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画像上的男人,她今天见过呀!
偌珑公主仔细端详画中人的五官,不移开半分目光。
凌绮雯得意道:“公主以为如何?”
偌珑公主不禁欢喜,觉得这也许就是画本中的天意所向,她已心生无限遐想,将画像接手过来,以拇指细细摩挲细白的纸面,犹似摩挲画中男子的脸面。
“不错,极为不错,这是贵国的哪位公子?”
凌绮雯眸光精深,压低声音,却惊得偌珑公主瞪圆慵懒的眼睛。
她说的是——
“昭赟的叛臣,废太子纪少瑜。”
偌珑公主手中的画像险些落地,她又仔仔细细去打量画中俊美男子的脸,五官确实非常相似,只是气质、衣着大有不同,但她的灵感向来很准。
她可以认定,这就是同一个人。
今天白日里,备受宠爱的小公主有臣偌珑第无数次偷偷从永极宫溜了出去。
穿着男装的偌珑公主为避人耳目,去了一条有些冷清的街市,忽觉腹中饥饿,在幻术强大的女侍陪同下,拐到一家卖年糕团子的小铺子前,忽然被酱香吸引,买了团子坐入内堂。
仙女下凡,尝了点新鲜。
偌珑公主身边高手如云,她自己不是很争气,也只是木系第二境界,荒废得差不多了,自然察觉不出小小一座年糕铺子的内堂也能卧虎藏龙。
还是她身边第六境界的女侍悄声提醒她,与她坐斜对角的一双男女似乎有些奇怪。
偌珑公主无所畏惧,便扭头回去看了那一双男女一眼。
只是因为这惊鸿一瞥,让她对其中的那个男人念念不忘。
被时九柔乔装打扮过的纪少瑜混在荥瀚国人里其实很难分辨,因他脸上涂得煞白,眉毛又描得浓而黑粗,戴着帽子很难被认出就是画像上的通缉犯。
毕竟热知识:海捕文书上的画像总是会偏离真人的。
年糕团子店里原本只有纪少瑜和时九柔两个人,纪少瑜就将帽子暂时摘下放在桌角,露出完整的脸来。
他们两个人正新欢蜜意地,却不料忽然掀帘子来了个眉眼细长的少女,还带着一位高手女侍。
心大得能跑马的偌珑公主当然不知道自己一进内堂,就被纪少瑜和时九柔两个人识破。
纪少瑜眼尖,察觉偌珑公主虽刻意穿了不符身份的衣服,但她脚上的靴子厚软崭新,其上绣制的花纹针法特别,不经意露出的衬衣腕口也可窥视皇族富贵。
时九柔也一眼看穿,偌珑公主虽然穿的是男装,脸型与骨架都是女子。
——是个皇族女子。
他们两个彼此对视一眼,缓缓将勺子放在碗里,假装窃窃私语说着什么,手却摸到行头,没一会儿就起身走了。
待时九柔和纪少瑜出了店铺,偌珑公主犹在回味那极度符合她个人审美的男人,她见过太多美人了,只粗粗一眼就能知道衣下躯体线条,拭去粉底的脸又是如何,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于是她派随从立刻去追离店的两个人,务必打听清楚那男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至于男子身侧一看便知道是伴侣的女人如何嘛,偌珑公主并不十分在意。
那女人长相平平无奇,周身衣着也不似高门,怎能配得上身侧的男子,就算两人都是高境界幻术师又怎么样,她可是公主啊。
再说了,偌珑公主本就是这方面的老手,她之前就曾看上过不少俊美的小哥儿,以权势威压,以金钱诱惑,实在不行就找罪名泼脏水,总是能弄进宫去的……只要净了身,厚厚赔一笔家中夫人抚恤金,往往就解决了。
谁叫皇帝就宠爱她呢?
只是她的人跟丢了那双男女,偌珑本来是极为失望的,但如今凌绮雯告诉了她那个男子的真实身份。
更重要的是,她可能是最早知道昭赟重案通缉犯、废太子纪少瑜原来就在荥瀚国的皇都荥城中,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偌珑心中波澜万千,正经起来,噙着一抹笑看凌绮雯。
“郡主是什么意思?”
第63章 ……
赤米街, 红香楼。
红香楼中每晚都点着几盏残灯,时九柔等人暂居在红香楼的客房中,仿若没有留下过痕迹,整条街不曾有人知道。
时九柔和纪少瑜那边甩了偌珑公主派来跟着的随从, 特意绕了路换了乔装, 从后门的暗巷进门。
纪少瑜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他早先还有点羞赧, 一碰到时九柔的手便像一块冰投入沸汤,整个人不由得僵麻几息, 但相处下来又渐渐适应了。
纪少瑜跟在时九柔后上楼,手上拎着东西,笑道:“柔柔倒是对怎么甩开人很有心得, 你那时也是这样躲开漱觥的人的?”
“你猜。”
时九柔语调欢快,回头看他, 吊足胃口。
纪少瑜温柔地看着她, 时九柔已经三两步上到了二楼。
“那时我运气不好, 遇上了凌绮雯, 于是我就……”时九柔把那次怎么利用凌绮雯来躲温漱觥的随从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只见纪少瑜宠溺地看着她。
时九柔骤然反应过来, 惊愕道:“你知道?”
纪少瑜拍拍她的头, 骨节分明的手指作梳,替她整理头发, 算作默认了。
他在得知时九柔是鲛人之后,很多事情的关节都想通了。
两个人走进客房, 里面掌柜的已经给温漱觥等人备上了当地的一些冷餐, 荥瀚国人喜食冷餐与炸物,让温漱觥等人的肠胃不太能接受,温漱觥等人都没怎么吃饱。
于是时九柔和纪少瑜只见几人的目光都凝在他们带回的食盒里。
纪少瑜将东西给大家分了, 温漱觥边用餐,边介绍掌柜的,“这是我自己商路的人,老倪,底子干净,放心可用。老倪,你且说说这个偌珑公主与后日的及笄礼。”
掌柜的老倪捧着手,道:“殿下,柔姑娘。”
纪少瑜摆了摆手,“不用称我殿下,叫瑜公子便可。”
“是,瑜公子。”老倪自然知道纪少瑜的身份了,于是尊敬地拱手道,“偌珑公主是荥瀚国嘉运帝的幼女,嘉运帝中年得女,宫中只有这一位公主,备受宠爱。偌珑公主在民间很有声望,此番她及笄礼,嘉运帝预备大办,举办了大宴和花灯节,荥城民众将会聚在万花楼前的广场,初次瞻仰公主的姿容。”
时九柔:“难怪坊市中百姓都张灯结彩,将公主的及笄礼视作大事。”
温漱觥叫老倪退下,客房中只留下他们几个人商讨。
时九柔环视一圈,看见了尤袁稻的行礼,没见尤袁稻的人,疑惑道:“尤老前辈呢?”
伍嘉石说:“师父他趁你们没回来,遁地去探路了。”他已经认了尤袁稻为师,上过香磕过头的那种。
纪少瑜和时九柔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尤袁稻,尤袁稻是苍流大陆上少有的第八境界的高手,谁能为难得到他呢,土系高手做到这个程度,遁地术炉火纯青随意走。
只是,纪少瑜以神识摸了摸自己百珍袋中的鹤印,这鹤印对灵泉灵脉有反应,可以帮助定位灵泉,而尤袁稻显然是无法以一己之力找到灵泉的。
因为如果尤袁稻可以,那他在红魍镇住了几年的时间早将灵脉探出来了。
纪少瑜的鹤印连时九柔都不曾给过,是不可能让尤袁稻拿着去用的。
他便没有提这个,与几个人商定了计划,其中找到灵泉只是第一步,找到灵泉之后怎么将灵泉为他所用才是关键。
纪少瑜问温漱觥:“你在荥城的探子还剩多少,如今我们看帝京就像瞎了一般,我的人倒是没拔除得太多,只是一时间联络不上,如果能从你在荥城的人联系上昭赟的人,就容易许多了。”
温漱觥掐指一点,哀声叹气,“大多是温家的,当年我夺了爵位,哎,因为要韬光养晦装作纨绔,很多事便不好做绝了,如今后患毕露无遗。”
时九柔已经弄清温家那些龃龉,原是温漱觥作为嫡幼子,在他父亲去世后经纪少瑜帮助,一番苦心经营、曲线救国,挤掉了同胞兄弟又捍卫爵位没有旁落,而后为避锋芒选择成为纨绔,暗中经营商路与谍网。
但温漱觥袭爵日浅,对商路和谍网的掌控不够深,他跟着纪少瑜从帝京离去后,温家毫发无损地换了掌舵人,温漱觥手上还残存了嫡系,其余的都被新的佩安侯收去了。
见温漱觥唉声叹气,时九柔却笑着打趣,道:“迟早还是你的,怕什么呢,现在有人替你打理着不好吗?再说了,谁去谁留,正好替你筛出了离心的叛徒,省事了。”
纪少瑜:“漱觥,可知凌渡海最近在做什么,我与柔柔今日出去,有意打听,却没有听到凌渡海有什么新的动向。”
“这倒是有点奇怪了。”温漱觥,“顺着老倪这条线,我又联通了其他在荥城的探子,得知了昭赟的一些消息,其中最首要的一条你们也知道了,凌渡海借时姑娘的名义向南海海族宣战了。”
时九柔想到这个就头痛,“连琅瑶的人都在追我了,她原本就黑心毒辣,现在当了南海龙王的侧妃怕是更要想着法弄死我了。我都不知道我招她什么了,都逃到大陆上了也不肯放过我。”
纪少瑜广袖下手悄悄握住时九柔的,时九柔回握他的。温漱觥和伍嘉石看在眼里,吃了一嘴狗粮。
时九柔叹了口气,“琅瑶的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先暂时撇开她,最头疼的是南海鲛族怎么看这件事。”
纪少瑜从口袋中塞了块今日出去买的金豆糖到时九柔口中,接过话茬徐徐道:“南海鲛族其实大可不必担忧,三百年没有开战了,就算凌渡海想开,他又能找谁领兵呢?”
伍嘉石对与昭赟的事情完全插不进去嘴,但他也听说过南边昭赟王朝镇海将军的赫赫威名,好奇问道:“镇海将军不是水系的天才么,他不能自己领兵吗?”
“原先我们也担忧这个。”温漱觥笑了,心想伍嘉石到底是粗人,想不到也不能怪他,耐心解释起来,“他如果自己去领兵,帝京就悬空了,别的人直接抢了他的果实,直接发一道旨意撤了宣战,岂不是将凌渡海架在不仁不义的位置了吗?”
伍嘉石摸摸脑袋,又进入木头人状态,静静在边上听他们说一些自己不怎么听得明白的话题。
时九柔:“温漱觥说的不错,我那个鲛王父亲不是暴躁冲动的性子,几百年没打仗了,他肯定不会出兵打的,只是肯定会派上上岸来捉我,到时候将我捆起来送给凌渡海喝鱼汤,我不就亏了。”
纪少瑜轻叹着摇头,语气宠溺,“你呀……”
他心中一酸,柔柔原先也是海中备受宠爱的二公主,如今提心吊胆东躲西藏,受尽了数不清的苦楚,才会天天担心自己变成鱼片汤的。
他想开口说,别怕呀柔柔,有我在谁敢欺负你,转念又想起了当时三天两头逗弄她,吓得她在琉璃浴缸里瑟瑟发抖,不禁生出对自己过去的恼意。
“柔柔……”纪少瑜低低唤道。
时九柔睁着水润的圆眼看他,捏了捏他的手指。
温漱觥一阵牙酸,连忙道:“早就看你们两个不对劲了,别在我和伍嘉石跟前腻歪,红香楼里有的是空客房。”
这事上,温漱觥倒是和伍嘉石又并肩站在一条线了。
温漱觥也就这么说说,他又切到凌渡海的话题上去了,“据传凌渡海也不整治朝政,对纪氏皇族十分优待,将不少以前在家不学无术身居闲职的皇族偏支调去重要的位置。”
“真是……怎么说呢,瞎了眼吧!”温漱觥摇头,不无嘲讽之意,“你敢信吗,他竟封了乐菱郡王扈州刺史的职位,那可是大实权,就这样给了纪湄钧那个草包!”
时九柔:“有什么不妥?”
她当然不知道里面的关键了,纪少瑜在边上也笑了,不过转眼笑容就淡去。
时九柔揽着他的胳膊问,纪少瑜缓声解释道:“乐菱郡王是我七皇叔的儿子,与漱觥不同,那人是个真草包。纵然他是我堂弟,我也要那样说。”
温漱觥想来便想笑,“他在昭明殿读书时就是个笨的,耳根子软透,别人跟他吹点什么小风,他都信若圭臬。就这样也就罢了,那人偏偏又是个性子狂妄的,自以为是极了,可他不过一个皇叔的儿子罢了,在昭明殿里哪里排得上号,一点都不金贵,所以每每气急败坏地跳脚。”
时九柔哈哈大笑,追问:“然后呢?”
纪少瑜想起那个堂弟,恨铁不成钢。
“七皇叔人不错,可惜皇婶眼界太低,哄着养孩子,什么‘我家钧宝不过是年纪小人憨厚’云云,吹得他自以为了不起,想叫人人如他亲娘一般宠着惯着,只挑好话听,任性专断。后来封了他郡王,也想着给他一官半职锻炼一番,结果上任半个月,你猜如何?”
时九柔兴致勃勃,顺着他的话猜了起来,“他这样的性子,下面的官吏不敢违背他的话,稍有不慎少不得阴奉阳违,而那些性子耿直的就要受排挤了。”
温漱觥与纪少瑜两人一唱一和,时九柔听得趣味盎然。
温漱觥接话,说:“可不是吗,他上任半个月就落入他人圈套,分明只是一个不甚重要的环节,经手的军饷却被他手下人丢了,整整三万两雪花银啊。后来还是他母亲拿了嫁妆填的。”
时九柔:“那可不好了,我记得扈州虽也算昭赟比较重要的一州了?”
“扈州是昭赟第一大产粮州,关系全国上下的粟米与稻谷,粮食为民生根本,刺史若是尸位素餐,恐有大难。”纪少瑜沉声道,“漱觥说凌渡海瞎了,我看不是,凌渡海多年深受我父亲信重,治下能力卓越,怎么出了昏招。”
温漱觥不以为然,道:“这也好理解。凌渡海名不正言不顺,想坐稳摄政王的位置,少不得笼络纪氏皇族,纪氏爱戴他,发自内心拥护他,他这个位置才坐得长久。”
时九柔笑归笑,仔细思考了一下温漱觥所言,觉得有理,便道:“如果我是凌渡海,我恨不得治下都是些草包,国家稍有动乱反而利于我统治,人人都将关注点放在他处,岂不是就没人议论我了?”
纪少瑜喃喃道:“他前后的举动,怕是有亡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