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应该差不多了，至于他自己，他就愿意送孟妍，别人能说啥？使的反正是自己的力气。
陆明野开着拖拉机送孟妍去了乡里，她下车以后，他去了一趟县城。把拖拉机加满柴油，还另外买了一桶备着，又去买了两斤肉和一袋白面，统统放在拖斗里拉回了甜水村。
*
孟妍再次和乡长简短地碰了一下，在小刘的陪同下去了山脚下。
这山高耸巍峨，山上的树叶在初秋时节显出好几种颜色，深绿、浅绿、淡黄，偶有深红的枫叶穿插其间。
一条小溪在山脚下缠绵蜿蜒，好一派幽静景色。
孟妍含笑看着聚集在面前的知青们，“你们看看，这里的景色是不是很美？”
有关孟妍的身份，下发通知的时候已经都给大家说明白了。乡长管辖下的几个村子都知道有一个孟知青，因为太过优秀被选为知青典型。
然而，今天见到真人，大家才知道原来孟知青不仅优秀，还长得如此明艳。
知青们都是有点文化的，此时个个自行脑补文学作品里的美人形象，想来想去，都觉着不如眼前的孟妍活色生香。
男知青们看迷了，一时没有答话，而女知青们心里发苦，嘴里发酸，也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气氛冷在了那里。
小刘看着暗暗地着急，心道：这会还不如放在乡里会议室开呢，毕竟有乡长坐镇，这些人也不敢太过冷漠。
可来到山脚下，乡长那里还有一堆事儿，自然不可能跟着来。这不就剩下孟知青一个人压场子了嘛。
看着有点压不住啊，小刘想着要不要开口说点啥。可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只是乡里的一个小干事，根本唬不住这些知青。
这里有二三十号人，都是在城里见过世面、有文化的，可不会像村民那样乖乖听话。
他正替孟妍发愁呢，就听见后者提高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不想留在这里。”
知青们一片嗡嗡声，有人高声道：“我们就是不愿意，这里太穷了。”
起先大家还响应号召、怀着信仰来到这里，打算拼着一腔热血做出一番事业来。
可是，渐渐地他们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事业，整日就是跟着村民们下地，各种活都干，播种、施肥、甚至淘大粪。
这些离他们预想的差着十万八千里。
他们的身体上也受着委屈。即便是城里最穷的人家，那也比山村里的生活水平高，隔三差五能吃细粮。
可是来到这里呢？玉米面都未必供得上，又是还得掺杂高粱面。
高粱面粗糙发苦，旧社会是用来喂牲口的。
大多数知青早就想回城，可是现在的政策是，除非城里有单位接收，否则农村是不放人的。
谁要离开，那就是私自逃跑。就像是那个被抓回来的男知青一样。
孟妍听见大家的议论，也没有着急说话。等大家都把想说的说完了，声音也渐渐地低了下去，这个时候她才开口。
“和城里相比，这里确实很苦。”孟妍一开口，就是充满了对知青的同情。
小刘听得有些发愣，乡长的本意是让她给知青们灌输点积极的思想，咋这一句两句的，都是顺着知青们说？如此下去，知青们还不都想逃跑了？
小刘想一想二三十号人同时逃跑的场面，顿时额头上冒了冷汗。他清了清嗓子，叫了一声“孟知青”。
话音未落，就听见孟妍话风一转，继续说道：“可是我们还年轻，村里老大娘老大爷能吃的苦，咱们就吃不了？”
“想一想你们下乡之前的设想，想一想那时候的雄心壮志，难道就要这样灰溜溜地认输吗？”
“你们的青春，真的要写上失败的一笔吗？”
一个接一个的反问句，问得知青们面面相觑。大家静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孟知青，我们不想过苦日子，难道也有错？”
“对啊，难道有错吗？”有人附和道。
孟妍摇头，“没有错。”
“但是，你们错就错在，看到环境不好没有选择适应或者改变，而是选择了逃避。”
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在大家脸上一一扫过。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未来你们能回城了，或许会后悔这几年荒废了。”
大部分人听了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是啊，暂时不能回城是事实，难道要从此一蹶不振混日子吗？
孟妍把大家的表情都看在眼里，接着说道：“无论在何种环境下，咱们都要保持一个积极的心态。这才是咱们知青真正应该做的。”
在场的人年纪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年纪，他们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憧憬，也最不愿意让自己的年华虚度。
而孟妍的话深入浅出、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
有人率先鼓掌，“孟知青说得对，咱们不能就这样混日子。”
有第一个响应的人，就有第二个，乃至大部分人都纷纷点头称是。
到了后来，大家都和孟妍打成了一片，叽叽喳喳地述说自己的想法和经历。
而孟妍就被他们围在中间，仔细地聆听着，偶尔说上一两句。
她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小刘看呆了。
等到乡长终于抽出时间骑车到来的时候，场面已经一派和谐。他没有打扰这些有共同语言的年轻人，骑着车又悄悄地走了。
只是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也许，孟知青肩上的担子可以再重一些。
快中午的时候，大家一起回到了乡里。为了这一次的现场会，乡长特意嘱咐食堂给大家蒸了玉米面掺和点白面的窝头，若是以前，这些知青肯定一面吃一面抱怨—毕竟这吃食和城里还是有差距。
可是今天，二三十号人没有一个抱怨，都津津有味地吃着手里的窝头。
而当他们放下成见、认真地去品位的时候，竟然也把这掺了粗粮的窝头吃出了几分甜味来。
吃完了午饭，大家聚集在礼堂里，乡长做了一个简短的总结，今天的知青座谈会就到此为止了。
大家离开的时候，纷纷和孟妍握手道别，很多人邀请她去自己下乡的村子里看一看。
“到时候我们请你吃肉！”一个圆脸的女知青说。
这年月，吃肉是很高的待客标准了，孟妍十分领情地说：“那行，去了一定找你。”
待知青们一一离开，孟妍才松了一口气。这半天，其实也挺累的，她回头，就看到了乡长欣慰的脸。
乡长走过来，热情地和孟妍握手，“谢谢你，今天的效果很好。”
如果对方不是女同志，他都想要怕拍对方的肩膀以示鼓励了。
孟妍大大方方地回握，“其实这些知青觉悟都挺高的，只是缺乏引导。”
乡长也承认这一点，可是这事儿也有实际难处。每个村子的大队干部都大字不识几个，哪里能有引导知青们的学识和能力！
但眼前的孟知青有啊。
乡长提议以后这种座谈会可以固定一个月举行一次，“也可以和今天一样采取现场会的形式。”
离开的时候，乡长让小刘送孟妍回甜水村，他当然求之不得。
经过了今天的现场会，小刘对孟妍的爱慕又增加了一层，而且还多了些佩服。
他恨不能抓住一切机会和孟妍多亲近。
孟妍也没有推辞，两人相跟着走出大院的时候，就瞧见陆明野站在对面，面前停着一辆拖拉机。
小刘心里咯噔一下子，觉着今日恐怕不能得偿所愿了，但是他还有些不甘心，转头问孟妍，“孟知青，自行车坐着稳当，要不还是我送你回去？”
话音未落，孟妍已经朝对面那人跑去。
小刘刚才的那句话似乎消散在风里，也不知道孟妍听没听到。
“你咋来啦？”孟妍抬头望着陆明野，眉眼之间都是笑意。
自从认识了孟妍，陆明野的心情很容易被她左右，而他似乎也放弃了控制权。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他也忍不住嘴角上翘，“带你去丰谷营。”
第42章 42
第二次从甜水村去丰谷营, 两人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这会儿已经是下午，陆明野怕耽搁久了回来太晚路上不好走，半道上也没有停留，径直把拖拉金开进了丰谷营。
到了丰谷营的时候大概是四点多, 拖拉机开到奶奶家门口, 孟妍跳下车却发现大门锁着。
她这才反应过来, 奶奶一定是去下地了。
老人不愿意让队里照顾，每天早出晚归, 比其他的村民一点儿不少干活。这个点还没有到散工的时间，奶奶肯定在田里劳动。
孟妍就想着去田里找奶奶，可她有不知道咋走。
于是陆明野找了一户人家敲开门, 问了田地的大概方向，开着拖拉机两人又去了田里。
其实秋收以后, 田里也没啥繁重的劳动了, 村民们也就是做些收尾的工作, 比如翻翻土什么的, 好让来年播种的时候轻松一些。
拖拉机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有人转头看了一会儿, 拉了拉旁边陈大娘的胳膊, “那是不是你家孙女儿回来了？”
陈大娘命苦，儿子媳妇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孙女儿又不在身边。她平时跟大家相处得不错，村里人对她又是同情又是尊敬, 所以平时大家有事没事总会关心一下。
上次孟妍离开以后, 大家就发现陈大娘的脸上又有了笑容，知道祖孙两个这是尽释前嫌了。
于是，再次见到孟妍, 村民们也就不排斥了，这才主动提醒陈大娘。
陈大娘顺着村民手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她家大孙女从拖拉机上下来，正用手遮着额头当帘子四处望呢。
“哎，我在这儿哪！”陈大娘笑得合不拢嘴。
孙女上回离开的时候说今天来，果然就来了。
她和生产队长请假，后者对这个老人也充满了同情，痛快地说：“大娘你赶紧回家吧，今天的工分还算您一整个的。”
“那不行。”陈大娘一辈子就遵循一个准则：做人要脚踏实地、老老实实的。生产队长虽然这样是为了她好，但是她良心上过不去。
生产队长也知道这老人很有些执拗，也就不再勉强，想着到年底的时候给老人多发点东西，也是一样的。
队长准了假，陈大娘小跑着穿过田埂去路上，孟妍怕她摔着，赶紧下田来迎她。
祖孙两个的手握在一起，陈大娘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原想着你忙，不能来了呢！”
孟妍只是笑，心里还有点小小的惭愧。
今天如果不是陆明野主动提，可能她真的就不来了。虽说终究会找一个方便的时间过来，但是到底会让老人空等一场。
此时奶奶看到她有多欢喜，她不来奶奶就会有多失望。
还都得多亏了陆明野。
孟妍扶着奶奶从田里走上来，免不了转头对陆明野投去感激的目光。
这个人，还真的挺细腻的。
然而，让她惊喜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三人坐着拖拉机回到奶奶家，陆明野就跟变魔术似的，从驾驶室拿出来两件东西，左手是肉，右手是白面。
孟妍有些发愣，奶奶已数落起她来，“上回就留了钱，这回有买东西，过日子不能这样，太费！”
孟妍只好胡乱应着，趁奶奶不注意偷偷问陆明野，“你几时买的，多少钱？”
陆明野看她一眼，“不要钱。”
不要钱，所以你也别打算还钱。
他转开眼睛，拎着东西进了院子，非常自来熟地在灶间找了面缸把白面倒进去，又把肉放在案板上，拿着菜刀准备切肉。
“咱们晚上就吃炖肉吧。”
奶奶嘴里说着太浪费，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收不住。
孟妍心里涌起淡淡的甜，上前拦住了陆明野，“今天我来做，吃红烧肉。”
提到红烧肉，陆明野就有些意动。上回孟妍给他送了一碗红烧肉，被老爷子吃了一多半，轮到他的时候就剩下几块。那叫一个意犹未尽。
可让孟妍烧菜，他又觉得有些舍不得，想了想，说道：“我来切肉，你负责炖就行。”
这倒是和孟妍在知青点的待遇差不多，她也没有坚持，看着陆明野在那里忙碌。好几次她要上手，都被陆明野拦住，“你陪奶奶说说话吧。”
孟妍只好进了屋。
奶奶从炕席底下掏出钱递过来，“你把这个拿走，我不缺钱。”
孟妍一看，还是上回她留下的那两张十块的，奶奶竟然是动都没有动。
她把钱重新塞回到奶奶手里，“给您的，您就留着。看看买点啥。”
“我家里啥都有，不用买。”
孟妍不动声色地看着破败的家，心里一阵阵地酸楚。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奶奶，要不然，您跟着我去甜水村住吧？”
奶奶显然也被这个提议给说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不去了，不去了，我住这里挺好。”
孟妍没有再提。
奶奶的心思她明白，就是害怕拖累了她。但是对孟妍来说，奶奶是亲人，是她想要孝顺一辈子的人。
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回去后就着手办这件事。
今天的晚饭吃得很早，而陆明野终于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红烧肉，他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给奶奶夹肉。
奶奶看着孟妍一脸的心疼，“我孙女以前都是不沾锅台的。”
这才回孟家几个月，做菜居然这么熟练了。看来，孟家夫妇对她真的不好，否则绝对舍不得让这么娇滴滴的姑娘洗碗做饭。
孟妍心里也是酸酸的。
这让她想起来现实世界中的奶奶。如果不是她身体虚弱，也是舍不得她做饭的。
不同的时空，不同的人，相同的是她又拥有了真心疼爱她的亲人。
吃完了饭，陆明野抢着刷碗，孟妍好歹把屋子收拾了一下，眼看着天色见黑，两人便要离开。
奶奶送出来，这一回她知道孙女儿可以经常来看她，倒是没有上回那么依依不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