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嬷嬷是想着她要是能瘦下来一些,再传出些勤快的好名声来,指不准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其实柳嬷嬷心里也清楚,这些年来没人上门提亲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大将军。
大将军六年前就去北方打战了。
四年前的睢阳之战,他被秦军俘虏,打那之后,就不时从前线传回一些消息,时好时坏的。有说将军一直不肯投降,被秦国囚禁了起来;也有说将军已经投诚,在秦国当了将军。
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直无法分辨。
也正因此,金陵城中都在观望着他们将军府,可以说将军府的荣辱,都系在了大将军的身上。
如今府中作主的是二爷容青仲。
容青仲也是武将,不过只是空有个头衔,手中并无什么实权,还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
当初容玄伯投诚的消息一传回来,他生怕受牵连,忙不迭地和兄长撇清了关系,还将容文文送到了庵堂去。
谁知几天后又传回了消息,说之前投诚的消息是谣传,再加上容文文在庵堂里生了病,容青仲怕她出事,又将她接了回来。
只是前线那边的消息时好时坏的,他们也不敢直接接回府里,干脆赁了将军府旁边的这间小院给她住着了。
这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
容文文吃饱喝足后,又趴在榻上看了一两个时辰的话本,直到天微光才睡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后。
这几年来,她都是这样过的。
自从八岁那年,她娘去世后,就没人拘着她睡觉了。
两年后,她爹去打战了,唯一能管她的人也没了。
但好在,她有一个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环——容玉。
有容玉的陪伴,她也不孤单。
容玉是她四岁那年在郊外踏青时捡回来的一个小姑娘,长她两岁。
容文文自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当时看到容玉的第一眼便觉得惊为天人。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长得比自己还漂亮的小姑娘,当天就把她带回了家,让她当了自己的贴身丫环。
十年来,她和容玉同吃同睡,两人关系好得不得了,说是主仆关系,其实胜似亲姐妹。
只可惜,她的这位玉姐姐,在两年前的某一天,突然不见了,只给她留下了一张小纸条,说三年内会回来,让她等她。
容玉不见后,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孤单,还有寂寞——再也没人陪她睡觉吃饭,和她分享她的喜怒哀乐了。
好在日子还有盼头,玉姐姐说了,三年之内,她会回来。
玉姐姐向来说话算话,容文文便数着日子,盼着她回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容文文心中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要是玉姐姐回来了,她再也不会让她离开了。就算她有一天要嫁人,也要把玉姐姐带过去当陪嫁丫环。
第3章 灌汤包 青花瓷碟里的鸭肉片粗细切得刚……
小碧伺候容文文盥洗好的时候,柳嬷嬷已经从提着食篮从外面回来了。
府里当家的二夫人谷氏,是个没眼见的,这几年来对这边是越来越懈怠了。明面上的克扣不敢,可每日厨房送来的那些吃食,哪份不是让各个院子挑剩下的。
就比如说今日中午送来的吃食,三菜一汤,说是有鱼有肉,可一瞧,盐水鸭连片整的鸭肉都没,全是鸭碎,红烧鸡块里全是鸡骨头,银耳木须肉没两片肉,全是菜底,还有鱼头豆腐汤,汤里只几块豆腐,连片鱼鳞都没见着。
就这样的菜肴,她和小碧都瞧不上,每次拿过来,都是赏给院子里做粗活的王妈妈吃的。
柳嬷嬷打开食篮,里面是四个拳头大小、皮薄如纸的灌汤包,因为刚出炉的缘故,还带着腾腾的热气。
内室里,容文文刚往脸上搽完桃花露,就闻到了灌汤包的香味,立马就跑出来了。
小碧拿着桃木月梳追了出来,“大小姐,头发还没梳呢。”
“待会儿再梳嘛。”容文文笑看了她一眼,随手将长发挽至耳后,拿过她手中的月梳调皮地插在了自己鬓上。
她头发浓密,轻轻一插就能稳住,也不怕长发垂下来影响她吃食。
容文文开心地上了榻,拿起热乎乎的灌汤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开始吸里面鲜香的肉汤汁。
柳嬷嬷说着“小心烫”,将一碟盐水鸭肉片端到了榻上。
青花瓷碟里的鸭肉片粗细切得刚刚好,鸭肉白嫩细腻,鸭皮肥瘦适中,泛着光泽,码得整整齐齐的,满满一碟子,比起厨房里送过来的,可谓是天壤之别。
这是刘管事让人送过来的。每次厨房里做了什么好菜,他都会偷偷留一份最好的给容文文。
鲜美的灌汤包,就着咸香的鸭肉片,搭配着非常好吃。
容文文吃完第四个灌汤包的时候,鸭肉也没剩几片了。
容文文拿出去喂了奶黄。
奶黄是她两年前养的一只小狗,刚来的时候还没满月,只她两个拳头大,现在个头已经长得很大了,跳起来一双前爪都能搭上她的肩膀。
小家伙聪明得很,有时刘管事那边不方便的时候,它还会过去叼食篮过来。
狗鼻子可灵了,哪里会不知道里面是好吃的,可它从来不偷吃,每次都乖乖地送来。
奶黄正欢快地吃着,忽然扭头朝门口叫了起来——有外人来了。
容文文入了屋子回避,王妈妈前去开门。
是谷氏派来的嬷嬷,说有事请容文文过去一趟。
王妈妈忙将嬷嬷请到偏房去喝茶,让她稍等一会儿。
内室里,小碧忙着给容文文梳头,柳嬷嬷在一旁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早上老奴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呀?”
“听说……二爷准备给二小姐说亲了。”
容文文闻言,惊讶了一下,面色有些古怪,小声问道:“说、说的哪一家的呀?”
容娴娴是二房长女,和她同龄,只小了她两个月,模样生得不差,也知书达礼的,只是……有一只眼睛是瞎的。
一想起这事,容文文心里就难受。
她出生到现在,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除了容娴娴。
容娴娴的眼睛是她弄瞎的。
她们两个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时候,她推了容娴娴一把,害得她的眼睛撞到了桌角……容娴娴治了大半年,眼睛还是没能保住。
这事是在她两岁时发生的,她自然是不记得了,容娴娴也不记得,大人们都瞒着这件事。
她和容娴娴因着年龄相近,感情还很好。二叔家还有两个女儿,她都不怎么喜欢,只喜欢这个二妹妹。或许也是因为小时候她娘经常叮嘱她,让她好好照顾二妹妹的缘故吧。
前几年她搬到小院来的时候,容娴娴还常常偷偷来看她,给她带好吃的,直到两年前——
那时容娴娴已经十四岁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可是因为眼睛的缘故,上门提亲的寥寥无几,有意说亲的,要么同样是身有残疾还品行不佳的,要么是年纪大到足以当她祖父的,她当时还来小院这里找容文文哭诉过,容文文还安慰了她。
可是等第二天容娴娴再来的时候,一见到她却是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哭着说她毁了她的一生,她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要不是柳嬷嬷和小碧拦着,她还要过来打她。容文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时都傻眼了。
直到容娴娴被人带走后,柳嬷嬷才告诉她,昨儿府里有个老嬷嬷说漏了嘴,容娴娴知道了当年的事。容文文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容娴娴的眼睛是自己弄瞎的,也哭了老半天。
自那日之后,容娴娴就再也没有踏入她院子半步了。
柳嬷嬷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怕是要嫁到禁坊去。”
容文文瞪大了眼,“嫁到禁……嫁到那里去?要嫁给哪一位啊?”
禁坊,是楚国专门软禁各国质子的地方。
当今天下礼崩乐坏,周天子的权力已日渐式微,稍微有些国力的诸侯国都自立为王。
在众多诸侯国中,国力最为强大的就是他们楚国和位于北方的秦国,两国互相牵制,都想着吞并对方。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小国,因各种原因无法吞并也无法收买,便发展成为了如今的状况——各国献出质子,楚国以此作为制衡。
这些质子能被送来,便说明他们于国中是不受宠的,随时会成为弃子。如今天下局势不稳,万一哪天他们的国家投了秦国,那他们便随时有可能被杀掉。
容文文没想到二叔会将自己的女儿嫁到禁坊里面去。
柳嬷嬷的声音低了又低,几乎耳语,“是大周那位。”
容文文更惊讶了。
在各国的众多质子中,身份最特殊的便属大周的那位了。
所有的质子,不过都是来自一些小国,他们的父亲,或自称为君,或自称为王,就连称霸诸侯的楚国和秦国,也只敢自立为帝,而大周的那位,他的父亲却是真正的天子,唯一接受了天命的,周天子。
大周的这位质子,也是个残疾的。
听说送来的时候不过才六岁,本来是好好的,后来不知怎地就摔断了腿,性格变得很阴郁,不肯见人,走到哪儿脸上都戴着一副狰狞的面具,怪吓人的。
容文文是经常看市井里的那些八卦话本的,话本上有写,这质子戴面具的原因是因为他长得很丑,而且话本上还说,他摔断的不止是腿,还有……那个地方!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不仅长得丑,脾气怪,还不良于行,不能人道的人啊!
容文文觉得把她二妹妹嫁过去,就真的……很过分了。
第4章 嫁妆 除非玉姐姐回来了,不然谁来我都……
容文文打算先探探她二婶的态度,看看这门亲事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如果有的话,她要好好劝劝她二叔。她的话,她二叔多少还是听一点的。
“大小姐,”柳嬷嬷提醒道,“二夫人这次让你过去,怕是想要和你要嫁妆。”
容文文听了,“哦”了一声,然后垂下眼来,轻声道:“这自然是要给的。”
容娴娴本是庶出的,她的生母是柳姨娘。那件事情发生后,容文文的母亲雀氏提议将容娴娴记到谷氏的名下,当是对这孩子的补偿。
谷氏同意了,从雀氏那里得了不少好处。雀氏也答应了,等将来容娴娴长大了,她会亲自替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嫁妆也由他们长房这边出。
只是雀氏去得有些突然,连自己女儿的亲事都没有安排好,更不用说容娴娴的了。
谷氏不是容娴娴的生母,对她的亲事自然也上心不到哪儿去。她难生养,嫁过来好些年后才生了一个女儿,小容娴娴四岁,今年不过十二,她操心起女儿的婚事来,便惦记上了容娴娴的嫁妆。
谷氏见到容文文后,同她寒暄了几句便开门见山了,果然是为了嫁妆一事。
容文文自然不会推拒,和她说这两日整理好礼单后,便给她送过来。
当初雀氏去世的时候,容文文还小,雀氏怕容玄伯常年不在家中,留给女儿的东西会叫府中的人贪了去,临终前将她的私产都存到了钱庄里。
容文文及笄之前,那些钱每个月只能由柳嬷嬷取一小部分出来;她及笄后,自己便能取了,取多少都行。不过容文文平日里不缺钱,是以还没去过钱庄。
一番交谈之后,容文文便知道容娴娴的亲事是怎么一回事了。
谷氏之前帮容娴娴相看了两个人,一位是夏家的二公子,年方二十,家中是经商的,家境尚可,也还未娶妻,不过却是个瞎子;还有一位是姓蔡的官家老爷,已经死了两个妻子了,最小的儿子比容娴娴还要大一岁。
谷氏比较倾向于蔡家,因为那边给出的彩礼要多一些,可容娴娴不愿意,哭了好几日。
就在这时,朝中下了一个诏令。
朝廷准备给禁坊里的适龄质子们婚配,让朝中官员家中但凡有两个以上未婚配的女儿的,选一个上来,由礼部筛选后赐婚于质子们。
按照诏令的规定,他们将军府也得提供个名额上去。
容青仲有三个女儿,除了长女容娴娴,还有次女容媛媛和小女儿容娇娇。
容娇娇是嫡出的,今年才十二,谷氏自然不会报她的名儿上去;容媛媛今年十四,生母方姨娘因生下了将军府唯一的男丁五少爷,在老夫人面前很有地位,一番哭闹之下,老夫人也不同意让容媛媛去。
如此一来,就只有容娴娴能去了。
而容娴娴又是个身残的,金陵里身残的官家女儿还真没几个,一旦她的名字报上去,只怕立刻就会被许配给那位不良于行的。
容文文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正好碰到容青仲下朝回来,连忙请他到一旁说话。
当容文文听容青仲说报上去的适龄少女名额有数百个,而需要婚配的质子不过才八-九人时,她心中就有了主意。
“二叔,这种能请礼部的人行个方便的吧?”
容青仲有几分为难的样子,“能是能,就是……”
容文文心下了然,“二叔不妨直言。”
“你是不知道啊,好多人都让礼部那边疏通,礼部今儿放出消息,钱给得少的话他们就不能保证了。”容青仲一脸愁苦道,“娴娴也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不舍得她嫁给……那一位的,我之前还准备了五十两银子,礼部的人都嫌少没收……”
“那现在是个什么价位?”
容青仲犹豫了一下,“至少也得二百两吧。”
容文文思索了片刻,“二叔明日上朝前,来我院子取吧,我会让嬷嬷准备好的。二妹妹的事情就拜托了。”
容青仲老脸一红,“你有心了。”
他有些窘迫道,“你也知道,府里都是你二婶在管家,二叔的俸禄也没多少……”
“侄女明白的。”容文文体贴道,“另外,二妹妹的亲事,二叔是不是也留心一下?”
“这个……”容青仲忙道,“有的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