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妍高中的时候开始上晚自习，每天到家最早都是晚上九点半，奶奶就一直站在村口等她，风雨无阻，冬夏不惧。
“奶奶，你开门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听来让人同情，邻居们都被引了来，大娘们跟着抹眼泪，有人也跟着喊，“陈大娘，你开开门吧，先让孩子进去。”
屋子门响了一下，陈大娘的身影出现在房檐下。
孟妍眼巴巴地望着，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最后站在了院门口。
和孟妍隔着一段距离，陈大娘冷冷地问：“你不是和孟家过好日子去了么，还回来干啥？”
她素着一张脸，可孟妍分明看到她眼角处隐约的泪痕。
她心头微颤，紧走几步、不管不顾地抱住老人。
“我哪里也不去，就和奶奶在一起。”
陈大娘推了推她，根本推不动。也不知道是孟妍抱得太紧，还是陈大娘根本没有用力。
旁边围观的村民有心软的已经抹起了眼泪，有人劝陈大娘，“孩子回来了，就带回去吧，好好地把话说开了。”
别看陈大娘嘴硬，其实特别在乎这个孩子。当初孟妍被接走的时候，村民们亲眼看到她跟着走出了五六里路。
孟妍早晨离开村子，陈大娘傍晚才回来。
以前是何等坚强的一个老人，在那以后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疲态。
现在可好了，孟妍回来了。
陈大娘冷着脸把孟妍带回家，在茶缸子里倒了水，咚地一声撂在炕桌上，“喝了水，你赶紧走！”
孟妍大大地喝了一口，笑眯眯地看她，“我不走！走了，谁给我冲这么好喝的红糖水。”
奶奶就是嘴硬，这水喝起来齁甜，估计得放了两勺子红糖。
奶奶并没有生活来源，儿子和儿媳多年前失踪，有人说是死了，也有人说还活着。
总之家里就凭着她每天下地劳动挣得一点工分过日子。
所幸村子里的人都很善良，这家给一点那家给一点，但她从来不肯要，她不爱欠人家的。
每日天不亮去下地，傍晚才回来。村长的队长对她又是同情又是尊敬，也给她一整个工分。
这是一个可亲可敬的老人，和现实世界中的奶奶一样。孟妍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就把她当亲奶奶一样孝顺。
陈大娘骂了几句，到底是被眼泪模糊了眼睛。
孟妍很是心疼，拿出手帕来给她抹眼泪，“奶奶，以前都是我不对，这回我就在附近下乡，争取每个月回来看您一回。”
陈大娘听出来不对，“咋，你还下乡了？”
孟家人的势力她大概知道，如果想要躲过下乡还是可以的，怎么就任凭孟妍来到这里了呢？
孟妍笑了笑，“我喜欢农村，我愿意来。”
至于为什么来，她暂时不打算告诉奶奶。
无论是从书中剧情出发，还是今天实际观察，她都知道奶奶是真的心疼原主，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想让对方难过。
陈大娘看出来孙女儿有事瞒着自己，但是既然她暂时不想说，她也就没有再问。
“奶奶，有人陪着我来的，我把他叫进来。”
过了一会儿，孟妍带着陆明野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炕桌上摆了的一小碟子花生，不多，也就十几颗。
她咬着嘴唇走上前，捏起一颗掰开了放在嘴里。有霉味，不知道是放了多久。
奶奶是特意给她留着的。
陈大娘就含笑看着她，末了问“好吃吗？”
“好吃，特别好吃。”孟妍抬起头来笑眯眯地看着陈大娘。
“你从小就爱吃花生，这个是过年时候队里头发的，我就一直留着。”
孟妍眼眶发热，她以前其实不爱吃花生，但从此刻开始，她爱吃了。
陆明野也拿了一颗剥开放在嘴里，眉头舒展开，“奶奶，这个花生味儿真好。”
他把剩下的花生都放在自己面前，一颗接着一颗，都吃了。
第39章 39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 其实主要是孟妍和奶奶拉话，陆明野全程都在听着，偶尔应几声，让人不觉得他太过沉默而已。
眼看着到了晌午, 孟妍要张罗做午饭。
奶奶把家里仅剩的一点玉米面拿出来, 孟妍正要上手, 被陆明野挡住。
“今天我做饭，你陪奶奶说话。”
孟妍：“你会做饭？”
这个年代, 尤其是在农村，男人们根本不会张罗做家务，家里洗衣做饭收拾屋、伺候老的小的全都是女人。像陆明野这样的可以说是太罕见了。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惊讶让她的表情鲜活起来，这在某种程度上取悦了陆明野, 他翘起嘴角, 低声道：“应该能吃。”
奶奶早就被孟妍按在小板凳上坐着, 就在灶间的门口。她把两人的对话都听在耳朵里, 也因此朝陆明野多看了几眼。
这小伙子长得很俊，而且周身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势, 奶奶说不出来这是什么, 但已经让他区别于普通的农村男人。
年纪应该比她家孙女大上几岁，行事也够体贴细致。
奶奶年纪大了, 但心眼可还细腻着呢。她早就看出来陆明野对孟妍的爱慕，但不知道孙女是什么想法。
“院子里还种了菜, 看看咋吃。”奶奶说。
孟妍应了一声, 跑到院子里拔了几根小白菜，洗干净了切好放在案板上，打算做个清炒小白菜。
地里现摘的、无污染无添加的青菜, 这在几十年后是很难吃到的。
哪里知道，陆明野根本没有让她动手，问明白了做法后自己就都办了，吃起来味道还挺好。
三人围坐在炕桌上，奶奶都顾不上吃饭，目不转睛地看着孟妍，似乎生怕她又要消失不见。
那眼神中疼爱和不舍让孟妍又是一阵酸楚，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奶奶的碗里，“您快吃，过几天我还来！”
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陆明野。
从甜水村到丰谷营不近，骑自行车太累，最好能请他开拖拉机带她来。
她脸上就带了些歉意，“如果你有空的话。”
“咱们肯定能来。”他说完了，转向奶奶，“下个礼拜，还是今天，我们还来。”
“哎哎，那好，那好！”奶奶很欢喜，这才有心思吃饭。
吃完饭后，陆明野又主动去刷碗，孟妍陪奶奶坐在炕上，一面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家徒四壁这个词用来形容这屋子可太贴切了，除了炕桌之外，也就一个大水缸勉强算得上是摆设。
再想起中午奶奶四处搜刮才凑出来的玉米面，孟妍心里一阵阵地酸楚。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二十块钱，悄悄地塞在席子的一角，面不改色地和奶奶拉话。
太阳从东边移到西边，也到了离开的时候。
奶奶一直送到了巷子口，还要继续往前送，被孟妍拦住。她直接跳上了拖拉机，“奶奶，您可赶不上拖拉机！”
拖拉机发动起来，她弯下腰，凑到奶奶耳边说了一句话，奶奶脸色一变，“你别，我不缺钱！”
她要回屋里，可拖拉机已经开动起来，突突突地越走越远。
孟妍站在拖斗里，扶着把手对她挥手，脸色满满的都是笑意。
奶奶也笑，笑着笑着，泪水模糊了眼睛。
她一直盼着的孙女儿，回来了。
因着天色有些晚了，半道上陆明野就没有再停。即便这样，两人回到甜水村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在了山的那一边。
孟妍在知青点跳下车，回身和陆明野郑重地道谢。
“今天若不是你，我都见不到奶奶。”她这样说着，眉眼之间都是笑意。
陆明野觉着，孟妍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以前她也爱笑，但是很多时候，那笑意不达眼底。今天，她整个人似乎放松下来，就好像完成了某个心愿。
“不用客气。”他翘起嘴角，目光停留在她弯弯的眉眼上。
若是能日日看到这样的笑容，陆明野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行。
“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甜水村丰谷营打来回，在奶奶家还做了午饭，他这一天并不轻松。
陆明野应了一声，但并没有动地方。他的双手握在拖拉机的方向盘上，目光深邃地看着孟妍，“你进去了，我再走。”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被他说出几分缠绵的意味来，孟妍心头微跳，再也不好待下去，转身跑回了院子。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她的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活泼而生动。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看着人进了院子，随后院子里传出了说话声，陆明野才开着拖拉机走了。
在院子里和孟妍说话的是侯红霞。
她仔细看了看孟妍的表情，见后者一脸轻松，就松了一口气，“今天和奶奶说开了？”
孟妍点点头，脸上都是笑。
奔波了一天，她也累了，随便去灶间找了口吃的对付了一下，洗漱后躺在床身，很快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再一次看到奶奶的音容笑貌。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她经常会梦到她，每一次醒来后心都一抽一抽地疼。
而这一回，有点不一样。
天亮时她睁开眼睛，并没有在脸上摸到泪水，相反，心里还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和满足。
她又有奶奶了。
吃早饭的时候，顾苗没有出来。
侯红霞低声对孟妍八卦，“她家里来信了，她看了以后就没有再出屋。”
昨天晚饭也没有吃。
不过，对于一个曾经伤害过孟妍的人，侯红霞肯定不会同情的。她还有点幸灾乐祸，“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孟妍觉着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顾苗的父母重男轻女，对这个女儿并不是很在意，也许是提出了什么难以满足的要求。
不过，她对这个人一点都不在意，所以念头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便被她抛诸脑后。
知青们相跟着上工的时候，顾苗也没有出来。
郭明查点人数的时候，发现知青队伍里少了一个，他也挺不高兴。
“我看她明年是想饿肚子了。”
知青和村民们一样，都要每天劳动挣工分。到了年底，用每个生产队的总产值除以总的工分，得出一个工分的价值，再根据每个人一年挣得工分给钱给粮食。
顾苗最近干活不积极，郭明一向公事公办，当然会在工分本上有所体现。
听了这话，知青们没有一个人为顾苗说话，陈磊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搭理这茬。
孟妍和侯红霞就更不可能了。
郭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禁感叹顾苗人缘极差。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顾苗三番两次地给孟妍使绊子，虽说是在孟丽蛊惑之下的行为，可是从侧面也说明了顾苗的品质不好。
反观陈磊就不同了，他在最后时刻选择站出来指认顾苗，就是选择和正义站在一边。
这样及时醒悟的同志，大队长郭明觉得还是可以接受的。
顾苗在四天以后离开了甜水村，临走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告别。知青们还是从郭明嘴里知道的。
原来，顾苗家里给她找了个对象，男方已经帮着联系好了工作，所以，她才得以回城。
知青们听见这个消息，又是羡慕又是妒忌，侯红霞说老天不公，怎么给坏人这样好的机会。
可孟妍隐隐觉得，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事情真相很快流传在甜水村—顾苗嫁的是一个残疾男人，比她大了快二十岁。
这个消息是老支书的老婆说的。知青回城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了，还有一系列手续要办。
比如，要把城里单位的接收证明交给大队，大队也得开介绍信和证明。拿着这些，顾苗才能回城，才能被单位接收。
她来找老支书的时候，支书老婆就在屋里，就大概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若是别人，支书老婆还不打算往外说，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而且对于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被迫嫁给这么个男人总不是啥高兴的事儿。
可对方是顾苗，她就没有啥顾忌了。
顾苗可是多次地针对孟知青，孟知青那么好的人，不应该受这样的委屈。
“这是报应！”侯红霞私底下和孟妍嘀咕。
孟妍不置可否。
顾苗这是为了生活品质赔上了自己的青春。
不是说有年龄差就不能有真感情，可她这样分明就是在做交易。
不过，这是顾苗自己的选择，孟妍也没法说啥。
如果是她自己，肯定不会这样选，甜水村多好啊，她一辈子都呆不够。
再说了，这里多少好小伙，不比嫁给一个叔叔辈的人强？
然后，好小伙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后天去丰谷营行吗？”陆明野问。
孟妍正想着啥时候问他一声，他就来了，于是欣然点头。
侯红霞正在孟妍旁边，闻言眼皮跳了跳，不过，破天荒地居然没有阻拦他。
其实，一开始侯红霞阻拦陆明野靠近孟妍，也是觉得前者成分不好，而且性子太冷，孟妍值得更好的男人。
然而，表彰大会那天，陆明野对孟妍的关心和爱护让她改变了看法。
反而是她这个好朋友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羞愧和欣慰交加，她再也不好阻拦陆明野。
人算不如天算，孟妍到底是没有按时去成丰谷营。
就在第二天，小刘骑车来了一趟，传达了乡长的指示。
“乡里要召开知青座谈会，乡长决定由你主持。”
时间就定在第二天，也就是孟妍原定要去看奶奶的同一天。
第40章 40（捉虫）
小刘转达了乡长的通知, 也觉着这任务对孟妍来说太过突兀。今天刚通知，明天就要召开，准备的时间就剩下半天，也不知道孟知青能不能应付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