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九柔转转脖子,发觉这会儿纪少瑜在边上不声不响,面无表情,手腕却一甩,动了手。
温漱觥看好被绑成粽子的另两个同伙,纪少瑜步履沉稳,走到时九柔边上。
时九柔就看着纪少瑜用手隔空在“淫/棍”脸上拍了两下,瞬间两道红印子浮在他脸颊上。
她又听见纪少瑜冷冷地说:“我会让人把你们三个捆回昭赟境内,你所犯的一件也逃不过。此外,尽管将我对你做的告诉他们。”
温漱觥立刻拿出一锭金子,扬了扬手,冲着隔了远远距离仍不忘吃瓜看热闹的红魍镇民,笑呵呵地问:“有没有人愿意走这一趟?”
当即涌上一批亡命之徒,他们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俺们都是反抗暴政,绝无奸/淫掳/掠之辈!”
时九柔海豹拍手手:有钱能叫鬼推磨。
车阴等这遭烂事处理完了,背着手引他们进小高楼酒馆。
这家小高楼酒馆风格融合了三国特色,菜系五花八门,但以高玄菜为主,重油重盐重辛辣。
因车阴领头的原因,再加上刚才时九柔和纪少瑜几人大秀幻术,他们几乎就差头上贴着“我是高手,别惹我”的标签了,极会看人眼色的老板娘热切地贴上来,将收纳整合的菜单一人手里发了一份。
几个人在二楼的雅间坐定,车阴点了厚炸猪腿、红油浓汤、酸奶油蘑菇面以及黑石大面包。
时九柔一看菜单,觉得很像前世的俄罗斯菜系的四川改良版,于是加了两道水煮辣椒牛肉片、酸腌黄瓜大饼。
纪少瑜是昭赟人,口味偏淡,他看着时九柔和车阴一拍即合的点菜,太阳穴不禁突突直跳,点了荥瀚国口味的甜红虾,蛋烧牛片。
俗话说不吃美食,不知风俗。走出帝京看世界的时九柔调整好心态,心想这无非就是跟着纪少瑜来一趟冒着生命危险的大陆旅行,又能吃到各国美食,不禁眉眼都弯起,心情也畅快愉悦起来。
享用美食的时九柔忘记了一件事。
纪少瑜、车阴三人盯着她看了一会,时九柔唇角沾了酸酱,无辜地抬起头,“怎么了?”
纪少瑜递给她一条绢巾,反手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时九柔不好意思地擦掉酸酱,正要低头,却发觉眼前三个人的眼神愈加古怪。
“到底怎么了?”
“我们虽然是水族,常年在海里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但是你也不必……”像一万年没吃过好东西一样,车阴难得含蓄起来。
纪少瑜却单刀直入,“你跟我说你叫时九柔?”
“对啊……啊!”时九柔对南海鲛族二公主的身份没什么代入感,时常忘记自己就是二公主琅澜。
她倒没觉得这个对纪少瑜冲击有多大,先看了眼车阴,解释道:“车阴将军,我从来没想过要和您姐姐抢丈夫。”
然后,时九柔向纪少瑜伸出手,抿抿嘴一笑,“正式认识一下,我是南海鲛王的第二个女儿,我叫琅澜,但时九柔也的确是我的名字。”
纪少瑜看着她伸出来的手,略微闪过疑惑的神色。
他也伸出自己的手,手心朝上翻了一下,然后冷不丁被时九柔一下子攥住了手。
握住他手掌的那只手很小,冰凉柔软却有力,与他的手不轻不重地一握。
“你?”
时九柔眨眨眼,骗他:“南海鲛族的礼数。”
车阴:?胡说八道?
时九柔向来乐观,她不想用琅澜的身份是一码事,但是已经被明晃晃地把这个马甲揭出来了,她也不能不认。
生活啊,就是这样不尽人意。
温漱觥被她的行为和身份震惊地眼珠要掉下来,一时产生剧烈的撕裂感,完全无法将她与初见的卢二小姐联系起来。
纪少瑜比温漱觥要内敛太多,他握了握手,感受手心残存的感觉,问她:“看来你鲛族二公主的身份凌渡海已经知道了。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回南海吗?”
——时九柔不是普通的鲛人了,纪少瑜对她的情绪自然要收敛起来,不能跟之前所想一样。
“显而易见,有内鬼!”时九柔啃黑石头面包啃得两颊发酸牙齿生疼,她用黑石面包可以当石头一样砸在桌上“咣咣”作响,“我不回南海,绝不回南海。”
南海怎么敢回呢,琅瑶和鲛后不知给她按了什么罪名,说动了一向疼爱琅澜的鲛王拿出坐下弓要杀她,她回去还有命吗?
比起这个,她宁可跟在定时炸/弹纪少瑜身边。
纪少瑜缓缓饮下一口烈酒,他指尖在杯子上划动。
“阴兄,凌渡海恐会借着柔柔的身份向南海开战,他是个疯子。我们三人身份在红魍镇暴露了,又出现在你身边,怕是会对阴兄你不利。”
时九柔一愣,旋即想明白了,她深感自己政/治敏锐度不够。
“已经将我和他妖魔化成了彼此勾结,再加上车阴将军您,那岂不是变成了高玄的北海大将和弑君的太子勾结南海鲛族一起弑君?好家伙,画本子都不敢这么编。”
车阴表示他不怕,“咱们本来就是过命的交情,即便我和国主说了,国主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纪少瑜紧锁双眉,沉沉道:“如果……凌渡海的目的不只是得到昭赟的控制权呢?”
温漱觥“啊”了声,“你说他想统一苍流?”
纪少瑜摇摇头,他忽然讲之前很多没有想到的细节串联了起来,再想的时候察觉出了深重的违和感。
“如果我是凌渡海,我会先扶持一位皇室宗亲上位,而后等小鎏氏生出小皇子后再逼宗亲禅位,或者引诱皇室宗亲内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再趁机造势篡位。但现在他做了什么?”
时九柔忽然觉得脊背发寒,毛骨悚然起来。
“王朝帝位空悬无人,竟叫满朝文武等一个不知性别的孩子出生,皇族父子相杀,小鎏后掌权,叫天下人看纪家皇族的笑话……这些都罢了,最重要的是,王朝政/权不稳。我若是他,即便我知道柔柔是鲛族皇族,我也不会大肆宣扬出来,因我不想向海族开战。”
车阴出身皇族,立即道:“的确如此,他把宫墙内的脏事都抖出来,这很不合理。”
时九柔:“所以你的意思是……”
“凌渡海这个人本身就非常古怪,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纪少瑜摇摇头,双手手肘撑在桌上。
“他的行为毫无章法,实力强悍诡秘,与海族开战或是与高玄开战都只会生灵涂炭、血流漂杵,都不是喜闻乐见的事。”
“不要给他可乘之机!”
第50章 “难道几百年前的事……
“我从帝京出来后首先想的就是来找阴兄, 本想隐匿在红魍镇中休整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凌渡海竟将政变的事宣之于众,我怕是不能在这里让他们守株待兔了。还想和阴兄好好聚一聚,如今看来还是不要拖累阴兄了。”
纪少瑜目光愈发坚定起来, 他心中有一个离奇的念头, 只不过现在说出口来像是无稽之谈。
“如今我还是避开世人视线, 与阴兄仍以传音镜联系。我父亲留给我一处宝藏,我如今第五境界太弱了, 想着先去寻一寻。阴兄班师回朝后,切记惊醒高玄国主不要受凌渡海的挑拨与煽动,切记切记!”
纪少瑜一直想着红魍山战场中, 他百珍袋中的鹤印忽然闪烁的事情。
“少瑜老弟,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 昔年在荒纪之山上你我二人困在悬崖之下, 生死难测, 如果不是你用血脉的力量替我挡了一击, 我如今怕是也不能在这里了。”
车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反手拍拍自己的胸口, 那里曾险些被一支流矢洞穿过,上面沾了专杀龙族的奇毒, 若非当年纪少瑜以身挡箭使箭轨迹偏离,他车阴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凌渡海一定会拿我们三人出现在龙鸣军的事儿作话题, 阴兄只管向我身上推就是了。”
纪少瑜一顿, 目光落在边听他二人饮酒,边无意识地以筷子戳烤得外脆里韧口感黏口的猪肘子脆皮上,戳出许许多多个小洞的时九柔身上。
“柔柔是南鲛族二公主……”
时九柔听见自己的名字, 她反手指了指自己,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你说我?我与南海鲛族的关系有些复杂,当下凌渡海硬说我与你勾结谋杀了昭赟的皇帝,南海鲛族更是恨不得先杀了我吧。我是绝对不会回南海的。”
车阴了然,“如果我没记错,你原先是与南海龙王有婚约的那个,这事说起来还是我嫡姐对不住你。”
时九柔没想到车阴态度如此谦逊,连忙摆了摆手,“那种上一辈强订下的婚约,我自己也十分不愿意,我都没有见过龙王真正的模样,如果龙王和龙后两人情谊和美,我实在不愿意横插一脚。”
时九柔一直很避讳谈这个,纪少瑜从来没有听过这一段故事,问:“后来怎么样了?”
“我听嫡姐传音,南海鲛族后来嫁了大公主过去,叫什么……琅瑶的?我嫡姐很是头疼,据说那位将烛宫搅得翻天覆地。”
时九柔暗暗咂舌,大致将自己如何被琅瑶陷害,又如何与纪少瑜相遇的过程讲了一下,摊开手,道:“南海鲛族八成以为我死了,我还不如死了好呢,那样就可以金蝉脱壳好好活着……”
她越说声音越小,一切都与她之前想的背道而驰。
车阴大呼可惜,“原本按照我们北海龙族与你们南海海族的交情,接你去北海龙宫避难也不是不行,只怪你那个大姐和我嫡姐闹得不可开交,连带着北海龙族都对你们南海的鲛人不满。”
车阴对时九柔印象不错,与他原先印象中鲛族都是些优柔寡断、性格懦弱的大不相同,特别是她在红魍山战场披荆斩棘的飒爽模样。
“你的这事我会同我嫡姐好好说说。”车阴想拍拍时九柔的肩膀,手到空中一半又停住,给她取了一件佳品珍宝,“不是我说,只是海族毕竟是海族,一直混在大陆上不是个事,还是回到海中才是正途,上次的龙鳞怕是十次已经用完,这件白龙玉面/具给你。”
这是大实话,车阴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纪少瑜听见那句“海族毕竟是海族”,不知在想什么。
时九柔大喜,接过珍宝,放进自己的百珍袋中,谢道:“多谢车阴将军美意。”
纪少瑜见她欢喜,微微舒展开眉,温声问她:“凌渡海一旦以柔柔为借口与海族开战,柔柔,你父亲会如何做?”
“大概是不敢应战的。”时九柔没报任何希望,鼓一鼓嘴,说得很云淡风轻,“可能会派人出来抓我,然后趁机撇清我与南海鲛族的关系,同凌渡海赔罪。”
纪少瑜看着时九柔,想到自己与她同为天涯沦落人,心中蓦然一酸,指尖轻轻颤动,很想伸手去将她揽入怀中。
“阴兄,我与漱觥今日就离开龙鸣军,红魍镇不宜多留。”
车阴挽留:“这么着急?”
“局势风云变幻,很多时候事情都不会按照我们所预想的那样发展,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车阴愤怒地以拳头砸桌子,“可恨!若我不是高玄的北海将军,我只是车阴,杀也要给你杀出一条血路来!杀进明阳宫,将凌渡海那老贼杀了!”
末了,端起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阴兄,你可知凌渡海为何能连连破镜,如今已经至第七境界?我对水系并不了解,他很多幻术都非常邪异。”纪少瑜想起早年让密探整理出来的凌渡海的个人资料。
时九柔蹙眉,想起什么,问道:“不知车阴将军是否能用灵气作成小管去听很远处的声音?我以为这是我们一族独有的幻术,却没想到凌绮雯也会。”
车阴:“人族修习的水系幻术和海族不同源,人族的水系幻术老祖是昭赟王朝当年与昭曦神君一同灭魔族打天下的莘水将军莘擎宇。而我们海族是在自然环境中,凭借远古天神遗留的血脉和灵海深处的镇海石的能量,一代一代摒糟取精留下来的。
因此,各族又有独有的幻术。你说的那样,我没有。但千里传音的镜子你们也没有。”
“可是凌绮雯也有一样传音的杯子!”时九柔记得书中有一幕就是凌绮雯与周定鹤传音用了传音杯,“据说是凌氏秘宝。”
纪少瑜摇摇头,很不认同,“凌氏一族是新贵,在出了凌渡海这个水系幻术的天才之后,才渐渐兴盛起来。如果这是凌氏祖传的秘宝,凌氏不可能平平无奇这么多年。毕竟三百年前莘氏灭族,就再也没有昌隆的水系幻术家族了。”
“还有一件事!”时九柔倒吸一口气,想起被凌渡海在莲花池追逐的恐怖记忆,“凌渡海这个老变态他怎么会知道我们鲛族会短途穿梭?这种保命的杀手锏是不可能外传的。他还生吃鲤鱼,似乎能借此补充能量。难道是……不能啊。”
以形补形,通过吃来获取对方能量,是一种很古老且野蛮的水族行为。
好处很显然,可以直接消化对方的能量作为自己的,但是坏处也很明显,通过吃掉对方获取的能量容易和自身的相冲撞,特别是吃的多了,各种肮脏的灵气混在在灵韵池中,会彼此克制最后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在很久之前的蒙昧时期,海族之间却是会相互吞吃,但是现在连海族都不这样做了,难道凌渡海生吃水族?
纪少瑜轮廓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冷然,额角青筋微跳,他之前与凌绮雯一直在逢场作戏,就是想看看凌绮雯打着做鱼的幌子,究竟在做什么。
帝京人都知道第一美人凌绮雯极度喜爱食鱼,所有珍奇鲜活的水产都会送一份取镇海将军府,而据纪少瑜的秘密调查,凌绮雯其实并不是真的喜爱吃鱼,那些水物打量送入镇海将军府,最终都变成支离破碎的垃圾运出。
凌绮雯有一段时间修为涨得极快,纪少瑜从那些细微处品察出两者的相关性。
还好,还好。
如果当初不是他一念之差从凌绮雯手中先抢下时九柔,受伤化为鱼形的时九柔就会被凌绮雯以残忍的手段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