴星洲连她的小手都没碰过。阮明蕙就更不用说了,偶尔冒出点羞羞的遐思,都觉得是对裴大人的亵渎,罪大恶极般按压下去。
短暂的尴尬并没有让裴星洲忘记正事,他伸手掰过阮明蕙的脸,叫她看着自己。
“你爹再怎么样,我都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他有点委屈,“你也不能生我的气。”
裴星洲修长漂亮的手指按在她发烫的肌肤上,阮明蕙脑子晕乎乎的,一时没能听懂他的话。只用微茫的眼神望向他,樱唇小小,娇娇憨憨地分开一条小缝,贝齿隐隐。
裴星洲呆呆看着她水润润的两片唇瓣,心若擂鼓。
“看起来好软的样子,亲上去一定很甜,只是不知是果汁那种甜,还是蜜饯那种甜,没关系,我都喜欢.......”
他心若勾丝,着了魔似地越靠越近。
然后就被阮明蕙一把推开了。
“你说得不对!”阮明蕙气鼓鼓道,“我又没打你哥,也没骂你娘,你当然不能生我的气。可我爹却是被你实打实抽鞭子的,你之前还踹过他......”
“那你是打算再不理我了?”裴星洲被她推开,就像表白时被人拒绝一般,丢了面子,恼怒得很。
阮明蕙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之前她生气又伤心,确实是这样打算的。可今日叫裴星洲这样一番辩白,她就动摇了......
她知道自己爹爹也很不对,她劝过求过,可是并没有用。另一方面,就算她爹做错了,她也不能看着裴星洲伤害她爹。
就连此刻,她瞒着家里人同裴星洲偷偷见面,心里都有一种负罪感。
见她不言不语,一副默认的模样,裴星洲失望极了,负气道:“不理就算了,你惯会这样。几年前便如此,说好了在钟鼓楼下等我,请我吃糖葫芦,结果一声不吭地爽约。”
“不是的,那时候是因为我娘......”阮明蕙忙辩解道。
裴星洲耳朵一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他故作不信的模样:“你娘?你当时就那么大一点的小屁孩,你娘就把你关在家里不让乱跑了?”
又不是现在,白白嫩嫩的,想让人啃一口,确实不应当出门乱跑。
“真的是我娘。”阮明蕙无奈道。
何止是把她关起来不让出门,当娘亲发现她偷偷和裴星洲往来,还拿油树汁给他,差点没把她揍死。娘亲从小到大都舍不得打她,谁知道当时怎么那么大火气,柳条儿抽得她屁股肿破,半个月没下来床......
裴星洲还想再探些阮夫人的消息,但阮明蕙像是知道什么般,十分警觉,立刻就将话题避开。
两人沉默着走到御道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