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人来救,只能盼着这尊大佛早吃完早走吧,明冉开始后悔今日遣人请胤禛过来了,本想讨好讨好他的,结果却好像事与愿违了。
明冉偷偷憋憋嘴,心道这还没当上皇上呢,自己已经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了,等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就在明冉暗自犯愁的时候,一桌子菜已经备齐了,多是胤禛喜欢的清淡菜色,间或点缀几道鲜辣开胃的爽口凉菜。
小厨房做的东西不说味道有多好,只一点随吃随做,就比那些早早做得了温着的吃着顺口。
明冉再接再厉道:“爷,菜上齐了,放凉了就不是那个味道了,还是先用膳吧。”
胤禛心里堵得慌,眼前这个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但干耗着也不是办法。
弘历不来,屋里只有两个正头主子,胤禛入座了明冉也跟着在他身边坐下,席间布菜添汤好不殷勤,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胤禛叽叽喳喳,偶尔出声,也只是问胤禛菜色是否合口,可要再填些什么,殷勤客套的关怀只换来胤禛面色越发难看,场面一度尴尬不已。
到后来胤禛几乎是故意冷待她,仍明冉如何讨好,也只一言不发地冷脸相对,就想看看她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
最后一直在自说自话的明冉终于装不下去了,倒不是动怒,而是面色越发惶然。
“爷,可是妾身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您只教导我便是,莫动气伤了身子。”
她说话的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倒是不敢跪下,因为那样不仅会伤了她身为福晋的颜面,胤禛脸上也不会好看,但即便如此,无缘无故地被这样一通找寻,还能如此低声细语赔不是,也是贤惠已极了。
胤禛看着身边恭敬垂首的身影,只觉得如鲠在喉,但话说到这份上,他其实已经有些暗暗后悔了若是有嘴碎的将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只怕明冉以后治家说话的分量都会被影响。
胤禛抿了下嘴唇,亲自上前将明冉扶了起来,又朗声解释了几句,只说自己前朝事忙心里烦闷,至于众人信不信的,其实也不重要,如此一来两厢面上都好看罢了。
他本就气恼于明冉的客套疏离,此时自己也不得不跟着装起样子来,只觉得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又坐了半盏茶的时间就推说政务繁忙走了。
“主子...主子可是觉得委屈了,要不咱们去院子里溜溜弯散散心?”
胤禛走后,甘草心疼地给明冉倒了茶水,又轻声开解她。
谁知道明冉倒是想得开,一副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叫了碗酸奶边吃边说道:“这有什么的,王爷日日行走朝堂,难免有不顺心的地方,难道要他回府了还得装样子不成?”
“那、那王爷也不该那样对您啊,福晋日后也别太过好性儿了,趁现在怀着身子王爷还有个忌惮,要是一味忍让养成习惯了可怎么好...”
明冉淡淡一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人家锦衣玉食的养着我,再作闹岂不是太不是抬举了。”
主仆二人正低声说着话,明冉却直觉有股寒意,抬头一看就看见苏培盛僵立在原地,还维持着打帘子的姿势,面如土色一副恨不得当场去世的样子。
他身后的胤禛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就是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浓密的睫毛挡住了眼里的情绪。
明冉吓了一跳,捏着帕子站了起来,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经不住胤禛黑沉眼眸的逼视,怯怯地后退了半步。
但这微小的后退动作,映在胤禛眼里却好像炸雷一般,他闭了闭眼手上用力一握,串佛珠的珞子竟被镉断了,暗绿色的翡翠佛珠,散落一地噼啪声响不断,在这个几乎连喘息声都听不见的房间里显得分外刺耳。
四散的珠子滚到明冉脚边,在地上弹了几次后“啪”第一声摔了个粉碎。
接着听见胤禛低沉的声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好,好的很那...”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饶是苏培盛这种经验老道的,也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自家主子已经走远了。
苏培盛看了眼茫然无措的福晋,心道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朝福晋身边的小丫头挥了挥手,那已经被吓傻了的丫头才醒过神来赶紧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福晋。苏培盛这才放下心,匆匆一福身便小跑着追了出去。
再无旁人,明冉定了定心神勉强笑道:“都看着我做什么,这珠子玉质也太脆了些,瞧这碎的...”
说到一半,突然僵住也不知怎的,被胤禛逼问时都没觉得什么,如今却蓦然红了眼眶。
“主子...”
“不碍的,我没事,快去把这些碎屑清干净了,万一四阿哥过来,小心伤着。”
明冉说完便回里间歇着了,和预想的不同,没有辗转反侧、忧思难眠,她偎在美人榻上,身上披了块厚绒毯,如今天已经没那么凉了,厚毯子裹着没一会就觉得全身都暖烘烘的,不知不觉间,竟足足睡了两个时辰。
再睁眼时天已经全黑了,因着晚上没吃好还叫了碗面,吃了面还颇有兴致地挑灯做了个虎头枕头,就当是消食了,随后就寝也睡得十分安然,一副全然无事的样子,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这才放下心来。
谁知连一夜都没过去竟闹起来了,也亏得半夏心细,打明冉怀孕以来,每晚夜里都要来床边看看,摸摸额头、手腕生怕主子睡得不好了着凉染风寒。
这一摸不要紧,手下滚烫的温度吓她当即惊呼出声,“甘草!快!快请太医!主子发热了。”
她声音很大却没吵醒明冉,这让半夏更为心焦了,外间人来人往,光太医就换了三批,可明冉却一直没醒过来,时而似有所感地皱皱眉,但始终没睁眼。
苏培盛是大夜里知道这个消息的,当即没犹豫也不怕搅了主子休息,直接敲门告罪禀报给胤禛听了,事关嫡子马虎不得,更何况别看王爷今儿是对福晋动了真怒了,可要不是心里在乎,何至于生这样一场气呢...
一向看得明白的苏培盛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耽误,果然胤禛一听是福晋出事了,连寝衣都没换下,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苏培盛跟在身后抱着披风,暗自庆幸,也感叹福晋这场病来得当真是巧,本来已是车至穷途、行入僵境,这一病倒是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一来二去的,没准真能将二人的心结自此解开呢。
第76章 惊变
“福晋身上并无大碍, 微臣已将方子拟好,王爷不必太过挂心。”太医立在下首恭敬回话,按理说福晋不是大毛病他也不必如此谨慎,可偏偏头低的恨不得扎进胸口里。
“拿过来。”胤禛指了指半夏手里捧着的药方吩咐道。
沈太医是太医院专精有孕妇人诊脉的圣手, 对家中有孕太太珍之重之的也见过不少, 却第一回 遇见连药方都要亲自审过的。
“木香、香附疏肝理气、和中止痛, 厚朴、青皮行气燥湿、散结消积,枳壳、槟榔行气导滞宽, 陈皮、砂仁理气化湿,苍术燥湿健脾,甘草调和诸药。”
胤禛一边念一边盯着沈太医, 根本不看方子,沈太医这才记起这位雍亲王是懂药理的, 只看一眼必不会记得这般娴熟, 他是认得这张方子的, 那他自然也知道这药方治的是什么病。
想到这儿沈太医心里一沉, 他专精的医科使他不同于那些只会掉书袋的老学究,反而对内宅之事了解颇多, 一个正在孕中的嫡福晋有了郁结于心的毛病, 这意味着什么他清楚不过了,所以打一开始就没提四福晋究竟是何病症, 只开方子治病,未成想王爷竟亲自过问起了药方。
“这木香顺气丸中多为香燥之物, 福晋有了身子怕是受不住, 太医可想好如何温养药性了?”还没等他琢磨完便听胤禛问道。
沈太医一揖赶忙答道:“王爷思虑的是,木香虽是香物却不属阴寒无需担忧,燥沸之气也多是因为枳壳、苍术等物为了保存是经过炒制的, 其本身并不带热性,是以不用现成的蜜丸,改用鲜草药煎煮。”
胤禛听完点点头,“那便有劳沈太医了。”
沈太医如蒙大赦,躬身行礼退下,他躲得开屋子里伺候的下人就没那么好命了。
苏培盛在听见“木香顺气丸”这五个字后,仗着在胤禛身后不会被瞧见,露出了一脸不忍卒听的表情,半夏因就站在主子面前内心再如何也不敢表露出来,甘草就没那么好的修为了,闻言后惊得连端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杯盖磕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个众人连喘息都不敢大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胤禛将最难堪的事实点破后却显得冷静了许多,太医走的匆忙,胤禛便自觉顶了太医的活计淡淡吩咐道:“待福晋醒了,若是觉得身上好些了就多劝她到院子里走动走动,这几日叫弘历来的勤些,机灵点,多陪他额娘说说话。”
说完却不起身,坐在内厅的板硬的椅子上仰头合眼拨弄手上的佛珠,茶壶里的普洱已经换过三霍了,若不是佛珠一刻不停地转着,别人恐怕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但苏培盛心明眼亮,纵然屋内灯光昏暗但他还是看出胤禛始终微微蹙起的眉头。
大概是真的心烦,胤禛就这么做了一夜,也赶巧第二日刚好是大朝会,天还不亮就得往宫赶,苏培盛咋着胆子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爷,该用早膳了再晚容易误了正事儿,福晋已无大碍您还得保重自身啊。”
胤禛闻言睁眼,往窗外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泛白了,他点点头道:“早膳摆在正院吧,让这边小厨房也预备些带滋味的粥温着,再蒸碗酪子。”
没提福晋半句,但都是积年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老人了,谁不喝白粥谁爱吃乳品,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吗?
苏培盛得了吩咐一刻不停地先奔了小厨房,千叮咛万嘱咐,得了厨子一大通保证,才又去前院给胤禛传膳了。
“你说王爷这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啊,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啊...”胤禛前脚刚走,甘草便拉着半夏说起了悄悄话。
半夏叹了口气心道,能踏实就怪了,王爷在正院坐了一夜,却没见福晋一面,这明显是心里别扭着呢。
“没事,王爷看重咱们主子,不会有事的。”心里担心嘴上却安慰道。
甘草虽不机灵,但毕竟是从小就在深宅大院里伺候的,直觉没那么简单,可明冉还在里面躺着,她也不敢再给半夏添急,点点头就出去盯着小丫鬟煎药了。
不过沈太医医术当真高明,正午还没到,明冉便悠悠转醒了,醒了也没觉得不舒服,甚至有种一夜好眠后的满足与懒怠之感。
“有吃的吗?”明冉倚在软枕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轻声问道。
“有呢有呢!王爷特意吩咐了,小厨房备了主子爱喝的鱼片粥和酥酪,让他们搭上些甜咸点心先送上来?您想吃什么奴婢再让他们做去。”
明冉点点头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昨日可是扰着王爷了?”
半夏听出明冉话语里的疏离谨慎,心里也为主子难过,但也不敢劝,毕竟昨个儿才闹了这样一场,想着胤禛的吩咐只捡着她爱听的说:“王爷来得比太医都快呢,要不是怕误了大朝会肯定会等您醒来的。”
明冉微微低头,这话她是信的,她一直知道胤禛只是面上冷淡,心里确实有极有情义的人,对她对孩子都是如此,她从不怪他,她与他相隔百年,见的世界、受的教育没有一丝相同,她又怎能以现代人的三观去要求他呢。
这正因如此,她才这样难过,这人这般好,却永远不能是自己的。
“扶我起来吧,这屋子憋闷得很,咱们出去转转。”明冉不让自己再想下去,吃了碗酥酪精神也恢复了些,主动提议道。
“主子要不再歇歇,您这还没好...”
“没事,我自己身子我还能不清楚吗,走吧,左不过到弘历那儿看看,又不远。”
半夏见她下床的步伐并不虚浮,又想起太医的叮嘱,也没坚持,又给明冉加了件披褂,便扶着她出去了。
她本是临时起意,又觉得高声同传太郑重了些,弘历还小远没到需要避讳的年纪,所以明冉毫无心理压力地推开了弘历的房门。
嘭!
门刚被打开,一方带着浓墨的砚台便飞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喝骂,“滚出去!滚!”
亏得半夏手疾眼快拉了明冉一下二人才堪堪躲过,明冉吓了一跳,为那突如其来的墨台,更为弘历此时的惊慌失措。
砚台飞来那一刻明冉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弘历,电光火石之间她只以为府里进了刺客悄无声息地摸进了阿哥的房间,突然被发现才会如此惊惧,是以刚站定便急匆匆地朝弘历冲了过去。
砚台里余墨甚多,甩的遍地鸦黑,明冉脸上身上都未曾幸免。那一瞬间太快,弘历也没看清她到底躲开了没,但看那满身墨迹和苍白的脸色八成是砸着了。
弘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住了,“他居然伤了额娘”这个念头已经取代了秘密将被发现的恐惧,盘桓在他脑海中,让他僵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明冉靠近。
明冉一把将他扯进怀里,焦急地问道:“不怕,额娘来了,好孩子,可是伤着了?”
弘历还没回过神儿来,只愣愣地看着明冉,隔了好一会才抓住明冉的手臂问道:“额娘如何了?”
明冉因还在病中的缘故脸色实在难看了些,不然也不至于让他误会至此。但她自己却不明所以,这孩子怎么看着像是被自己吓着了?
拉着弘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明冉大概搞清了现在的状况,弘历手上的毛笔还没来得及搁下,大约是在习字,那那方砚台是他扔的?
“那砚台是你扔的?额娘进来吓着你了?”明冉问着话目光不自觉向桌上看去,她有些好奇这究竟是在看什么呀,值得这么保密,又担心孩子会不会是学坏了,是以趁着弘历还没回过神来,伸手将桌上的宣纸扯了过来。
“上谕大清国大皇帝允定付诸国偿款海关银四百五十兆两,此款系西历一千九百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即中历光绪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一日条款内第二款所载之各国各会各人及中国人民之赔偿总数,此四百五十兆系海关银两,照市价易为金款...”
明冉草草读过,她并不知道这段文字的确切出处,但“光绪”二字在此时此刻却太过扎眼让她想忽视都难。
她身子还虚着,此刻竟有些摇摇欲坠,半夏见状连忙上前要扶,却被明冉一把推开,“出去,你亲自带人离屋外三尺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房门一步,动静要小,但若发现擅闯者就不用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