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民们好奇目光下,越野车慢慢穿过石拱桥,进入泥泞的水地之中。
童妍透过车窗外留意冒雨前来迎接他们的村民,最后目光定格在一个披着塑料薄膜,头戴竹帽的男人身上,只见男人皮肤黝黑,面容消瘦,但精神却很饱满,他撑着一根拐杖站在大雨里,左脚踏着水地,右脚的裤腿却空唠唠地打了一个结,显然他只有一条腿。
村长很热情地指引他们来到自己家,那是一栋异于其他房屋建筑的小楼房,房屋装修也相当简陋,但对于村民来说,那已经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
村长给四人准备两个房间,童妍和冯程英住一屋,苏晨和导演陈坤阳住一屋,村里条件就这样,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在村长家吃了一餐饭,大家围桌在一个木头圆桌周旁,一个老太太把自己酿制的梅子酒端上来供他们品尝。
“听说你们来我们村庄拍一部纪录片,是记录残疾人的普通生活?”村长道。
村长五十多岁,喝酒时脸颊和脖子微微泛红,平时是个酒鬼。
冯程英笑道:“对,拍得好的话,也许能得到社会人士的爱心捐款,也让社会更多人了解到这些特殊群体。”
“好,真好。”村长对大家敬酒,爽朗笑道:“我们这儿是穷,什么都没有,但我们有故事,你们要问我们都愿意说。”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九点,村庄依旧下雨,除了屋子内昏暗的灯光,外面漆黑一片。
屋子里,冯程英一边抽烟一边擦拭摄影设备,童妍问她要了一根,然后站在床边望向窗外的雨。
“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不可能来这样的地方。”冯程英笑道:“你注意到没有,村上很多人都不敢和你说话,你看起来就是大城市里养尊处优的富贵小姐。”
冯程英说的是真的,童妍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她皮肤白得要发光,她的言行举止似都带着容易被人误解的高傲,她一个人的气质就把村庄质朴的气息打破。
吸了一口烟,童妍脑子里想的却是江时遇吸烟的样子,明明吸烟的感觉也就这样,但他每次烦闷时都会吸烟。
“为什么邀我们来这里拍摄《人间值得》的纪录片?”冯程英又问。
看窗外的雨,童妍:“很简单,做公益。”
“是什么促使你亲自来到这里?”
“我十岁的时候遭遇火灾,一个消防员救了我,我二十二岁在美国遭遇枪杀事件,有人替我挡下子弹。”童妍手夹着烟,身体靠窗,美眸微垂:“有人告诉我这是世界有可能是果决定了因,如果我的存在不是一个诱因,只是一个结果,那么我应该好好诠释这样的结果,所以我总在想,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冯程英愣了半天,也没听懂:“这句话太深奥了,我听不明白。”
“换句话说,他们给予我帮助,我去帮助更多的人,可以认为我是为了让自己灵魂得到安宁。”
长大以后,以前的高中同学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刘兴毕业后当了医生,班长许家伟从事IT行业,男人婆李潇君当上一名大学教师,江时遇成为了一名对社会有所贡献的物理学者,而她童妍却要为深受苦难的人们拍一个纪录片。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生活轨迹变成了这样。
许是来到陌生的环境不太习惯,又或者床板太硬,童妍当晚听了一整夜的雨。
那夜狂风暴雨,童妍听到窗外大雨滂沱的声音,听到窗玻璃被猛烈敲击,听到不明声响却很清晰的“咔咔”声。
雨势太大,雨声覆盖世间万物,童妍听着雨,始终没有困意。
等到凌晨两点,她解锁手机屏幕,打开江时遇的聊天窗口。
晚上他们有联系过,她告诉他已经安全到达,他说嗯。
录了一段音频发过去,是桃花村下雨的声音,她没指望他半夜回复她的信息。
然而等到凌晨三点,他回复信息了。
江时遇:雨很大,你睡不着么?
童妍:可能不太习惯这里。
江时遇:是村庄吗?你确实不适合那样的地方。
从小住惯大房子的人,生活起居都有保姆照料,不用想也知道,她接下来的生活会过得有多窘迫。
童妍:你怎么不睡?
江时遇:重新看了一遍《月亮与六便士》,打算通过这本书去理解你。
童妍:那理解了么?
江时遇:男主角抛妻弃子去巴黎画画,你是抛夫弃子去了那个桃花村,你们有一个明显的共性。
童妍:什么?
江时遇:薄情。
童妍:......
第48章 江时遇来见她
在桃花村的几天,童妍……
在桃花村的几天, 童妍几人开始走访村民,连续降雨,在山村路上行动很不方便,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 村民们都呆在家里,童妍才有足够多的时间做采访。
山村风景很美, 尤其是阴雨绵绵的山间,待在这样的村落里, 总觉得时间走得很慢, 于是童妍有很多时间去看雨, 也有很多时间去发呆和思考。
以前从未住过村庄, 从小都有保姆照料,童妍没来几天, 便已经深刻体会到生活的艰辛。
首先居住条件差不说,脏的衣服要动手洗,这也没什么, 无非就是搓洗两下,然后晾干, 然而村民们用的都是井水, 要洗衣服还要来到井边, 加上下雨, 行动处处受限。
苏晨一开始想帮童妍洗衣服, 童妍不让, 他们并非主仆关系, 他不需要为她做这些。
来时没有考虑全面,童妍来时只带来三套衣服,因为连续降雨, 她的脏衣服很少会干,尤其是内衣内裤,实在没有换洗的了,有时候脏了的内衣内裤还得穿。
来到桃花村的第四天早上,童妍收了挂在房间里半干的内裤,她决定要穿湿的内裤,她有点受不了连续穿两天的内裤,内衣倒还可以忍忍。
冯程英见状,笑道:“我们都忘了下雨□□服很难干,这下好了,湿的也要穿。”
童妍虽然无奈,却什么也没说。
村头雨水涨得很高,车子难以通行,想开车去镇上买东西也很困难。
童妍走进逼仄脏乱的卫生间换衣服,把脏的底裤脱下来,开始换上潮湿的衣物,说实话,很难受,但又无可奈何。
刚要就着水桶旁边洗内裤,手机视频电话响了,是江时遇打来的。
这边信号不好,他们平时很少打视频电话,他每天只是晚上发信息过来询问她的近况,而童妍通常报喜不报忧,她很少在他面前抱怨,即便她在这边的生活不太美妙。
视频接通,童妍让自己整张脸入镜,他看不到她身在何处、眼下是什么样的环境。
然而视频刚接通一下就卡了,童妍只好调转位置找信号。
“阿遇?”
他那边漆黑一片,童妍知道是自己这边的问题,当她把手机架在卫生间的窗台上,才勉强找到一点点的信号,如此一来,她背后逼仄的卫生间全都入镜。
视频那边,江时遇出现。
他穿一件黑色运动外套,衣服拉链末顶,竖起来的衣服领口挡住他的脖子和下巴,他鼻子高挺,眉眼清俊,额前黑色碎发让他看起来有几份男孩子的帅气,即便她知道他已经二十八岁。
“妍妍,你在哪······”
没说完一句话,手机又卡了,童妍看着他被定格的俊脸,淡淡笑了,心道还真是城市里的大帅哥,这男的从衣服到头发丝都是帅的,她这村姑要配不上人家了。
半晌他又动了,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添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安静看她。
他安静看她,童妍还以为又卡了,只能一边用手抓了抓瘙痒的脖子,一边调整手机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又或者她太过细皮嫩肉,来到桃花村她没少被蚊虫叮咬,身上好几处都被她抓出好几个大包,抓一下还不够,还要连续抓才能止痒,所以童妍说自己是村姑也挺贴切,在这里,她根本毫无女神形象可言。
脖子被挠了那么几下,皮肤很快就红了,她皮肤白,红了的印记很明显。
挠脖子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她没想要江时遇看见。
“太卡了,我们打电话吧。”童妍说。
江时遇笑了笑:“没事,就想看看你。”
他笑时,眼睛也在笑,看得人心情舒畅。
童妍点头,和他静静凝视了一会儿,她问他大宝的情况,然而手机总是卡卡顿顿,他们几乎无法好好对话。
很快,手机屏幕又开始一动不动,童妍知道这是又卡了,却又不想这么快挂断江校草的问候电话,只好蹲坐下来把内裤洗了。
然而等她把裤子洗了,再看手机屏幕时,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微信上,他给她发来信息。
江时遇:我们家大美女真可怜。
童妍:?
······
早上,童妍和冯程英走访村上一个因为患有眼疾而失明了十几年的老太太。
老太太独自带着九岁的小孙女,她的儿子儿媳早年去大城市工作,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了。
老太太虽然双目失明,但熟悉家里的一切事物,她知道家里的凳子放在哪里,知道煮饭要放多少水,知道用细碎木条生火煮饭,每至孙女上学的日子,她还能细致地给孙女梳两条牛角辫。
童妍问她:“奶奶,你得了眼疾还要独自一人照料孙女,你会认为这是一种负担吗?”
老太太听不懂普通话,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乡里的小城镇,她只会说这里的地方话,有人把童妍的话转述了一遍,她才淡淡笑道。
“茵茵很乖,她陪在我身边,我就会很高兴。”
童妍能体会这样的心情,当初她独自一人带着大宝,心间满足感同样大于养育孩子的疲惫感,要知道养育幼儿不止是钱的问题,很多方面都要事无巨细,比如买奶粉、买衣服、买婴儿用品、定时带去体检打针、小孩稍有一点异状又要到处询问医生,即便有保姆帮忙照料,有时候还是忙得团团转,然而每次当她看到大宝的笑脸,一天的阴郁情绪又会消失不见。
所以拥有天使般笑脸的孩子,有时候确实会让人忙乱,然而孩子带给家人的喜悦和陪伴,一样无可取代。
老太太很勤劳,她有一片菜地,然而这场持续不断的大雨毁坏了她的劳动成果,冯程英带摄影设备去到菜园拍摄,回来后她也在替老太太感到惋惜。
早已双目失明的老人,用锄头抛开新土,然后庄重认真地在泥土里播下种子,在播种时她一定在想丰收的时节,然而这一切只是一场空。
下午四点,童妍和冯程英撑伞外穿雨衣回来时,村长媳妇正在大厅里焦急徘徊,问询情况,才知道村长和几个人滑竹排去别村买猪肉去了,但从上午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几人正说着话,便见远处山村蜿蜒的石台阶上,村长正撑伞带领四个穿着雨衣的男人走来,一眼看去,那不像是本村人。
雨雾太大,童妍看不真切,她对外来人没有好奇心,由于鞋子湿得让人难受,于是和冯程英上楼回了房间。
等到饭点时间,村长儿媳妇笑眯眯走进房间,她叫她们下楼吃饭,此时冯程英在看自己的摄影视频,童妍正坐在凳子上用iPad记录什么。
“快下楼吃饭,村里又来客人哩,是四个从城里来的年轻帅哥,他们带来了很多牛肉和海鲜。”
在村里吃上一顿海鲜不容易,也难怪村长儿媳妇会笑得这么开心。
童妍和冯程英最近吃够了土豆、豆腐和猪肉,听到还有海鲜,不禁馋了。
“他们为什么来这里?”冯程英一边下床穿拖鞋一边问。
童妍也穿了拖鞋,并把湿透的裤脚折起来。
“说是来考察的,我也不太清楚。”村长儿媳妇道。
童妍和冯程英穿拖鞋下楼时,大家已经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开始吃饭,童妍第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俊逸的身影······
她永远不会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江时遇,心跳开始错乱。
江时遇穿一套黑色涤纶运动套装,款式新颖别致,童妍很轻易便认出那是他今早穿的那套,很帅,很年轻,又显成熟。
在童妍走下来时,江时遇显然也注意到她了,于是眉眼轻抬,便见到自家的媳妇儿。
在桃花村里,童妍没有闲工夫化妆,眉毛有点淡,左脸颊被蚊虫叮咬,长了好几个大包,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美艳,只不过和昔日的童大小姐相比,形象一落千丈。
江时遇看她两眼,随后接过村长夫人递上来的饭碗,低头吃了一口米饭。
梁欢等人看到童妍的身影,大伙先是一愣,纷纷暗骂江哥不是东西。
说好的公费带大家去旅游呢?说好的去放松心情呢?说好的去好好体会人生呢?
最后却来到这山旮旯的地方······
现在大伙总算是明白了,他们江哥是来找媳妇的,他们是来陪衬的。
“来来来,快来吃饭。”
村长招呼众人,童妍和冯程英找位置坐下。
等童妍坐下,江时遇又淡淡扫了她一眼,是那种漫不经心的,像在说“我对美女不敢兴趣”的淡淡眼神,然后他浅浅一笑。
童妍不会知道,他在笑她左脸颊上满脸的小肿包……
第49章 江时遇的体贴
当村长媳妇将……
当村长媳妇将所有海鲜端上桌, 江时遇暗暗皱眉。
这一大桌,除了清蒸大螃蟹和肥嫩大虾有一点样子外,其他的海鲜都被一锅炖了, 尤其江时遇特地给媳妇准备的三文鱼, 也被煮成一锅鱼汤,肉质稀碎不堪。
江时遇有点懊恼, 要是他刚才硬着头皮去后厨做饭就好了。
抬眼看童妍,她吃了几块鱼肉, 又要了两勺鱼汤, 不禁有些安慰。
“我们的竹排船坏了, 回来只能徒步, 又加上在大雨里扛这么多货物,我这老命差点就要交代了, 好在路上遇到了他们。”村长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要敬酒。
江时遇几人纷纷回敬他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