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容祈打下襄阳,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黑夜中,如龙般的烛火蜿蜒而下, 明亮的光晕逐渐逼近宫门,而宫门第次而开, 一骑快马只留下一道剪影在众人视线中一闪而过。
这道胜利简直是容祈送给官家新登基时最好的一个新帝贺礼, 成功压制了所有的不安定的因素。
前线在此之前焦灼已有一月之久, 中线在均州,金州和襄阳三处断断续续发生小规模的争斗,但一直不曾有令人欢喜的捷报。
朝中为此不少人议论纷纷,可官家和政事堂死死压着不吭声,加上新帝登基诸事繁多,随后定王病逝, 一桩桩一件件都能磨得人不敢多想前线之事。
临安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炉,头顶被薄薄的一层铁盖掩盖着,炉中火势被压抑着, 久久不得出,谁也不知道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所有人都屏着一口气。
襄阳捷报就一只手猛地推开那层铁盖,大火汹涌而上,点燃了大燕被打压三十几年的压抑之心。
当夜,宁汝姗歇在东宫,宴清晚饭都来不及吃,就连夜赶往政事堂,他甚至还带上了长生一同前往。
宁汝姗目送岁岁也跟在他们后面去政事堂玩,眉心一簇,但很快又恢复了温柔之色。
“……东西都带上,吃食和棉被都检查仔细,对了,岁岁爱吃的糕点也备上,长生的功课要带上,不能落下作业了,殿下爱喝茶,但切记不能给他喝上冷茶,让信阳仔细看着点……”
殿中,容宓仔仔细细地吩咐着,抬眸看到宁汝姗这才招了招手:“大晚上的,害你也跟我忙碌,你们都下去吧,这几日定王祭奠设在宫中,务必让东宫之人谨言慎行,不可随意外出。”
“是。”
“不碍事。”宁汝姗坐在身侧,为她沏了一杯茶,突然说道,“我已经去信给张叔了。”
张春在协助宴清处理完西南一代叛乱后就一直滞留在西南,至今也不曾回来。
容宓侧首看她,眼波微动。
“但张叔性格你也有所耳闻,江湖中人素来不受约束,肆意骄傲,这么多年来对我和娘诸多照顾,我心中一直感激万分,所以我也一直不愿让他做自己不喜之事。”
宁汝姗把手中的茶递到她手边,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他是否愿意入临安。”
——入临安为宴清看病。
宴清是娘胎里带来的体弱,一出生就被断言活不过十岁,这么多年来宴家耗尽心理,遍寻天下名医,可身子却一直都是时好时坏,要靠奇珍异宝续着。
容宓定定地看着她,眸光似有水光闪过。
“嗯,自然都依张大夫,我听说张大夫在西南大军时得罪了全军营的人,好几次都不给宴清脸,把人骂得狗血淋头,那脾气确实是世外高人才有的脾气。”
宁汝姗抿唇一笑:“张叔人不坏的,只是那张嘴确实有些得罪人。”
所有人都在兴奋和不安中逐渐睡下。
政事堂烛火彻夜长眠,地龙烧得炎热,所有人都脱了外套,两个小孩更是热的脸颊泛红,可唯有坐在上首的宴清依旧披着厚重的大氅,唇色雪白。
“开点窗户吧。”他对着信阳低声说道。
信阳犹豫着。
“不碍事不碍事,殿下身体为重。”几个阁老连连摆手。
“没事的,孤也觉得有些闷了。”宴清唇角微微弯起,笑说着,“你们两个把衣服穿起来,若是困了就去隔壁休息。”
他对着两个小孩说着话。
长生看着他摇了摇头:“孩儿不困。”
“岁岁也不困。”宁岁岁眼睛亮晶晶的,盘着腿,也跟着严肃地点点头。
“襄阳是深夜奇袭得手的,容祈火烧大魏粮草后又借着夜色,营造出强攻的架势这才打得白起措手不及,迫得他丢襄阳以保全大部分兵力。”
宴清沉稳的声音在寂静的政事堂格外清晰。
枢密院如今成了一个空壳子,曹忠已死,拔出近一半的党羽,容祈又成了北伐大将军,眼下整个枢密院不得不和政事堂一起办事。
“容将军带兵二十万,支援三地,本就迫于奔波,应天府如今已经占据颍州,按理情况并不紧急,若是派出三万兵力支援襄阳才是。”枢密院副使开口说道。
“话虽如此,可应天本就二十万大军,之前占领颍州已经十万,建康府军如今都在巩固东边一代。”广西房主事戴沉沉声反驳着。
“最让微臣不解的是,白起手中也有三十万大军,为何不与我们交锋,直接避退襄阳,实属费解。”
—— ——
襄阳府城,攻下襄阳第二天,百废待兴,到处都是走动的人。
“白起并未进入唐州。”
副将坐在一侧,神色凝重,沉声说道。
“我们的兵力不足以四线分立,不然会顾此失彼,不知朝廷是否会分兵过来。”
大中午召全体将军议事,屋内坐了十来位将军,神色也各有区别。
“要俺说,一定是白起进不去唐州。”一个形容粗犷的黑面将军大声嘲笑着,“唐州之前都是纣家人把控的,结果纣家最有出息的纣行那个大疯子死在将军手中,邹家剩下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的孬货。”
他蒲扇一样的大手拍着桌子,满脸不屑,大声嚷嚷着。
“邹白两家自来就是死敌,当年燕支一战就因为女人有了分歧。魏景盛偏袒白家和师家,新帝魏行扶持外戚纣家和远支一派魏姓人,重用北地高门,我看他们分明就是狗咬狗。”
“白家可不是软柿子,这些年能在魏行手中毫发无损,白彻是这次主帅,想来不会如此。”又有人出声解释着。
“呲,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黑脸大将呲笑一声,“再说了,朝廷眼下并无多余兵力,西南刚平,西北异动不止,东线本就有水匪侵扰,我们现在的北线也是战线绵长,战火不断。”
一直沉默不说话的容祈眉眼低垂,目光落在那张硕大的舆图上。
“会有人来的,如今四城防守还请各位将军不可松懈,所有人务必严正以待。”
他手指捏着手中的一块墨色玉佩。
那是临走前宁汝姗赠与他的玉佩。
“这,可是有消息了。”副将谨慎问道。
容祈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 ——
“让应天派兵三万支援襄阳。”天色已经暗下,宁汝姗正在和容宓一起缝棉衣,就听到袁令带回来的消息。
如今大燕边境纷乱不止,国库早已吃紧,加上冬日开战,这个冬季冷得厉害,早早就开始下雪结冰。
官家自行减少开支,每日两食,一应开支全都捐给前线,容宓便带着东宫众人一起做棉衣。
上行下效,一扫整个临安的奢华的风气。
“看来容祈那边确实是兵力吃紧。”容宓轻声说着。
宁汝姗确实停下缝补的手,定定地盯着湛蓝色的布料,不由蹙了蹙眉。
“怎么了?可有什么不对?”
“倒也不是什么不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宁汝姗缓缓开口,“大燕自大散关与淮河一代都是边境交接,大散关如今外敌入侵,自顾不暇,因大魏和其余两国关系不错,大魏停兵此处,兵力并不多。”
她自幼在宁家长大,宁将军很喜欢带着她说这些,她自小都会看娘书房内的兵法舆图,如今每日都会看各地小报,早已对这些事情反而有种近乎直觉的敏感。
“大魏奉行联合之策,联合西北之部压制大燕西北兵力,自己则是陈兵中段和东段。”
宁汝姗用手指在乌黑的案桌上划出一条连绵的长线,手指定在中后两点。
“原先是白家主唐州控襄阳,往左可支援西北,往右可攻击建康,是最为重要的战略基地,但新帝上位后便剥离白家,让纣家控制。”
她在唐州的位置上写上一个‘纣’字,随后又在颍州上写上同样的字:“颍州是遏我们打往京都的关键关口,控制颍州便是控制了最为重要的一个关口。”
容宓点头:“可现在颍州不是我们的嘛?”
“容祈斩杀纣行后,颍州不攻自破,如今魏帝派亲信驻扎亳州,同时驻兵十五万,加上之前颍州溃败的,亳州如今屯兵二十五万。”
容宓神色逐渐凝重。
“应天加上建康不到二十万,如今又调走三万,只剩下十五万。”
“可襄阳那边,白起即使带兵撤退,并未损伤多少,三十万大军悬在头顶,不得不防。”容祈皱眉说着。
“是了,就是这个问题。”宁汝姗抬眸,“阿姐觉得这两处将近六十万大军是大魏全国兵力吗?”
容宓盯着还未消失的水渍,陷入沉默。
“若是是,如今已两线俱失,大魏为何毫无动静。”
“若是不是,其余兵力在哪,为何还是毫无动静。”
—— ——
“东西送走了吗?”襄阳城内,容祈目视着面前的巨大舆图,听到身后的动作,镇定问道。
“所有信件都秘密送出去了,不曾惊动任何人。”冬青推门而入,犹豫说道,“只是这样是否太过冒险。”
容祈侧首,冬日阴沉的目光落在漆黑的瞳仁中,消瘦的面容在光影下落出一点浅淡的折痕,眉眼刚毅沉稳,半侧笼罩在黑暗中,让他宛若背后那杆沉默的霸王乌枪,尖锐不屈。
“可今日面对的是白彻。”
他跪坐在案桌前,淡淡说道,“北白南韩不容小觑,当年白彻连环设局,在大燕民间营造舆论逼得官家不得不出兵第一次北伐,又暗自散播流言逼得韩相在此事上不得插手,最后让黄和领帅,结果第一次北伐损失惨重,大燕人心大挫。”
他嗤笑一声:“他是个疯子,之前一路假意战败放弃京兆府,凤翔府和临洮府,最后在河中府和平阳府与我们交战最后把大军赶往延州城。”
冬青跪坐在入门一侧,双拳紧握。
“最后在三川口伏击爹率领的三万余援军,逼得大燕内部溃烂,不得不让韩铮出面维持政局,既砍了大燕良将,又迫得韩相声望奇高,让官家忌惮,从而推出早已被收买的曹忠,在大燕埋下炸/弹,使之祸害大燕超纲二十二年。”
“这是他布给大燕的毒计。”
容祈神色平静,面容笼罩在日光下,安定又沉默。
这一日,他已经等了十年。
“之后借着第二次北伐失败,再一次磋磨大燕百姓和朝臣的信心,使王老将军解甲归田,大燕朝中无人,抓住燕舟的性子中的自私软弱,逼韩相在牢中自尽。”
所有阴谋直到第三次北伐失败,终于使得整个大燕对北伐已经全无信心,官家害怕到听着名字都觉得恐惧。
容祈抬眸去看冬青:“这样的人是我们的敌人,能在新帝手中隐忍,也能在雷霆一击,当年白起在梅园救走纣行,想来就是为了今日能得到这次北伐的主帅。”
两国僵持如此之久,成败是非早该有个了断了。
“若是魏景盛没有死这么早,大燕的情况只怕难说。”容祈收回视线,淡淡说着,“抓紧时间让他们准备好,五日后就出发。”
“是。”冬青行了一个大礼,这才缓缓退下。
—— ——
临安政事堂内,信阳拿着一个信鸽匆匆走了进来,见屋内两人正在说话便停在门口。
只见宴清正举着一章鬼画符的画细细看着。
“这是岁岁画的地图。”宁岁岁小手捏着毛笔,手指都染得黑漆漆的,大眼睛圆滚滚地看着他,紧张说着,“这里是别人的,这里是我们的,我们在这里打架,这边也在打架,这边没在打架,岁岁听得可仔细了,没画错的。”
宴清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孩,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没画错,岁岁很棒。”
宁岁岁咧嘴一笑,开开心心地抱着宴清的大腿,黑兮兮的手指吧唧一下印在衣摆上。
“去和长生一起做功课吧。”宴清也不恼,只是把手中的纸交换到她手中,细声说道。
宁岁岁嗯了一声,开开心心地跑了。
“襄阳来信。”
宴清拿着帕子仔细擦了擦手,这才接过那份信仔细看着,没一会儿眉心便紧紧皱起。
“冒险。”
他咳嗽几声,神色不悦地评价着,但手指还是缓缓摩挲着纸面,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按他说的做。”他把信封递给信仰后扶着案桌剧烈咳嗽着。
他推开信阳的手,淡淡说道:“不碍事,送信给大散关,请闻春生速来。”
“把袁令叫来。”沉默许久后他又出声说道,“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
—— ——
二月十日黑夜,天色阴沉,似有暴雪,整个边境都冷得厉害,颍州城内一片寂静,守城的士兵昏昏欲睡。
只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竟有人把一根带火的弓箭凌空设想城门口的战鼓,一声沉闷的声音鼓声后是戛然而止的狰狞声。
大火瞬间吞没了整个大鼓,城门瞬间人声大噪。
“白起!是白……”
守城的将军看着黑暗中悄然升起的大旗,‘白’字红旗猎猎作响,吓得肝胆俱裂,只是他还未说完,就被人当喉一箭,直接应弦而倒。
白起素有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的美称,这两箭如流星过度,□□离弦,完全没有给人思考的时间,一击必中,气势汹汹,无人可挡。
“杀。”白起一夹胯/下照夜白,手中那把怪异的罕见宽背狂刃大刀在空中发出锐利铮鸣声,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大魏军冲天而降,几乎杀的颍州城军措手不及。
守城的是李生的副将,这些日子一直睡得不安稳,连着衣服都不敢脱,城门的动静刚响起就立马惊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