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面色惨白,他单膝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多谢五弟提醒。”齐王用力捏紧缰绳,又缓缓松开:“五弟请慢行。”
“这就对了。”宸王拍了拍马儿,转身远去。
目送马车消失在风雪之中,齐王低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随侍:“起来。”
“殿下,属下无能。”
“与你无干。”齐王眼睑微垂:“他今日本就是有意找茬。”
从宸王府到明侍郎府,本可以不用走这条道,云渡卿特意绕远路走这边,逼着他让行,不过是在记恨当日平远侯府让明玖珠避行之事。
“宸王仗着圣上宠爱,简直无法无天……”
“不必再说。”齐王打断随侍的话,“回去。”
只要皇上宠爱他,其他皇子公主,就不得不避开他锋芒。
“殿下。”玖珠从马车里伸出头,“你刚才跟齐王吵架,会不会有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宸王再次把她的头按回去,“我行事向来如此,哪管别人怎么看,大不了被人说嚣张跋扈,目无尊长。”
郑家老太太带着一家子人欺负他未来王妃一个小姑娘,他不能跟老人计较,只能在她外孙身上讨回来了。
被他按回去的小脑袋又伸了出来,宸王瞪她。
“别按,别按,我再多说两句话。”玖珠伸出两根手指头:“第一,殿下一点都不嚣张跋扈。”
缩回一根手指:“第二,殿下不是不敬兄长,是在帮我出气,对不对?”
“对什么对?”宸王戳着她的额头,“这事跟你没关系,在马车里坐好,快到侍郎府了。”
玖珠笑眯眯地看着宸王,殿下好好哦,即使帮了她也不愿留名。
沈氏与明敬舟看着女儿开开心心,蹦蹦跳跳的走进家门,装作只是从门口路过,随口问:“晚上想吃什么?”
玖珠摸了摸肚子:“还不太饿,随便吃一点点就行。”
沈氏发现她腰上系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这是什么?”
“这是宸王府的肉干。”玖珠抓了一把出来,递到沈氏面前:“很好吃,你尝尝。”
沈氏:“……”
牙疼,吃不下。
“闺女,在宸王府玩得开心吗?”明敬舟拿了块肉干到嘴里,嚼了几下:“还挺不错。”
“好吃吧。”玖珠把这把肉干给了明敬舟,笑弯了眼睛:“王府的人都很好,殿下也好。”
原本还很好吃的肉干,忽然间就变得没滋没味,明敬舟狠狠咬了两口。
哪个岳父,会喜欢拐走自己女儿的臭男人?
“我儿与老四闹矛盾了?”隆丰帝合上手里的密报,问刘忠宝:“前些日子,平远侯府让明家姑娘避行是怎么回事?”
刘忠宝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郑家老太太年纪大了。”隆丰帝站起身:“年老者失智,晚辈平庸,花团锦簇之下,只剩一滩烂泥。”
叹息一声,隆丰帝有些感慨:“当年老平远侯还在,郑家又是何等气象,晚辈无能,堕先辈威名,实在令人遗憾。”
刘忠宝弯腰给隆丰帝换了一盏茶。
“朕记得,前几日平远侯上奏,想为其子谋个职缺?”
“陛下好记性,老奴只依稀记得有这件事。”
“把奏折打回去,郑家如此家风,晚辈如何能在朝中任职?”隆丰帝在年轻一辈的名单上,找到郑望楠的名字,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叉:“平远侯虽病重,朕本应怜悯,但在朝为官,最重要的是德行操守,朕不能因一时怜悯,拿江山社稷当作儿戏。”
刘忠宝看着那个鲜红的大叉,笑着道:“陛下,天下受您恩泽,能人辈出。没有郑家,还有孙家、李家、明家,天下千万家人才,都为您所用。”
隆丰帝轻笑出声,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放下朱笔:“今日雪大,去明月宫吃暖锅。”
至于那份宸王当街与齐王发生矛盾的密报,被隆丰帝扔进了火炉中。
渡卿年轻气盛,为未来媳妇出气,也是人之常情。
“殿下,宸王如此咄咄逼人,不如让御史参他一个目无兄长之罪?”
“不可。”齐王断然拒绝:“父皇偏宠五弟,就算有御史上奏,他也不会过于责罚他。反而会觉得我这个兄长的,心胸不够大气,容不下弟弟。”
“就算陛下不责罚,也能让文武百官知道宸王的无理……”
“难道文武百官不知道他的脾性?”齐王讽笑一声:“谁又敢当着他的面,说一声不是?”
谋士沉默下来,王爷说得没错,只要陛下偏爱宸王,他们做什么都没有用。
“王爷,即便陛下再偏爱宸王,但他始终是皇上。”谋士压低声音,提醒齐王:“他行事如此无忌,早晚会触及陛下底线。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推波助澜……”
“王爷,您的婚事在即,当务之急是尽快笼络孙家势力,为将来筹谋。”谋士道:“拥有了孙家,等于拥有了天下无数文人的支持。”
齐王想起孙家的那位姑娘,那是个很聪明,也知进退的女人。
雪下了两天,第三天早上,玖珠起床看到挂在天际的太阳,长长叹息一声:“雪要化了。”
“小姐不用担心,今年有可能还会下雪。”春分笑着安慰她:“以后每年冬天,你都能看到漂亮的雪景。”
玖珠趴在窗台上,看着吊在树枝上的冰凌:“也不能一直下雪,会冻着人的。”
“是啊,雪下得太久,苦的是老百姓。”春分用梳子,轻轻梳着玖珠身后的长发:“听说以前还有人被活活冻死,自从陛下登基,在各地建救助所后,这样的事少了很多。”
“圣上真是一位了不起的皇帝。”玖珠转头看春分:“春分姐姐,你以前都跟在母亲身边吗?”
“是啊,我六岁进府,在府里待了十二年。”她看着玖珠姣好的容颜,继续说了下去:“那时候老爷刚被平反,府里的下人很少。夫人心善,收留了几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姑娘,我就是其中之一。”
春分没有告诉玖珠的是,当年夫人收留她们,也是小姐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见到她们可怜,就想起了寄养在陵州族老家的小姐。
假小姐进府那年,她虽然才八岁,但她仍旧记得夫人查出事情真相后,哭得有多么的伤心与绝望。
幸好老天保佑,让小姐平平安安回到了夫人身边。
“好姐姐,再给我讲讲以前的事。”玖珠对家里的人,很好奇。
春分笑着继续给玖珠讲老爷、夫人以及少爷的趣事,看到玖珠眼里的亮光,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如果当年陵州那些所谓的族人,没有丢弃小姐,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小姐就可以陪伴在老爷夫人身边长大,有父母宠爱,有兄长照顾。
“原来哥哥小时候也爱爬树?”听到哥哥与自己的相似之处,玖珠很开心:“我小时候也爱爬树,师父们总说我不该属狗,应该属猴,只有猴子才喜欢上蹿下跳。”
“哪有小姐这般可爱的猴子。”春分帮玖珠梳好头发:“日头这么好,等用完朝食,小姐可以去外面走走。”
“好。”玖珠想去买一套新的画笔,给宸王殿下画雪景图。
雪后的太阳,似乎格外灿烂,玖珠走下马车后,只是抬头看了眼天空,就被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明姑娘。”
听到有人叫自己,玖珠回头看去:“周姑娘?”
来人是礼部右侍郎周瑞的女儿周筱,玖珠第一次跟明存甫上街时与她见过,后来在其他场合虽有见面,但并无机会闲聊。
“方才远远瞧着有些像你。”周筱从马车上下来,“可是去茶楼里听书?”
玖珠这才注意到,旁边是家茶馆。
“这里有个女先生,专给女客说书,明姑娘若无他事,便赏脸与我一起去听听。”周筱相貌温婉,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玖珠不由自主就点了点头。
“家父与令尊既是同僚也是好友,家母与令慈亦是多年密友。”周筱带着玖珠往茶楼上走:“前几次有其他人在,我也不好跟你细聊。”
“来,到这里坐。”周筱挑了一个好位置坐下,熟门熟路地给了堂倌银钱,让他上茶上点心。
“周姑娘……”
“我比你痴长几岁,你若是不介意,叫我一声姐姐就好。”周筱在玖珠耳边小声道:“你怕是不知,明六公子怕你出门无聊,今日一早托我陪你一起玩。”
提到明存甫,周筱的脸颊有些红,忙低头喝了一口茶。
玖珠捧着脸看周家姑娘,眨了眨眼睛。
上次见到周姑娘与周公子时,甫六哥跟周姑娘一点异样都没表现出来,没想到……
京城里的男女,都这么会掩饰吗?
“周姐姐与甫六哥……”玖珠露出一个“我懂”的微笑:“多谢周姐姐为了妹妹,特意走这一趟。”
周筱面颊绯红:“明妹妹快去听书,不要胡思乱想。”
玖珠大眼睛眨啊眨,她明明什么都没想。
“诸位夫人小姐,上回我们说到,俊美王爷与大家闺秀定情。”女先生一敲木桌,满堂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俊美王爷仪表堂堂,风度翩翩,不知京中多少女子为之倾心。”女先生叹息一声:“然而却有一人,对美王爷怀恨在心,处处与其为难。”
玖珠低头剥花生,这家茶馆的花生炒得不错。
“恶王爷仗势欺人,当街给美王爷难堪,实在无礼至极。”
玖珠越听越觉得这故事有些不对劲,她皱着眉头看女先生,女先生还在滔滔不绝。
“美王爷不忍伤害兄弟间情谊,不与恶王爷计较……”
“等等。”玖珠打断女先生的故事,“这故事我不喜欢,你换一个。”
“姑娘,我这里客人虽少,但也不能随意改换故事。”女先生端详着玖珠:“姑娘应该是第一次来,怕是不知道有多少女客喜欢这个美王爷的故事呢。”
“我不喜欢什么美王爷。”玖珠倒出荷包里的银子:“你给我讲一个恶王爷事事顺遂,子孙环绕,受无数人爱戴的故事。”
“姑娘,您这……”
“讲吧。”玖珠把银子放到女先生面前,见女先生不说话,又放了几块银子。
“当然了,满足客人要求,也是咱们说书人应该做的。”女先生把银子揣进怀里,话头一转:“话说那恶王爷,看似嚣张跋扈,其实这一切都是他的伪装。实际上他胸有沟壑,心有仁义……”
宫中,宫女在宁妃耳边小声道:“娘娘,奴婢已经把话本子给了那个女先生,很多女眷都喜欢这个故事。相信不久之后,王爷的美名就会传遍无数女眷之中。”
“做得好。”宁妃满意地笑了。
世人不懂,女人的嘴巴与耳朵有多厉害。她们是男人的妻子,也是男人的母亲。
相信不久之后,宸王的跋扈与荒唐,会更加地深入人心。
第26章 霸道王爷 一些宫女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
故事讲完, 宾客散去,女先生端起没多少热气的茶,喝几口润嗓子, 抬头见刚才掏银子给她讲故事的女客还未离开。
“先生。”玖珠端着凳子坐到女先生面前。
“姑娘还有什么故事想听?”女先生赶紧给自己多灌几口凉茶,她不过是在红尘打拼的俗人, 为的就是那养家糊口的碎银子。
“不听故事。”玖珠注意到女先生的袖口虽然干净, 但打着同色的补丁, 针脚细密, 看得出缝补时很用心。
她忍着心疼,又掏了一块银子出来:“我想知道,先生方才讲的美王爷故事, 从何而来?”
“原来姑娘想知道这事,那都是小事。”口里说着是小事,收银子的动作却很快, 她把银子收好:“前几日有位姑娘给了我一个话本, 说是她闲暇无聊时所作,只要我拿出来讲, 就给我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玖珠讶然:“花这么多钱,就为了让你讲故事?”
“姑娘, 这可是京城,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没有?”女先生瞅了眼玖珠,你自己不也是掏钱让人改故事的冤大头?
“咱们说书人,讲究的就是客人满意, 得个好彩头。”
周筱站在玖珠身后, 怜悯地看着这个说书女先生,不知是何人使这般毒计,把一个无辜的女先生牵扯了进来。
若是故事越传越远, 待宫中察觉后彻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这个女先生。
“娘。”一个穿着花布袄的小姑娘从侧门跑出来,她仰起头,怯生生地看了玖珠与周筱一眼,躲到女先生背后。
“对不住,孩子小,不懂规矩,请两位姑娘不要介意。”女先生掏出几块铜板,塞到女孩手里:“去跟掌柜买块点心吃,娘很快过来。”
小女孩拿着铜板踢踢踏踏跑走,玖珠在荷包里摸啊摸,掏出最后一块银子:“先生若是信我,日后就不要把美王爷与恶王爷放在一起讲。故事本该只是故事,然而世人多疑,难免穿凿附会,惹来麻烦。”
女先生面色微变,她看着桌上的银子:“多谢姑娘提醒,这钱在下不能收。”
“先生莫要误会。”玖珠笑了:“先生的故事好听,我很喜欢恶王爷的故事,下次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