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眼底的柔情,都是这样真情实意, 不含一丝虚假。
初芮的眼眸光影破碎, 怔怔望着面前这张脸。
他们共同陷进这张宽大柔软的床里, 她却感觉自己像陷进了深海, 海水气压紧箍着她,透不过气。
她知道自己的挣扎没有用, 在这难得停下的时候,纤弱的身躯不再颤抖,双眸逐渐冷静下来, 与他对视着。
“你先松开我。”
她指她两只手腕处缠着的领带。
深色的,质感高级, 此刻却成了禁锢的工具。
江寒郁低头, 薄唇轻碰初芮的眼尾, 似是不忍再看到她的泪水。
然后听她的, 伸手, 解开了。
而这时, 初芮却趁江寒郁不注意, 毫不犹豫伸长手臂抓过床头柜上刻着酒店名字的水晶摆件,用力砸向了他的额头。
江寒郁来不及躲,额头和眉骨被重重一击, 整个人往床的另一边摔去。
初芮趁此机会逃离开他的压制,跳下床,一手拢紧身上已经被扯开的浴袍,另一只手抓紧了水晶摆台,呼吸微微颤着。
江寒郁捂着被砸伤的前额,直起上半身,回过头来看初芮,鲜红的血沿着他好看的眉骨流下,润湿了他手腕,浸润进白色衬衣的袖口。
他沉寂着眼眸,没有恼,甚至看起来也没有怪初芮,只是流露出的那点失落感,让他看起来那么可怜。
初芮不自觉往后退两步,抓着水晶摆台的手指暗暗用力。
她的脸已经没什么血色,可能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下手那么重。
但是她仍狠下心,对江寒郁说:“如果可以重来,十年前,我真的希望没有打开那条袋子,没有找大人们来救你——”
“因为你,我没日没夜地做噩梦,没日没夜地怕,恨不得永远忘掉那一幕。”
无论违心也好,真心也好,初芮真的想在这一刻结束一切。
所以,她故意冷着眸,望着江寒郁,一字一句地说:“你觉得我们是命中注定,你觉得你爱我,可是我讨厌你,厌恶你,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叫我无法呼吸。”
江寒郁脸色很白,没有血色,沉暗的眸很安静。
仿若此刻的他没有任何生气,苍白的像一张白纸,只有不断流下的鲜血,淋漓而刺红。
“就算你以后再威胁我,恐吓我,我都不会再见你。”初芮咬唇,狠下心,“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然后她跑进浴室,关上门,全身的力气都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手中的水晶摆台掉落,在瓷砖地上滚了几圈。
血液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印。
初芮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努力忍住眼泪,去把身上的浴袍换了,换上原来湿漉冰凉的衣服。
直至套上羽绒外套,她都还觉得冷。
从心至全身的那种彻骨的冷。
再从浴室出来,直接走到酒店套房的门,打开,用力关上,一共也没用几分钟。
她再没回头去看一眼江寒郁。
没看到他沉静的受伤的眸,没看到他暗暗发红的眼尾,更没看到他最后,唇瓣那一抹浅淡的,自哀的笑。
……
今夜像是被一场暴风雪席卷。
漫天的飞雪里,初芮走在空寂的马路上,热泪一点一点的浸湿她冰凉发僵的脸,她低垂着头,在积雪里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出租车经过,初芮打上车,回到学校门口。
师音接到电话后就早早地在校门口等,穿着厚实的睡衣,冷得瑟缩着脖子。
在看到初芮下出租的那一刻,她马上撑着伞跑过去,还未说什么,就先看到了初芮满脸的泪痕。
“初芮,你……你怎么了?”
初芮已经很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摇头的时候,眼泪却像断了线一样掉落。
师音察觉情况不大对,便不再问,赶忙挽住初芮的手臂,说:“我们走,我们回去。”
师音把初芮带到了自己的宿舍。
她们工程学院女生很少,宿舍都没有住满,唯一的室友今晚出去玩了,不回来过夜。
或许,初芮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
回到宿舍,温暖的暖气袭来,仿若外面的冰天雪地是另一个世界。
“你头发和衣服上都是雪,我给你拿件干净的衣服换吧,卫生间有吹风机——”师音说着,借着室内明亮的光,才看清初芮手上的血迹。
她不禁惊呼:“你手上怎么有血,你哪里受伤了?!”
初芮慢半拍地低头,慢慢摊开双手,呆滞看了许久之后,才低语着:“这不是我的血……”
是江寒郁的。
是江寒郁的血。
直至在卫生间的洗脸池里洗手时,初芮的脑海里还一直在反复念着:不是她的血,是江寒郁的。
她仿若着了魔一样,一直在反复地洗手,反复地念。
最后,失力一般,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初芮已经哭不出声,眼泪无声地掉,情绪却在此刻最为崩溃。
明明一直在努力地拉远距离,在努力地逃离,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心难过。
原来心痛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先陷进去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就算她再不愿承认,心痛是骗不了人的。
江寒郁爱的不是她,可是真正动了心的,是她。
在卫生间外面的师音还在给初芮找衣服,手机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来自江市。
师音随手接起来:“喂?”
“初芮跟你在一起吗?”
低沉的男声,听不出太多情绪。
师音停滞住,不由自主地往卫生间关上的门看了眼,才答:“……是的,她跟我在一起。请问你是……?”
对方没有回答,像是只是询问初芮是否安全一样。
他只说了一句:“嗯,好。”
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师音被弄得云里雾里的,半晌之后才意识到,打电话的人是谁。
这一夜,初芮和师音挤在一张小床上,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没有再哭。
说起来,她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掉泪,真的好脆弱。
她跟师音说了梁韵白今天来找她的事,其他的,没有再提。
更没有说在酒店里发生的事。
师音猜到可能事情没那么简单,但初芮不愿说,她也就没追问。
只是在犹豫过后,说:“我好像……接到了江寒郁的电话。他问我你是不是跟我在一块。”
初芮短暂的失神,转而垂下眼帘,眉眼流露出伤感。
“以后……我和他不会再见了。”
她不想再让自己陷进去,更不想越陷越深。
如果这是个机会,那就趁此,永远的逃脱吧。
师音有些惊讶,斟酌了一下,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肯定是出了很多事吧,否则初芮刚才也不会哭成那个样子。
她不想惹初芮再勾起伤心事,就故作轻快地说:“好啦,一切都会好的,赶紧睡吧,明天还有早课呢。”
初芮点头,露出一个浅淡的笑,闭上眼睛。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淌。
感受到身边师音频率稳定的呼吸,确认她已经睡着,初芮才重新睁开眼。
睡不着。
初芮根本睡不着。
眼睛闭上,眼前就是在酒店里,江寒郁将她强制桎梏在床上,他温柔而暴力的亲吻,还有被扯开的浴袍衣领,落在地上的腰带——
可是初芮更忘不了,在她拿水晶摆台砸伤他后,他满脸的血,和近乎于平静的眼睛。
没有一点恼意。
他几乎都不愿生她的气。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这样对他,他都不愤怒,甚至还打电话询问她是否已经回到学校,是否安全——
这样反而让初芮觉得,她好像欠了江寒郁。
好像是她对不起他。
心又重新揪成一团,疼得她忍不住蜷起身体。
忘了吧。
初芮,忘了吧。
不要再想,就到此为止吧。
……
因为这一场暴风雪,学校停课一周,留下更多的时间让学生复习,准备期末的考试。
考试那一周,恰好又是风雪最甚的时候。
今年的气候很奇怪,雪下得特别大,不少人担心是否会有雪灾。
好在期末结束一个多星期后,雪停了,交通恢复。
因为大雪而不得已留在学校的学生终于可以回家过寒假。
初芮本来不打算回江市,她想留在学校里,找一份寒假工。
但是师音担心她一个女生留校不安全,硬是拖着她买了动车票,让她跟自己一块回家。
初芮拗不过,只好答应跟师音回去,寒假这段时间,住师音家里。
这些天,梁韵白倒是没有再找过初芮。
初芮真的没有钱给她,就算想借,她一个学生,也没有地方可以借。
更何况,她自己的生活,都已经成了问题。
没有住处,没有生活来源,只能依靠偶尔的翻译和零星的兼职来赚取生活费。
这样看来,好像还有点惨。
好在初芮不是很悲观的人,或许真的是从小奶奶把她养得好,像梁韵白说的那样,她没受过什么苦,所以生性乐观,不会自哀自怜,自怨自艾。
动车恢复通行后的第二天,初芮和师音一同去往动车站。
由于大雪困了太多想归家的人,动车站里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人潮涌动,初芮和师音艰难在人群中行走,找到检票口。
乘坐这趟列车的人很多,队伍排得很长很长,各个年龄段的乘客都有。
开始检票进站的时候,队伍忽然就乱了。
不少人争先恐后,学生们坚持排队,后面的人却涌上前。
初芮被人群挤来挤去,手上拿着的准备用来检票的身·份证,一时没拿稳,掉落在了地上。
她慌张地弯身去捡,可是人群实在太乱了,除了接连踏过的脚步,她几乎都找不到自己那张身·份证。
太拥挤了,春运都不过如此。
初芮夹在纷纷向前的人流之中,差点被绊倒,还好被后面的人扶了一把。
情况有些混乱,等人群差不多都检票进站了,空气才稍微有所流通,检票口空旷不少。
可惜初芮已经找不到她的身·份证。
灰色的大理石地面上,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慌了。
恰好这时,刚刚将她扶住免于摔倒的人向她伸手:“姐姐,是在找这个吗?”
男生比初芮高出不少,五官秀气,透着股少年的稚气。
宽大的白色卫衣和黑色羽绒服,搭配的清爽又干净。
看起来年纪没有很大,十几岁的模样。
初芮滞了几秒,看向男生手中的身·份证,恰好露出她证件照的那一面。
她连忙接过,不住地感谢:“谢谢,是我的,真的谢谢你。”
顺便,也把刚才的道谢一并说了:“刚刚也谢谢你。”
男生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耳根微微泛红,好似有些腼腆。
先前被挤到前方的师音一直在原地等初芮,通知动车即将到站的广播响起,师音连忙冲着初芮的方向喊:“初芮!快!要赶不上车了!”
初芮急忙拎好行李箱,拿好身·份证,冲男生再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快步跑向师音。
男生定定地看了初芮的背影许久,才忽然想起自己也坐这趟列车——
按时赶上动车,初芮和师音坐在座位上松一口气。
刚刚她们俩一路狂奔,现在还有些气喘。
“对了,刚刚那个男孩子是谁?你们在说什么?”
师音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好奇地问。
初芮气还没喘匀,从身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边拧开边说:“我身.份证掉了,他帮我捡到的。”
“噢~是这样啊,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小男生来跟你要微信呢。”
师音笑咧咧地开玩笑,初芮无奈一笑,“想什么呢。”
“看起来长得不错啊,你不喜欢这类型?”
初芮仰起脖子喝水,喝了两口才看师音一眼:“不喜欢。”
师音明白地点头,说着:“也对,你喜欢细心的,能照顾你的,就像——”
她忽然顿住,忙闭上嘴巴,从自己背包里掏出一包坚果,嘿嘿笑道:“吃坚果吗?”
初芮的神色看起来没什么变化,点点头,“好。”
其实她知道师音刚刚差点说出口的是什么。
也没过去多久,十几天而已,可是江寒郁这个名字,好像已经消失在初芮的生活里。
只要她不提,师音不提,就仿佛再没人能想起他这个人。
初芮隐藏着内心的微小涟漪,慢慢拧上矿泉水瓶的盖子。
动车快行驶到一半的时候,安静的车厢忽然有了细小的响动。
初芮和师音都有些困,相互头靠着头,几乎没心情去管声响的来源。
直到一个男生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
“姐姐,可算找到你了。”
初芮半梦半醒的,有些懵。
眼前的男生,就是帮她捡身·份证的那个男孩子。
师音也懵着,慢慢清醒过来,看看近在眼前的男生,再疑惑地看向初芮。
“姐姐,你……你也是去江市吗?”
男生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初芮,耳根烫得发红,“我也是去江市,我们这么有缘,所以……”
“我能加你微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