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乌拉那拉氏年少结发,虽算不上夫妻情深倒也是相敬如宾。乌拉那拉氏打点内围,处理庶务很是得当,就是掌了凤印管理后宫也没出过一点乱子。
虽然长相性子都不是他喜欢的,但娶妻娶贤,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还在潜邸的时候,即使不喜欢,每月去后院的时间还是会有一大半宿在东院,就是为了给福晋体面,直到康熙末年,夺嫡之争日益激烈,他与乌拉那拉氏之间也生了嫌隙。
入宫后虽册了乌拉那拉氏为后,让她执掌凤印,却越发不爱见她,除了初一十五,不踏足皇后的永寿宫一步。
可他没想到,这一世乌拉那拉氏居然这么早就去了,而街面上还传开了他府里的流言。
他自认规矩持重,即使后来对乌拉那拉氏心生不满也没做出过宠妾灭妻之举,这流言究竟从何说起呢?
胤禛觉出事情有异,命人着手去查,但他如今还不是雍正帝,也没了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粘杆处,还要顾及着不能惊动了康熙,一时间竟也查不出什么来。
直到今日早朝翰林院修撰刘启林参他內帷不修、罔顾尊卑、宠妾灭妻。他才明白这问题出在哪了。
第5章 原是故人
今日十三阿哥胤祥到四贝勒府寻胤禛,八月里正是京城少有的舒服节气,是以胤禛命人把饭摆在了院子里,还特意吩咐厨房做道烧鹿筋上来。
“四哥,先别忙着摆饭了,弟弟听说四哥前几日新得了个紫檀笔筒,那鱼龙海兽雕得极见功夫,能不能给弟弟开开眼。”胤祥做出一副眼馋的样子。
胤禛却知道胤祥不是为那笔筒,而是有事想同他到书房一叙。便命苏培盛准备几样十三阿哥爱吃的点心送到书房,也不叫人伺候,书房里只余下兄弟俩说话。
“四哥,四嫂…啊不,先福晋的事儿四哥有何打算?”胤祥见众人退下便急急开口问道。
对于那些流言胤祥自是不信的,他知道以他四哥的性子,绝不会允许府里出那等以侧犯正乱了尊卑之事,只是眼下那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前日竟还被人告到皇阿玛那儿去了,虽说皇阿玛不置可否,但谁知会不会因此恼了胤禛。
“这事儿不急,本就是无稽之谈。皇阿玛既然当时没说,估摸着他老人家也是信我的。”胤禛见胤祥着急的样子,心下感念:他自认兄弟缘薄,但有老十三这么个掏心掏肺的弟弟,也就知足了。
胤祥看胤禛老神在在的样子有些稀奇,这事儿按说不算小了,怎的也不见四哥着急呢?
都说他们是龙子皇孙、天潢贵胄,可其中辛苦只有自己知道,康熙爷儿子多,其中有才干的也不少,可皇上的心就那么大点,太子一人就占了一半了,他们这些只能拼命表现,才能让皇上不至于忘了自己。
这皇子虽说身份尊贵,可按祖宗家法得封的爵位都是虚衔,若想领什么实职,全靠皇阿玛圣心独断啊。
在胤祥看来,康熙是个很重嫡庶的人,他虽出生的晚,不曾亲见他皇阿玛与赫舍里皇后之间是何光景,但光看皇阿玛如今对太子的重视看,便能想见他老人家会有多厌恶宠妾灭妻、扰乱尊卑之事。
“四哥,这事不对劲儿,您可不能不放在心上啊,皇阿玛自是信咱们兄弟的,可是……”这四哥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事明摆着有人作怪,四哥既不着急查那幕后黑手也不辩驳,竟想指着皇阿玛的信任过关?!他四哥不至于这么天真吧。
胤禛看了看胤祥着急的样子,有些无奈,他自然知道这些个流言背后,定是有主儿的,他原先也着人去查了,可还没等查清,那日早朝刘启林就参了他一本,见到那刘修撰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那么大的一件事儿,自己竟然没留意!
然后前后一串他就明白问题是出在哪儿了。
只是这事没法跟胤祥解释啊,他之所以知道全赖有这重生的便利,他虽全然信赖十三弟但这灵魂转换、怪力乱神之事,却是不能同胤祥说的。
“老十三,你且安心,这事儿我心里有谱儿。
过不了两日皇阿玛那边就该有决断了。”这种干巴巴的安抚显然不能让十三阿哥安心,胤禛见他还欲再劝,又轻声说:“我前日去给额娘请安了……”
原来是有德妃从中斡旋。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后院的事,交给德妃处理最是妥帖,德妃出身不高但这么多年深得盛宠,就是因为她最会体察康熙的心思,德妃虽与四哥不亲,但到底是亲娘俩。
“原来四哥是早就找好过墙梯了啊。弟弟我是瞎担心了,德母妃真是心疼四哥,等这事儿过了,四哥可要好好谢德母妃一回。”胤祥安心了又想着,要是能借这事儿缓和下四哥和德妃的母子关系,倒也是因祸得福了。
“放心了?人不大操心的倒是不少,笔筒还看吗?不如我叫苏培盛包给你,你自己带回宫好好看去。”胤禛见胤祥事事为他着想心里感动,但还是端着兄长的架子说道。
“那可好!谢谢四哥了,那弟弟回去再看,咱们先用膳吧,我都饿了。”十三心事一放下也觉得饿了。
“你小子!可是馋那鹿筋了,听说你要来,一早就让膳房那边备下了。”胤禛笑着拍了拍十三阿哥的肩。
“哈哈,可不是~那烧鹿筋确实有滋味,等将来弟弟建府了,四哥也不用送别的,就把那厨子给我就行了。”胤祥自小与胤禛亲厚,此时故意耍宝,逗胤禛开心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胤禛听后果然朗声笑道:“好!好!不光那厨子,等你建府了四哥定送你份大礼!”
十三阿哥用完膳就走了,他还住在宫里不能待到太晚,得在宫门下钥之前赶回去,十三阿哥走后,胤禛自己回到书房看书,一本《越绝书》他盯了快一个时辰,也不翻页,搞得苏培盛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也不敢多话。
“故圣人见微知著,睹始知终。”胤禛心想:自己虽为天子终究是一介凡人,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疏漏。
那刘修撰就是三阿哥胤祉的人!
要说胤禛如何知道,那还要说前世,胤祉在敏妃丧百日中剃头,被皇阿玛训斥革去郡王爵位,当时为他求情的人里就有这个刘启林。
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参奏自己?呵,那就要问问他的好三哥了,那个上辈子被革了爵这一世却安然无恙的三哥。
这么大个事儿他居然都没注意到,上辈子胤祉在敏妃丧期内剃头,老十三气不过直接告到了康熙那儿,还差点打到他的郡王府去,还是自己给拦下了。而这辈子他三哥乖乖的给敏妃守了丧,至今还是诚郡王。
他回来后便感觉胤祉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总觉得他有些不忿自己,原来竟是位故人。
这些变化除了胤祉也是重生回来的,胤禛实在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因为重来一次,所以胤祉没再犯上辈子那个愚不可及的错误,而且现在太子地位稳固,就算大哥有一争之心也起不了什么波澜,他们兄弟之间偶有龃龉,但应该也不至于像夺嫡后期那样,相互算计。
而胤祉却不同,他是知道结果的,所以才早早出手了。
看来他这个三哥上辈子虽然对他称了臣,但只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还是要再搏一回的。
不过看他如今这表现,再来一次也是无用,因为他始终不明白康熙的心思。
其实前世自己当阿哥时也不懂,觉得皇阿玛天威难测,但当过一世帝王后他对康熙的心思也有了几分体悟。帝王,既是那万里江山的主人,也是龙位的奴隶。
就拿这件事儿来说,胤禛实在想不明白胤祉为什么就这样贸然出手了,难道他觉得康熙查不出是他在搞鬼?可笑,康熙朝虽然明面上没有粘杆处那样的监视组织,但他皇阿玛暗地里人手也不少呢。
更何况那刘启林的岳家就是胤祉所掌的镶红旗的包衣,刘启林是汉人,没什么背景,官至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已经是到头了,为了给儿子搏个好前程,借着岳家投到了胤祉那儿,这关系恨不得摆在明面儿上了他居然也敢用。
胤禛明白这件事儿动不得自己什么,宠妾灭妻?谈何说起呀,李氏有孕不假,可那也是在弘晖病重前怀上的,要是比庶子谁有皇阿玛庶子多呀。康熙不仅不会因为李氏有孕怪他,反而还会觉得为爱新觉罗开枝散叶是他们的本份呢。
反倒是他三哥,故意构陷弟弟,还是个亲近太子的弟弟。怕是能给他皇阿玛留下个深刻的印象呢。
不过他也知道,皇阿玛即使查到是胤祉陷害,也不会声张,反而过几天为了平息流言,皇阿玛大约会装作完全不知内情的样子,对他惩戒一二,而胤祉则会置身事外。
要是前世面对这样的结果,他可能会不服、会申辩,不过现在他却懂了,帝王权术哪儿有什么公平可言。
而且皇上这次虽罚了自己,但日后必会补偿,而他的三哥,在皇阿玛那儿留了这么个不友不悌、算计手足的印象。别说大宝了,估计这郡王又快到头了。
胤禛想明白后,就等着康熙下旨,自己领了罚就完事了。谁知这背后当真不能说人,他才拿德妃作借口让胤祥宽心,第二日刚下早朝,就看见永和宫的小太监在宫门口候着,说是德妃娘娘新得了些贡柑,知道四阿哥喜欢这个,让他去永和宫尝尝鲜。
胤禛心知德妃不会就因为几个橘子找他,怕也是为了眼下四福晋的事儿,现下德妃待他虽不像待老十四那般亲厚,但也是有几分母子情分的。
他自登基后因为十四弟的事与德妃闹得很僵,老十四不安分,而他又不容那不臣之心,最后老十四落了个圈禁景陵的下场,为这德妃与他也算是撕破脸了,一对亲母子闹得比仇人还不如。
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此时德妃叫他,怕是因为担心他真的因为那些流言而被皇上责罚,面对这久违的来自母亲的关怀,他竟一时不知作何反映,好在他平日里就冷着一张脸,小太监此时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没多想,就领着他往永和宫去了。
第6章 婚事初定
永和宫里,德妃坐在上首,一脸忧心地看着胤禛:“你这孩子,你倒是说句话啊,到底成不成啊?”
胤禛随手拿起一个贡柑剥好后递给德妃,问道:“好端端的,额娘怎么就想起这茬儿来了?”
“你还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呢!外面传的难听也就算了,你皇阿玛这几天那脸阴的啊,我看着都心惊肉跳的。”德妃说话时还拿帕子捂了下心口,想来是真被康熙吓着了。
胤禛心知康熙这怒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但也无法与德妃解释,又想了下德妃问他的事儿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原来德妃是以为康熙真的听信了那参奏,认为是他不喜乌拉那拉氏而冷落了嫡福晋。但因为康熙近日都没踏足后宫,连给儿子辩白两句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昨日康熙来永和宫用了晚膳后又宿在了这儿,虽然看着还像是余怒未消的样子,但对胤禛的事儿只字未提,倒是德妃先忍不住了,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就是平日里,母子俩再冷淡,她也是心疼他的啊。
于是德妃瞧着机会对康熙说:“万岁,老四那孩子性子闷,什么都憋在心里,但我这当额娘的能看出来,他心里也苦啊。”
康熙没接话也没打断,只是轻轻撇了她一眼,示意她说下去。
德妃心里打鼓,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道:“臣妾也是听了几句嚼舌头的,但咱们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他不是心里没有,只是嘴上不说罢了,乌拉那拉氏去了后我还劝过他,要他及早再娶个福晋,他都推了,您说这孩子,虽是顾念发妻,但偌大个王府没个当家主事儿的可怎么成啊。”
说完这话德妃叹了口气,好像真的忧心胤禛对乌拉那拉氏一往情深不肯续弦似的。
康熙看了她一眼悠悠开口道:“嗯。他也老大不小了,膝下连个嫡子都没有,娶继的事儿确实耽误不得。”
只说了娶继不能耽误,但对于乌拉那拉氏的事儿一句不提,这究竟是信还是不信啊,德妃一时也猜不透康熙的心思,但好在有皇上这句话也算给她递了话把儿了,她也好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
“可不,臣妾也着急呢,但他自己不乐意臣妾也不好勉强不是。”德妃又温柔朝康熙一笑才接着说:“但臣妾实在着急抱孙子,所以就想着既然咱们四阿哥还念着乌拉那拉氏,正好他们家还有个小女儿,也到了出阁的年纪了,臣妾想着不如就把她指给老四吧。”
德妃说完笑着看向康熙,见他似在犹豫,虽没开口,但也没生气的意思,才放下心来。
过了会儿就听康熙说道:“你要是乐意,过几日大选,把费扬古那个小女儿昭到你宫里来相看相看,若是个好的,朕就下旨指给胤禛吧。”
德妃一听这事有门儿,第二天就把胤禛叫道自己这儿来,同他商量,婚姻大事本该由父母做主,按理说这事儿康熙已经松口了,若她真钟意那费扬古家的二小姐,大选时直接求康熙下旨就行了。
可四阿哥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又同她不亲,她还是想着先问问他的意思。
在德妃看来,这事胤禛不会拒绝,虽说费扬古现下远不如大女儿出嫁时风光了,但乌拉那拉氏到底是大姓,不算辱没了胤禛。
重要的是,只要娶了那二小姐,就可以说是心系发妻,甭管是真是假至少能把康熙那关先混过去再说。
“你且放心,这法子定是可行的,原我也是没想到,直到那天平妃来我这儿聊天,看着她,我才突然想起这么个主意来。”德妃见胤禛不说话,以为他是担心续娶妻妹这法子不行,又开口劝道。
平妃是赫舍里皇后的妹妹,赫舍里皇后薨了后,康熙思念先后便纳了小赫舍里氏为妃,所以想来如今胤禛若能娶了先四福晋的妹妹,康熙也就能相信他对先福晋不是没有情谊的。
听见德妃这么说胤禛知道她是想岔了,连忙道:“母亲为儿子打算得周全,儿子知道的。”
他这话说得恳切,德妃闻言一愣,就短短一句知道的,原也不是多动人的话,但不知怎的德妃听在耳里眼眶都红了。
“好…知道就好,那过几日大选,额娘就帮你把费扬古家的二小姐定下了?”德妃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笑了声说道:“你瞧瞧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好事儿啊,你皇阿玛那儿能有个交代,你身边也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了,额娘也放心些。”
胤禛看她这就做主把他的婚事定下了,犹豫了下,但见德妃发红的眼眶到底没阻止。
母子俩又闲聊了几句,胤禛就退下了,成年皇子在后宫留得时候稍长一点便是犯了忌讳,即使去亲额娘宫里也不好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