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门还打算奉承,却见安定脸上的神色,被吓得闭上嘴。
“那个时候官家才五岁。”安定喃喃自语,“他明明不是这样的。”
“什么。”小黄门没听清他的话,越发觉得奇怪。
安定沉默着。
“没事,让锦仁宫送些解暑的汤药来。”安定闭了闭眼,再抬眸时,又是那个笑脸盈盈,看不清深浅的中贵人。
第89章 急报
宁汝姗本不打算立刻启程回临安, 只是七月二十天还未亮,张春让程星卿亲自送信说是秋嬷嬷大限快到,速回临安。
她不敢耽误时间, 立马收拾了衣物, 准备三日后启程回临安。
今日卯时刚过, 天色就蒙蒙亮了起来,宁岁岁难得没有赖床,早早起床去找长生告别。
“看来早点不会来回来吃了。”扶玉为宁汝姗掀开蛟纱时笑说着。
宁汝姗摇了摇头:“等会还要去大长公主府辞行,你去把礼物再清点一下, 阿姐现在估计还没起床, 你等会亲自把东西交给春桃嬷嬷就好了。”
扶玉点头。
宁汝姗目光落在院门口的假山流水木竹的置景中, 往日里这里早有鸟儿落在边上叽叽喳喳叫着,可今日院中却格外安静。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不安心。”
她低声说道:“前日子叫人去建康看一下宁夫人和宁姝, 可有消息传来。”
扶玉摇头,抿了抿唇, 小声说着:“还没, 不过想来是宁夫人和二娘子不愿见, 我们的人一来一回耽误时间了。”
她小心觑了一眼自己姑娘,不解问道:“姑娘好端端这么关心她们做什么。”
宁汝姗失笑,眉眼弯弯,神色温柔:“便是路上碰到受伤的人也回帮忙送去医馆,更别说相处了十来年的人。”
“她们不坏,只是我们和她们的立场天生不同。”
宁汝姗微微叹了一口气。
长辈的事情, 连着私事都是一笔理不清的帐。
此次大长公主回了应天府,最大的改变便是衣着发髻,往日里乍一看低调的深色朴素的富贵衫, 这次早已换成了精致贵气,雍容华贵的公主华服。
“此番回去,路上多加小心。”她抿了一口香茗,矜持地点点头,虽依旧不苟言笑,但神色没了往日的锐利之色,平和自在。
“多谢大长公主关心。”宁汝姗见她端着茶盏,微微翘起的小拇指,知这是送客的意思,便主动说道,“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汝姗告退。”
燕无双点头:“去吧。”
宁汝姗后退着,缓缓过了屏风,这才镇定地转身离开,不卑不亢,伸手淡定。
屋内再一次陷入安静,一侧的何嬷嬷看着大长公主不曾收回的视线,心知她所想,不由问道:“殿下若是不想她离开,找个理由留下便是。”
燕无双茶杯内的水微微一晃,收回视线,这才放下茶杯,笑说着:“留下做什么,只是舍不得岁岁而已。”
“是了,岁岁姑娘一来,整个院子都热闹极了。”何嬷嬷知道她无意多说,便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连着闷葫芦长生也跟着活泼了不少。”燕无双揉了揉额头,无奈说着,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道,“之前去信给建康那边,还未有消息吗?”
何嬷嬷摇了摇头,担忧说着:“宁翌海走后提拔上来的是他之前的副将,按理对公主也该忠心才是,不该两日了还不曾回。”
“再去派人看看,临安那边曹忠一点动静也没有也太奇怪了,去信给正源,让他注意一些,不要被人狗急跳墙了。”
“是,大郎已经求见多日了,殿下……”何嬷嬷撤下茶点时,瞧瞧看了大长公主一眼,小声说道,“夫人也来了几趟了。”
燕无双低眉,拨着手中的佛珠,神色冷淡,微亮的光落在她脸上,眼尾层层叠叠的皱纹清晰而深刻,让她宛若庙台上高高在上的佛像,无波无动。
“持正的性子随他,刚正不阿,倒是正源的性子随我。”她拨了拨一口透亮的红玉玛瑙,幽幽说道,“这两月的动静,他就是再不问潮镇,想必也是察觉了,几次三番不过是想一问究竟。”
何嬷嬷紧跟着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大郎最是孝顺。”
“若是他还在,会随我的意吗?”
燕无双停下拨弄那串精致的佛珠,抬眸,淡淡问着。
只是她也不等何嬷嬷说话,接了下去,自顾自说道:“想来是受不了的,他素来忠君爱国,怕是连以后连见也不愿见我了。”
何嬷嬷倒吸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何必这样想,走到这一步您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为了百姓了,当年连着韩相都求你,哪怕受尽天下骂名,也该为百姓着想。”
年迈的嬷嬷跪在夏日清晨,空气中已经弥漫出暑气,沉闷而死寂,这才觉得连着说话声都带着血气。
“国公爷最是疼您,您做什么,他都陪您一起,就连当年您执意要去见韩相,他嘴上不许,但还是一路保护您入临安。”
燕无双一愣,随后摇了摇头,继续拨着佛珠,像是高高在上的佛像微微阖上眼,不再俯视着众生。
“不说了,起来了,我要做的事,便是他也拦不住我,只是这几月事情太多了,忍不住被晃了神。”
公主府门外,宁岁岁站在台阶下对着长生细声细气地告别:“那岁岁可要走了,我会想你的,回了临安,岁岁会给你写信的。”
被她拉着的手长生神色凝重,只是认真叮嘱着:“这次回家路途遥远,你一个人要乖,不要偷偷跑出来,也不要给舅妈添麻烦。”
“嗯嗯,知道了。”宁岁岁回家心切,明显心思已经不再这里了,敷衍地点点头,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
长生只是盯着她在马车内打滚的背影。嘴角微微抿起,奇迹般得带出一丝不悦。
“瞧瞧,没心没肺的岁岁可把我家长生气坏了。”不远处的容宓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打趣着。
宁汝姗牵着她的手,没好气说道:“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你也稳重一点,小孩的事情你少管。”
容宓收回视线,遗憾说道:“岁岁真好,就是不知道我家长生有没有福气了。”
“少操心十几年后的事情,我本打算陪你到生产,但秋嬷嬷却是等不及了。”宁汝姗微微一叹,柔声说道,“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啰嗦。”容宓颇为不耐烦地抱怨着,“有娘看着呢,府中早已备好了,最近春桃看我看得颇紧,我还以为没了宴清能自在一些。”
宁汝姗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知道为什么?”
容宓微微瞪大眼睛,侧首看着她。
“容祈之前来信说,宴郎君在临安一日三次问你的事情,底下的人闻弦知意,自然管你管得多。”
宁汝姗难得能看到容宓吃瘪的模样,笑得别提有多开坏了。
容宓不甘示弱,立马握紧她的手,嘴角一弯,促狭打趣着:“不错嘛,娇娇连这话都和你说了,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啊,看来我下次回去还能蹭到你们一顿饭呢。”
宁汝姗毫不示弱,眉目依然温柔可亲,可说出口的话可不温柔:“宴郎君这态度,想来阿姐对他可是格外重要的人,阿姐之前犹犹豫豫,可别伤了宴郎君的心啊。”
“咦,不得了了!”容宓啧啧称奇地打量着面前之人,伸手拧了拧她的脸,“这口气完全是以前那个气人的娇娇啊,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你都学坏了!”
“明明之前这么可爱的。”她恨恨说着,“不要学娇娇这嘴,他还是现在稳重,小时候烦死人了。”
两人打闹间,突然听到宁岁岁的声音。
“娘!”
原来马车内独自一人的宁岁岁,终于玩得不耐烦了,不由掀开帘子,冲着两人大喊了一声,委委屈屈。
“真的要走了。”宁汝姗失笑,“别送了,快回去吧。”
容宓点头:“我看你上马车,去吧。”
“走吧,夫人。”冬青笑说着,“袁令已经带人先一步出城布置驿站了,出发晚了,我们可能赶不上驿站了。”
宁汝姗上马车后看着宁岁岁高高撅起的小嘴,笑问道:“等会经过糕点铺,给你买个糕点行不行。”
宁岁岁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理直气壮地比划出三个手指头,大声说道:“要五个!”
“几个?”
宁汝姗盯着她伸出的三个手指,不由气笑了。
宁岁岁大概也觉得不对,顿时心虚,小手指蜷了蜷,小心翼翼地放下一个手指,犹犹豫豫,嘟囔说着:“五个?”
“宁岁岁!回去就给我读书!”宁汝姗握着她的小手,自己笔画出五个手指,“五个啊!是这个手势。”
宁岁岁充耳不闻,只是低头捧着茶杯喝茶,装死不说话。
马车悠悠来到南城门等待出城,宁岁岁眼巴巴地趴在窗户口,等着冬青买糕点回来,就在此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啊,这姑娘怎么了。”
“好深的检啊。”
“不会要死吧。”
“让开让开,你是谁啊。”
“啊啊,好多血啊。”
“你是哪里来的啊。”
人群中发出阵阵惊疑声,夹扎着守城官兵的呵斥声,瞬间乱成一片。
宁汝姗身边的护卫不管其他是非,只是慢慢按剑,最后收紧护在马车边上。
趴在车窗上的宁岁岁视线下意识看了过去,她眨眨眼,突然咦了一声,扭头对着马车内的宁汝姗说道:“好像是凶凶的姨姨呢。”
“什么?”宁汝姗放下手中的书,挤在宁岁岁身边往外看去。
人群围困这一人一马,那人像是感觉到宁汝姗的视线,终于抬起头来,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好似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她身形一晃,突然自马上跌落,翠绿色衣裙带着浓重的血迹,最后在空中无力跌落,好似一只垂死的蝴蝶。
宁汝姗看清她的面容,不由神色大变。
“宁姝。”
“报,急报!让开!急报!”
就在此时,城门口,一骑快马自远而近,马蹄下尘土飞扬,滴答声急促而来,一杆带着血的大红色的小旗迎风猎猎作响。
第90章 晏如
“她这么样了?”
程星卿刚一出房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刚一抬头就被宁汝姗拉着,急促问道。
冬青也跟着站了起来, 神色是出奇的凝重。
宁岁岁已经被送回长生的院子, 容宓双生子为了避开血气, 也不曾来,倒是宴国公那边派了人过来。
满身是血的程星卿摇了摇头:“箭虽深,但不曾入要害,只是一路奔波, 失血过多, 铁箭上的铁簇伤到了血管。”
宁汝姗脸色微白:“那, 那还可以救吗……”
程星卿抿了抿唇,脸上的血迹缓缓自脸颊上滑落,就像留下一道道血泪。
“怕是不行了。”
明明是沉重到了极致的声音, 却像一把锤子砸得宁汝姗头脑发晕,最后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嘴角微动。
“怎, 怎么, 不是说没伤到……”
她还没说完,手腕就被人桎梏着,微重的力量迫使她讪讪地闭上嘴,浅长的睫毛抖了抖,最后缓缓下垂,不再说话。
医者修长白皙的手指还残留着来不及擦去的血迹, 轻轻一握,就在她的手腕上染在不可抹去的痕迹,暗红色的血落在雪白的手腕上, 在日光下随意一晒,便觉得刺眼极了。
“她有话与你说。”程星卿松开她的手,低声说道,“我喂了补气丹,最多撑一个时辰。”
“进去吧。”
宁汝姗愣愣地看着他,最后被人伸手推进屋内。
屋内昏暗,她一入内就忍不住眯了眯眼,还未来得及端走的血水狼狈又突兀地被放在地上,浓重的血腥味熏得人隐隐作呕。
床上躺着一人,只能隐约看到一点弧度。
宁姝明明比离京时看上去丰腴一些,高高耸起的颧骨被细腻圆润的皮肉包裹着,脸上也不再是愤世嫉俗的愤慨和怨恨。
按理现在的她也该是一个文静秀气的小娘子。
可实际上,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双眸微闭,生命的气息在这具身体上被逐渐剥离。
被褥上到处都是血,鲜红的,暗红的,一层叠着一层,染红了她身下的被褥,像是一把刀,几乎能割伤宁汝姗的眼睛。
宁姝虚弱地睁开眼,看着愣愣站在屏风处的,眸色冷淡。
“宁夫人呢?”宁汝姗坐在她边上,犹豫许久,只是把她的手放进被子内,仔细地盖好被子。
宁姝闻言,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整个人就是一座死寂的石雕,连着呼吸都在瞬间消失。
哪怕她神色丝毫没有变化,可宁汝姗还是从她泛红的眼底看出一丝悲戚哀鸣。
那种痛苦,四年前她便亲生经历过了,如今只需要看一眼,便能感受到这种刻骨铭心的疼。
宁汝姗心中咯噔一声,瞬间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你,你怎么会受伤,是遇到危险了吗?”她避开她的视线,狼狈找补着话题。
宁姝嘴唇微微一动,但很快又缓缓抿起,整个人虚弱如透明的日光,风一吹便能散去。
“我和娘本要去康建城外的城隍庙看看。”
“那庙是爹建的。”她喘着气,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意,喃喃自语,“若是那日能劝住娘就好了。”
宁汝姗呼吸一窒,目光落在她死寂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