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去哪?”玖珠问。
“我去更衣。”他不离开屋子,难道留在这看小姑娘脱鞋袜?
出了屋子,宸王解开松松垮垮的头发,把花里胡哨的锦缎塞进袖笼,对守在门外的丫鬟道:“好好伺候明姑娘,不可怠慢。”
“殿下。”福贵上前,抖开手里的干净斗篷,换下宸王身上那件沾着雪粒的斗篷:“齐王府派人送来一筐嫩笋。”
“知道了。”宸王点了点头,“现在什么时辰?”
“快到午时了。”
“派人去明侍郎府里说一声,就说本王留明姑娘在府中用膳,下午亲自把人送回去。”宸王想了想:“别空手去,把温泉山庄送来的鲜菜,装上一筐,免得让人家以为我宸王府吝啬。”
“下奴领命。”福贵领命:“请殿下放心,此事下奴亲自去办。”
明侍郎府,沈氏听完下人的汇报:“宸王当真亲自出门相迎?”
“是的,宸王爷出门时发冠未束,步伐匆匆,并未因小姐冒然到访而动怒。”
“好,你下去吧。”沈氏抓了一把钱给下人:“天冷,这些银钱拿去给孩子买身新衣服。”
“谢谢夫人。”下人揣着钱,喜笑颜开地退下。
“夫人故意不告诉玖珠,到王府拜见有许多规矩,缘由竟在此?”明敬舟叹气:“宸王此人,倒比你我想象中,要好上些许。”
“无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未辜负玖珠的赤诚心意。”沈氏苦笑:“自玖珠与宸王订婚后,我日日担心宸王性格跋扈,会欺她辱她。今日过后,总算能放心几分,他愿散发相迎,至少对玖珠是有几分情面的。”
“说来也稀奇,若是其他王爷做到这些,我只会觉得他们做事周到。宸王来做,却让我高看两眼。”沈氏自嘲笑道:“可见我是个对完美者吹毛求疵,对顽劣者宽容以待的俗人。”
“并非夫人世俗,而是平日不做人,把某件事做到了才显得珍贵。”明敬舟笑了:“世人皆是如此,或许……这也会成为宸王未来的优势。”
沈氏恍然,半晌后点头:“夫君说得有理。”
“老爷,夫人。”管事进门行礼道:“宸王府的近侍太监总管福贵求见。”
“快请。”
沈氏与明敬舟交换了一个眼神,宸王府的总管太监,来他们府上干什么?
等他们见了福贵,听他说完来意后,夫妻二人瞬间明白,送蔬菜是假,留他们闺女在王府用膳才是真。
等福贵走后,沈氏沉默良久开口:“男人啊,没几个好东西。”
明敬舟:“……”
怎么一言不合就牵连整体呢?
“夫人说得对,我也这么觉得,有些男人确实不是好东西!”
“你不也是男人?”
“为了你,我愿意做男人中的叛徒。”
“女人啊,真是麻烦。”宸王换了身衣服,拿起放在桌上的锦缎,犹豫片刻,把它放进一个装发冠的盒中。
“殿下,下奴是太监,可不懂女人。”近侍太监帮宸王梳好头发,大着胆子说笑乐一句:“下奴倒是觉得,明姑娘与您站在一起,极为般配。”
“说重话怕她哭,生气又怕她不开心,就连不陪她,都要担心她会闷闷不乐。”宸王啧了一声:“本王也没想到,活到这么大,还要去哄小姑娘。”
“殿下乃皇亲贵胄,身份贵重,便是不哄着,那些女子也不敢有任何不满。”近侍道:“如此一来,殿下也不用如此费心。”
“你懂个屁!”宸王瞪了近侍一眼,连脏话都说了出来:“她一个虎了吧唧的小女孩,哭起来不可怜?垂头丧气不可怜?委屈巴巴的样子,不可怜?!本王一个大男人,能干那种事?”
近侍连忙告罪:“请殿下恕罪,下奴愚钝,不仅不懂女人,还不会说话。”
他算是明白了,反正在殿下眼里,只要没把明姑娘哄开心,那就是明姑娘可怜。
“算了,本王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宸王走出屋子,径直到了客院。
“殿下。”丫鬟看到站在门口的宸王,走到他面前小声道:“明姑娘睡着了。”
隔着门,宸王看了眼软榻上,把自己裹成圆圆一坨的玖珠,没有进屋:“等明姑娘醒来,派人来告诉本王。”
“是。”丫鬟见宸王准备走,马上叫住他:“殿下,请等等。”
她回到桌子上,拿起一个小荷包:“这是明姑娘睡着前,让奴婢交给您的。”
宸王打开荷包,里面装着几块薄荷糖。
大雪天的,哪个讲究人会吃薄荷糖啊……
拿着荷包走到回廊处,他停下脚步,打开荷包取一小块放进嘴里。薄荷的甜香,瞬间盈满唇齿。
等玖珠醒来,已是大半个时辰后,她穿上烤得暖烘烘的鞋袜,坐在铜镜前梳妆:“麻烦几位姐姐了。”
“姑娘客气。”其中一个丫鬟开口道:“请姑娘稍坐片刻,殿下很快就过来。”
玖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睡醒了?”宸王走进屋,难得他今日穿了一身狐毛大氅,玉冠束发,宛如浊世翩翩佳公子。
玖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很好看?”宸王走到她面前,拿了桌上一支珠钗在手中把玩。
“好看的。”玖珠脸红红地点头。
“肚子饿没饿?”
玖珠继续点头。
“我看你不该叫玖珠,应该叫小猪。”宸王把珠钗递给丫鬟。
玖珠抬头看他。
“能吃能睡,多有福气,你说是不是?”宸王干咳一声:“走吧,我带你去用午膳。”
玖珠赶紧拎起裙摆跟上,她听甫六哥说过,宸王府养了很多厨子,饭一定很好吃。
膳桌上,宸王见玖珠吃得津津有味,好奇的问:“很好吃?”
“好吃。”玖珠点头:“殿下家的饭,果然跟传言一样好吃。”
“哦?”宸王好奇地问:“外面都怎么传的?”
“他们说殿下的府里,养了很多厨子。”
宸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我那时候就想,殿下家的一定很好吃。”玖珠放下碗筷:“今天吃了后,发现果然跟我想象中一样。”
“听到别人说我府上有很多厨子,你就想到吃?”宸王被玖珠的关注重点震惊:“就没想到点别的?”
正常人听到这些,第一个念头不应该是觉得他奢靡无度,贪图享受?
“厨子不就是做饭?”玖珠见宸王面色有些不对,以为自己闹了笑话,小声问:“难道这些厨子表面是厨师,其实各个是武林高手,默默守卫着王府安危?”
“小女孩子不要看外面乱七八糟的话本,会影响脑子。”宸王见玖珠喜欢去骨鹅掌,夹了两只到她碗里。
本来就不是很聪明,再去看乱七八糟的话本,就真的变成小傻子了。
“我脑子好着呢,师父们都说我天生聪明,学东西极快。”玖珠本来已经吃饱,但是看到碗里多出来的两只鹅掌,她还是愉快地举起了筷子。
宸王再次感慨,明玖珠的师父,真能睁眼说瞎话。
吩咐下人端来山楂消食茶,等玖珠吃完鹅掌,宸王让玖珠喝了几口:“现在已经吃饱喝足,你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雪,来找我?”
“没有为什么呀。”玖珠捧着茶盏,笑眯眯道:“早上醒来推开窗,发现外面下了很大的雪,心里可高兴啦,就想跟殿下一起玩,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呢。”
云渡卿没有想到,会得到如此简单的一个答案,她只是单纯的,与他分享人生第一场大雪的快乐。
少女的笑容稚嫩天真,眼底是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明玖珠。”
“嗯?”玖珠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懵懂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陪你去玩雪。”云渡卿站起身:“天黑之前,送你回去。”
“好呀,好呀。”身为一个在南方长大,从未见过大雪的可怜少女,玖珠对玩雪有极大的兴趣,当场把茶盏一扔,起身就往外面走。
两人合力堆好一个丑丑的雪人,玖珠起身伸了伸胳膊腿:“殿下,上次忘了问,我画的锦鲤戏莲你喜欢吗?”
听玖珠提到画,宸王差点把雪人的鼻子掰断,他看着玖珠的发顶,毛茸茸的兔毛钗在寒风中歪来歪去:“还……不错,笔触生动有趣,很有活力。”
“殿下喜欢就好。”玖珠高兴道:“等今日回去,我再给殿下画一幅雪景图。”
宸王:“……”
倒也不必如此浪费纸墨。
“好不好?”
宸王点头:“好。”
哄小姑娘,是真的麻烦。
从户部官署出来,外面已是风雪交加,银装素裹。齐王翻身上马,接过随侍递来的大氅披好,驱马回府。
这么大的雪,本可以不用到户部,可他行事严谨,从不允许自己在正事上懈怠。
行至半路,他看到穿着大红鹤氅的少女,抱着烤好的地瓜,站在雪中垫着脚尖,把地瓜递给马背上的男人。
他停下马,静静看着这一幕。
“殿下,前方好像是宸王?”长随小声道:“他怎么在这里?”
宸王生性懒散,好享受,这种大雪天居然愿意出门,倒是让人意外。
齐王看着宸王匆匆咬了口地瓜,把少女赶回马车上,伸手似乎想把地瓜扔掉,往马车看了两眼后,不知为何又一脸嫌弃地把地瓜全部吃下了肚。
擦干净嘴角,宸王仿佛才发现马背上的齐王,懒洋洋地拱手:“四哥。”
“五弟。”齐王拍了拍马,来到宸王跟前,看着他手里被烤得黑漆漆的地瓜皮,微笑道:“五弟好兴致。”
“四哥也想吃?”宸王朝长随微抬下巴:“去,给齐王殿下买几个来。”
“五弟客气了。”齐王语气柔和:“我刚从户部下职,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恐不能陪五弟在此享用美食。”
“那可真是遗憾。”宸王啧了一声:“户部能臣众多,怎能让四哥一人操劳,四哥要记得知人善用,莫累着自己。”
“能者多劳,能为父皇分忧,是我之幸。”齐王看了眼马车:“五弟还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也该帮着父皇分忧了。”
“四哥说得有理,明日我就去宫里给父皇请安,让他开心一些,少些忧虑。”宸王懒洋洋地开口:“做儿子的,让父亲开心,不就是分忧?”
“殿下?”玖珠见马车久不动弹,把头从帘子后面伸出来:“怎么了?”
“没事,把脑袋收回去,外面雪大。”宸王骑着马儿到马车边,把玖珠的脑袋按回马车里。
“坐个马车都不能让人省心。”他拉好帘子,转头看齐王:“四哥,我急着送未婚妻回家,有什么话,咱们下次再说。”
“你如果不急……”宸王挑眉:“那就往旁边让让?”
第25章 茶楼 她们是男人的妻子,也是男人的母……
风很大, 雪很冷,齐王随侍的脸色也很难看。
宸王是他们家王爷的弟弟,竟然要他们王爷让路, 欺人太甚!然而宸王喜怒无常,连侯府世子的脸面都不给, 他们只是小小的王爷随侍, 也只能是敢怒却不敢言。
齐王看着宸王没有说话, 也没有让开。
“怎么, 四哥不愿意让?”宸王看着齐王,冷笑一声:“本王今日身体不适,受不得寒, 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四哥见谅了!”
说完,骑着马, 带着马车直接冲了过去。
马蹄声阵阵, 速度越来越快,毫无缓和之意。
看着冲向自己的马与马车, 齐王想起小时候,他与云渡卿同时看中一个宫灯, 云渡卿带着太监直接与他打了一架,抢了宫灯扬长而去。
“王爷,小心!”随侍拉着齐王身下的马儿,往旁边避了避。
马车与齐王擦肩而过, 带起的风, 吹动了他大氅上的狐毛。
“王爷,你没事吧?”随侍担忧地看着齐王,谁都看得出来, 若刚才没有拉那一下,宸王车马真的会撞上来。
“我没事。”齐王面沉如水。
前方的马车停了下来,高坐在马背上的宸王调转马头,笑着朝齐王拱手:“多谢四哥关爱弟弟身体。”
“宸王,莫要欺人太甚!”一位随侍忍无可忍道:“你不敬兄长,难道不怕世人嗤笑?”
“本王的兄长自愿让路,与你何干?”宸王嗤笑一声:“主人尚未说话,你这个下人却在此越俎代庖,挑拨皇家兄弟情谊,其心可诛。”
“四哥,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种小人,挑拨你我二人的兄弟情谊?”宸王懒洋洋一笑,“瞧瞧我身边这些随侍,何时在我们说话时,胆大包天的多嘴?”
“多谢五弟关心,等回去后,我会好好调教身边下人。”齐王语气冷淡:“五弟既然身体不适,就早些回去,莫被风雪伤了身体。”
“四哥仁厚,我脾气却不好。日后我若是再看到这个小人跟随在四哥身边,就亲自帮四哥教训他。”宸王冷冷看了眼刚才说话的随侍:“我们皇家身边,可容不得这等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