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彻在进退无路的条件下,孤注一掷,下令魏军三天内全部渡江,否则处死,结果碰上拦路的容祈,容祈一马当先,万夫莫开,在大魏军中如若无人之地,大魏损失惨重。
关键时刻,白起独自一人策马横刀拦住容祈背后的两万大军,护得大魏十万大军退回石矶。
——官家遣使和大燕议和。
当夜如是流言在大魏军中流传。
深夜,白彻坐在主帅帐中,脸色阴沉。
“输了。”
他看着白起平静说着:“你率军投降,他们为了安抚大魏百姓,不会伤你姓名。”
“爹。”白起脸色微变。
“我和韩铮当年是同年考生,他以武入世得了一个武状元还不满足,非要参加科举。”白彻盯着跳动的烛光,缓缓说道,“我是当年榜眼。”
“是了,只有他才能调动北地高门,北地落寞已经多年,难得出了一个出世天才,为了维护该死的荣誉,自当是唯他是从的,沿袭数百年的高门子弟与我们这些根基尚浅的学子想必总是格外耀眼而不自知。”
他缓缓闭上眼,咽下眼中的不甘心。
“我当年就该杀了全部北地高门子弟。”他狠狠说道,“灭门一个韩家到底是少了。”
白起嘴角紧抿。
“罢了,我送你走吧。”白彻抬眸看他,依然神色清明,毫无颓废之意,“我送你去燕支,你不是一直想要找你娘吗?”
“我娘都死了,我去……”
“没死。”
白彻淡淡打断他的话:“她恨我灭燕支一族,我虽强留于她,但她恨我入骨……她是假死离开的。”
“我不走。”白起跪在他面前倔强说道,“若是可以谈和……”
“不论如何我都活不了,就像当年不论燕帝如何打算,韩铮都活不了一样,这是我和他的命运。”白彻注视着面前的儿子,缓缓说道,“而且大燕不会同意谈和的,这是韩铮布的局,他们必胜无疑。”
白起神色震动。
“梦同,是我输了,与你娘说,她说得对。”
他嘴角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来。
“我不走,我陪爹一起。”白起不愿离开,低声说道。
“得罪了。”
白起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倏地扭头却还是觉得眼前一黑,闭眼前看到白彻对他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
—— ——
四月初一,被围困石矶的大魏军终于投降,白彻自尽,白起消失。
同月,大燕不同意谈和,两国正式开战。
宁汝姗看着一个接着一个传来的捷报,心中却一直喜悦不起来。
——白起不见了。
她坐在小院的秋千上,宴清觉得岁岁很有军事天赋,把人带入皇宫和长生一起教学了,而她在定王下葬后就出了宫,把扶玉留在宫中。
所有消息也不过是听着那一张张小报才得知。
袁令至今未归,容祈的信来得越发少了,整个临安都在喜悦中,可容府却安静得有些过分。
“县主。”门口传来程星卿的声音,“听小春说您最近休息不好,这是给您熬的药。”
宁汝姗抬眸去看院门口的人。
“我听说老程大夫要走。”宁汝姗接过药碗问道。
“正是,爹身体不好了,不过我让他战事胜利后再回家,毕竟如今路上也乱得很。”
宁汝姗点头:“确实如此。”
“所以我还有不少时间。”程星卿突然开口说道,“我真的想好好过日子,可惜了,我到底是大魏人养大。”
宁汝姗脖颈一疼,整个人软了下来。
“得罪了。”他抱着宁汝姗,看着她紧蹙的眉间,小声说着。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容府一片安静。
“星卿,你要去哪啊。”程来杏提着灯笼,站在角落里小声说着,这些年他衰老了许多,整个人都佝偻着,“马车里是是什么。”
“我们不是要走吗,我准备去贩卖的东西。”程星卿冷静地掀开帘子给人看看,马车内堆满了东西,“早些做准备,估计还要再去买东西,要半个月的时间呢。”
灯笼在风中摇晃,照得两人面容明暗不定。
程来杏只是扫了一眼,目光依旧落在义子身上,充满慈爱:“好,我等你回家。”
程星卿站在原处看着他。
“去吧,爹知道你怕黑,给你打着灯呢。”
“好啊,谢谢爹。”
程星卿牵着马绳眉眼弯弯,笑说着。
—— ——
“夫人不见了。”
大魏被前后夹击节节败退,容祈大军如今就停在博望山。
冬青拿着临安的情报匆匆而来,掀开帘子后带来一阵热风。
六月的天已经格外闷热了。
容祈倏地抬眸。
“大人,有一份信被人射在门辕上。”亲兵捧着一份带血的信出现在门口。
容祈脸色凝重,接过那份信,看了一眼就捏在手中咬牙切齿:“魏行。”
宁汝姗被魏行掳走了。
“他约将军子时在博望山山顶见面。”冬青狠狠说道,“这里都是我们的人,他竟然还如此嚣张。”
他犹豫地看着容祈。
“不惊动其他人,晚上去。”容祈脸上已经恢复平静。
子时,天高云淡,月明星稀。
等容祈子时按时上去时,却只看到一地狼藉。
“怎么回事,夫人呢。”冬青大惊,“这里确实有营帐驻扎过的痕迹,这里有好多血。”
容祈站在空地中,嘴角紧抿。
“去找。”
—— ——
宁汝姗衣袂被吹得哗啦直响,却依旧睁大眼睛看着面前黑衣人,愣愣说着:“白起。”
白起正在给昏迷的程星卿包扎伤口,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你,你怎么在这里。”宁汝姗垂眸看着他,轻声问道,“谢谢你救我。”
白起起身,两人隔着闯堂而过的夜风,可偏偏觉得距离是头顶的星河月光。
他身上再也不见临安时的少年气,可有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夜长大的少年总是狼狈又充满血腥。
“我总算明白你当年在破屋中与我说的话。”白起对着她微微一笑,星河灿烂,却又孤寂悲凉,“确实是我杀了你爹。”
宁汝姗不知为何,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只觉得心中疼得喘不上气来。
“别哭了,为何每次我看到你都在哭。”白起伸手递出一方帕子,“你当年丢的帕子还你。”
宁汝姗哭得越发汹涌。
若是曾经见过美玉,此生都将会遗憾美玉当碎。
“我答应给岁岁的那把铁剑我寄到临安的万事行(xing)行(hang)了,你记得去拿。”
他展眉一笑,带出一丝久违的狡黠:“我可不是失约的人。”
宁汝姗捏着帕子,强忍着哽咽。
“你,你要去哪?”
“去燕支。”白起注视着她,目光深邃而悲凉,可嘴角还是带着笑,“我想我娘了,我想去找她。”
宁汝姗抬眸看他,被泪水浸染过的眼珠,漆黑滚圆如明珠。
“别因为我哭。”白起伸手接住自她下颚掉落的那滴泪珠,露出手腕处那根红线,宁汝姗被刺的眼睛一疼。
“我不喜欢。”白起笑说着,抬眸看向黑暗中,微微一笑,“他来了。”
“他当年说得对,我确实保护不了你。”
黑暗处,容祈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我原名叫白梦同。‘是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的梦同,我爹给我取的。”白起背着手,笑眯眯地对着宁汝姗说。
“阿姗,愿不再见。”
他潇洒转身,背着她摆了摆手,红绳在夜色中飞舞,缥缈无依。
容祈注视着肩膀发抖的女子,犹豫片刻,把人抱在怀中,柔声说道:“哭吧。”
宁汝姗捏着那块帕子痛哭。
她也不知为何难过,但觉得不亚于当年母亲死在自己面前。
只因为那人是白起。
是曾经举着糖葫芦问她吃不吃的少年郎。
是在千发弓箭中依旧不肯放下她的朋友。
是义无反顾住在榷场陪伴她三年的敌人。
可到最后,她们却是连着朋友也不再是了。
江南已入夏,繁花不相逢。
—— ——
长安二年一月二十,历时一年的第四次北伐终于在魏行火烧皇宫中悲壮死亡中落下帷幕。
当日被救后,宁汝姗就一直以军医的身份呆在军营后方,程星卿发烧了三日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
大军凯旋在今日入临安,主帅临阵脱逃,只剩下冬青僵着笑在游街。
“好生俊的小郎君啊。”
“啊,这个好好看。”
人群中到处都是压制不住的细碎议论声,与此同时,容家大门口却是站了两个小人。
半年不见,宁岁岁已经长高不少,腰间佩着一把小铁剑,拉着长生兴奋地张望着。
一辆马车悄然来到容府门口。
“娘!”
宁汝姗还未站稳,就被宁岁岁一把扑倒,幸好被随后而来的容祈扶住这才没有丢脸摔倒。
“都六岁了还不稳重。”容祈把宁岁岁摘下,笑说着。
宁岁岁皱眉:“哼,你和娘这么久不会来,岁岁已经有一百六十天天没见到你和娘了。”
“算数还不错。”宁汝姗颇为惊讶。
“岁岁可以一边哭鼻子一边写功课也是厉害的。”容宓在身后打趣着。
“才没有!”宁岁岁紧张说着,大眼眨巴着,小声说着,“哭鼻子是因为岁岁太想娘和爹了。”
宁汝姗听得心软,把人抱在怀中不撒手。
容祈牵着她的手,也跟着有些心酸。
“以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宁岁岁长长舒出一口气,高兴说着。
“就是!把我骗回来给人治病,自己却跑了!”门口张春不悦的声音愤愤响起。
“爹。”一直在身后沉默的程星卿看着程来杏眼眶微红。
“好孩子,爹一直给你留着灯呢。”两鬓斑白的程来杏看着他微微一笑。
程星卿笑着点点头:“嗯,谢谢爹。”
“好啦,快去准备准备,晚上还有接风宴呢。”容宓笑说圆场着。
宁汝姗和容祈对视一眼,相携入了容府,指尖交缠,不愿再松开。
人间十年事,江南已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