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吧?”阮明蕙讶然道。她在这方面迟钝得很,否则也不会在赵奚对着她姐姐表白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先前存着私心,怕她把赵奚给抢了,所以不想让她在咱家逗留太久。既然你和赵奚是飞花流水两无意,索性撮合他们两人吧。”阮明姝笑道。
“我觉得呢,如果两人有缘,旁人不用撮合也能走到一块儿。”阮明蕙一本正经道,“有时候,咱们瞎急,反倒叫他们尴尬。”
“你这丫头,还挺会说。”阮明姝戳了戳她额头,“我问你,林大人为何总朝我们铺子跑?”
“啊,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阮明蕙揉着脑门问。
“是啊,阿姐什么都知道,你快从实招来。”她说罢,没等阮明蕙回答便忍不住添道,“林大人虽处处都好,但是岁数实在比你大太多。虽说年纪大会疼人,可他还有两个孩子,夫人又刚离世没多久,我觉得不妥......”
“阿姐你说什么呢,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阮明蕙一听便知姐姐是误会了,“我和林大人一点私情都没有,他只把我当晚辈看。林大人来铺子看我是个幌子,其实他是担心云西姐姐。每次都过来都要拐弯抹角地问我,有没有人来铺子寻麻烦闹事。”
这倒出乎阮明姝意料,不由蹙眉深思。原来云西的意中人竟是林大人?若真是如此,这小妞可真沉得住气,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
“你确定?”她问妹妹。她知洛云西有意隐瞒,既然连她都不愿意告诉,自然也不会对阮明蕙说的。
“我确定。”阮明蕙不由压低声音,“姐姐你可不能告诉别人,我谁都没说,只告诉你。我有一次,撞到云西姐姐和林大人......”
她说着说着粉面发烧,不好意思讲出口。
阮明姝好笑道:“怎么样?你倒是说呀,和阿姐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就是,就是.....亲亲嘛!”阮明蕙羞得低下脑袋,两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指尖对了对。
阮明姝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由想起洛云西之前同她讲的歪话,说妇人和未出阁的姑娘有什么区别。她当时只觉轻浮好笑,如今倒觉着有几分道理。若是在她和陆君潜还没什么的时候,她听到亲啊吻啊也要羞窘的,更别提自己主动说了。现在呀,听妹妹含羞带怯地说“亲亲”,她只觉好玩——这才哪到哪啊,亲亲小嘴就不敢说了?
不过她这笑很快停下了,面容露出担忧:“林大人的妻子才故去多久啊,他就......可别是个薄情之人。”
“可是其实是云西姐姐主动亲的呀,”阮明蕙想到林叔叔对自己这么好,觉得有必要替他澄清下,“林大人突然被亲了,吓了一跳呢!他气得脸都红了,胡子都吹起来了,推开云西姐姐就......就跑了。”
阮明姝一听,忍不住又是想笑,但还是止住了,正儿八经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云西不愿说,自有她的道理,咱们不议论他们了。”
阮明蕙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乖乖点点头。
阮明姝掖了掖被子,状似无意道:“我听将军说,你之前就认识裴星洲。”
阮明蕙身子一僵,睡意去了大半。
“嗯.......嗯。”她含糊又无措地应道。
阮明姝也躺了下来:“那时候,你被娘亲打得下不了床,还想要跑出去,就是见他么?”
“......是。”阮明蕙心头一阵恐慌,若是姐姐让她以后再也不要见裴星洲怎么办?虽然她已经好久没再去找他了,但是......她还是想找他玩。
“你们那时候都是孩子呢,”阮明姝转过脸,看向她,“裴星洲模样长得好,又爱打扮,武艺又高强,小女孩都喜欢他。”
“可阿姐觉得,他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性格乖张,不怎么能担当。裴大人的父兄故去得早,族中上下都盯着他的婚事,裴夫人是个很......有魄力手腕的主母。”
阮明蕙静静听着,没有出声。她这才知道,姐姐今夜说了许多,先是赵奚,又是林大人,为何此刻才点出裴星洲。
阿姐觉得,你们有缘,但也许缺了些“份”。这话梗在阮明姝喉咙里,一时不忍心说出来。
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劝明蕙呢,她心中一阵哀戚。
为何她们姐妹喜欢的人都不是寻常儿郎?若是门当户对,得一心人相伴终老,那该多好。但或许,正因出身权贵的天骄们,带着她们没有的矜傲从容,所以才如此吸引人吧。这世间自然也有草莽贫贱出身的英雄儿郎,只可惜,她们没遇着。
“我知道的,我懂的。”阮明蕙闭上眼,语气认真。
心里却难受得想哭,只能咬着唇忍住。
第77章
回家后, 阮明姝深居简出。偶尔去铺子,也是一大早坐上马车,晚间避开人回来。陆府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露出, 于是陆大将军的小妾被打发回家一事,并无几人知晓。
数日匆匆而过, 平淡如水。
这天,阮明姝正在铺子里看账簿,红绫轻手轻脚走过来, 敲了敲隔间的木门。
另一头的雅间里,几位女客笑得花枝乱颤, 与洛云西的说笑声不时传来。
“小姐,您现在得空么......”红绫压低声音,怕叫人知道隔间里还有位不想露面的掌柜。
“嗯,怎么了?”阮明姝放下簿册。她难得在红绫脸上见到犹豫为难的神色,不由好奇。
红绫微赧道:“徐丹溪来了, 正在楼下同二小姐说话,他想拜会您一下.......您要是不便,奴婢这就把他打发走!”
徐丹溪便是先前明蕙提过的吴地来的年轻客商,现在做丝线生意, 每年往返京吴两地。
阮明姝之前来店里时也同他见过两次, 不过不巧, 两次都是急着要回陆府, 因而只匆匆说过几句话,未曾深谈。
因妹妹和洛云西都很赞赏这位徐公子, 阮明姝便对他印象颇佳。
这次回来没多久,绿绮便拉着她悄悄告密:“徐公子对红绫有意思来着,隔三差五跑来献殷勤, 我们的小红布怕是要春心萌动咯!”
思及此,阮明姝不由唇角微扬:“好呀,你带他上来吧。啊,是要谈织染坊的事儿吧,把云西也叫来,让绿绮顶她一下。”
*
不大的隔间里,徐丹溪被一群女儿家盯着,白皙温润的面颊微微有些泛红,语调也因羞窘而略显僵硬。
好在他自幼天南地北行商,性子也沉稳,很快便适应下来,一一回话。
从如何养蚕制丝,到丝线如何定价,水运陆运各有何长短......娓娓道来。当他说起江南一带的纺织技艺,女子如何靠织布自立门户、养活一家人时,阮明蕙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阮明姝也是连连点头。先前洛云西说想与这位徐公子搭伙做生意,她还不太愿意,总觉得不知根不知底,风险大。今日一番长聊,也变了主意。
何不就此机会,亲自去吴地走一趟,见识一番呢?她心中向往,但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犹豫。
众人聊得投机,尤其是阮明蕙。这丫头自己没正儿八经织过几年布,竟能与徐丹溪有来有往,探讨起来。时不时抛出个问题,还能让徐丹溪微微发怔,既惊讶又佩服。
“在下倒从未想过这一点,二小姐若想知道这四经绞罗到底是如何织出来的,恐怕要亲自问问织布师傅才行。”徐丹溪笑道。
阮明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嗯,希望有天能去吴州看看呢。”
此时,日已偏西,徐丹溪微微想要起身的样子。骨扇放在桌上,被他拿起又放下。
阮明姝看在眼里,以为他是另有事情,急着告辞,便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多谢徐公子百忙之中为我们解惑。这织染坊,云西和我们姐妹俩都有意。至于何时办、如何办,分工分成如何,这些我们后面再慢慢商议吧。”
“好,好。”徐丹溪连声道,忙起身朝她们回礼作揖。
阮明松正要让红绫送他下楼,却听徐丹溪有些局促道:“阮小姐,其实不才今日来,是另有一事相求。”
阮明姝闻言,正要问何事,就听红绫干咳一声,狠狠瞪了徐丹溪一眼。
徐丹溪一看,登时灰心丧气:“啊,还是算了,下次再同您商量吧。”
说罢,便要告辞。显然心情低落,不愿逗留。
阮明姝这还能猜不到?
她当下笑回:“徐公子要说什么,我大概知道了。明日家父恰巧有空,徐公子若是有什么大事,可到寒舍同他谈谈。我让红绫给你奉茶。”
*
铺子日落时便关了门,阮明姝让妹妹和绿绮先回家。
洛云西则留下,陪她说了好久的话。
“云西,多谢你。我现在心里虽难受,但总觉得将来会好的。我还年轻,还有许多事未做,许多地方未去。你别担心,无需为我伤神。”阮明姝握着她的手,感激道。
洛云西笑着摇头:“傻姑娘,我是过来人。”
哪有说得这么轻巧。
末了,她又问:“你是不是想去吴州?”
阮明姝讶然,秀眉微扬:“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表现得如此明显?”
洛云西轻笑一声:“你们两姐妹啊,今日一个问织布,一个问风土人情,徐公子都叫你们问倒了!”
阮明姝先是笑笑,随后却是不自觉的一声轻叹。
洛云西看向她,眼神里尽是同情心疼,放佛在看自己一般。
良久,阮明姝才开口,低低道:“我总是想他。”
白天闲下时便想,晚间做梦也不得安稳。
“你觉得换了个地方,就不会想了么。”洛云西问她。
阮明姝摇摇头:“不是,恰恰相反。我想走,是因为自己真的想去江南看看。其实早些年,我便想着,以后爹爹高中做官、妹妹成家了,我就一个人到处走走停停,最后再回相州老家,买个宅子,舒舒服服老去。”
“而我现在,又有些不敢走。我怕他回京城时,我还在吴州,他一定气极了......也许再也不想见我。”阮明姝闭上眼,这些隐秘心事,也只能在洛云西面前说说了。
“你呀。”洛云西忍不住摇头叹息,“在陆府呆得好好的,天天想走。如今走了,又怕将军再不见你......”
阮明姝并未对她细说许多,洛云西自然也不知其中曲折。
她想了想,觉得长痛不如短痛,索性点醒阮明姝:“明姝,你不要再想着将军回来如何如何了,先将自个儿的心理清楚吧。要么,不要再作闹,同将军安心过下半辈子。要么,就彻底离了他,找个能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意郎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即便陆将军喜欢你,但他不是个可以任性妄为的毛头小子,他要顾及的东西太多了。”洛云西说着,不由压低声音,“况日后,他若得登大宝.......三宫六院,你想想看吧。”
阮明姝身子一颤,手中茶杯险些没拿稳。
说话间,楼下传来熟悉的哨声。
“你弟弟来接你了。”洛云西收起话匣子,轻轻拍了拍阮明姝瘦削的肩膀,“快回家吧,我也回去歇息了。”
阮明姝缓缓站起身。
“你这个弟弟,挺好的。”临走时,洛云西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阮明姝知她话外之意,只笑笑,摇摇头。
夜风清凉,如水月色下,少年跳下马车,望向她的眼神永远清澈温柔。
“阿姐,义父担心你,催我过来。”他解释道。
阮明姝因他这声“阿姐”,心中涌出些许愧疚之意。但她实在说不出什么,也不能说什么。只如以往无数岁月静好的日子般,微微向他点头,在红绫的搀扶下,坐进马车。
她将车窗打开些,任夜风吹拂,思绪飘远。
“小姐......”过了好一会,红绫犹豫着开口。
阮明姝回过神,才想起差些忘记好重要的事。
“你想问我,明日让徐丹溪过来作甚?”阮明姝问。
红绫点点头。
阮明姝笑笑:“你喜欢他么?”
“我、这......”红绫没料到自家小姐会问得如此直接,一时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阮明姝看着她羞窘的神色,便知道答案了。
她轻轻握着红绫的手,真心道:“红绫,几个丫头里,你是最能干、最让我放心的。我一直想着有什么法子,能不耽误你,又让你留在咱家。现在,一桩良缘摆在面前,我虽舍不得,但也不忍心叫你错过。”
“小姐......”红绫心中五味陈杂,又是喜又是忧。
“我先前仔细问过了,徐公子父母早逝,早年同叔婶生活,如今已经自立门户,家产颇丰。他虽出身商贾,却温厚可靠,更没书生士子那些瞧不起人的臭毛病。你若能嫁他,是福气,千万不可错过。”
“可是小姐,青罗走了,绿绮和解公子也好事将近,我再走......”红绫说着摇摇头。
“三元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阮明姝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忧。
解三元前几日来过阮家一趟,同阮家父女长谈许久。
原来汇通钱铺要在宣州开分号,东家有意让解三元过去做档手。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加之解三元有位义结金兰的兄长,要去宣州赴任做县官,解三元打算过去站稳脚跟,后面慢慢起铺子单干。
因绿绮不愿同他一起去,他只好求阮文举,准备在去宣州前先娶绿绮过门,将家安在京城,后面去宣州了他再两头跑。
阮文举听了,哪里能同意?在他眼里,自己这个大侄子比丫鬟更重要。于是也不管绿绮怎么说,当下就让解三元把绿绮带走,想往哪带就往哪带。
“三元哥是个有本事的人,将来定会闯出番事业 。”阮明姝感慨道,“绿绮嫁给他,我是一百个放心。你们两人有好归宿了,我只愁素绢。”
“小姐,”红绫急了,“我们都走了,家里怎么办?”
“你放心,铺子可以雇人。明蕙已经和四儿、晚娘说好了,她们下个月便会来咱们店帮工。至于家里,更不必担心。爹爹马上就授官了,我们又有银子,还怕找不到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