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臣翮口中的朋友自然是温漱觥。
温漱觥是肯定要救的, 他虽在局势中不怎么重要,却能用来拿捏纪少瑜。
至于给有臣翮几分薄面……时九柔面色平静微微笑着,心里却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手在镰刀柄上注满了灵力, 脚跟也慢慢抬起。
纪少瑜笑容愈发明显, 一派谦和君子的模样, 若非时九柔深谙他是个皮白心黑的,只怕还以为他和有臣翮两名皇室贵胄要当场起乐吟诗。
纪少瑜:“那自然……”是不行的!
他一顿, 没拿刀的那只手捉起时九柔的便立刻跑起来。
有臣翮:……
他瞬间阴沉了脸,空气中温和的灵气也陡然变换成阴柔的寒气,冲着时九柔和纪少瑜铺天盖地而来。
时九柔早有准备, 挥动镰刀将周围愈发茂盛,隐隐有些异变的植物冻住, 不然下一刻那些树木将会伸出枝桠, 枝桠都是有臣翮的手, 彼此交织将他们两个拦住。
时九柔怀中还有两枚竞速符箓, 她给自己和纪少瑜一人贴了一张,狂奔起来, 她的速度终究比纪少瑜慢一些, 纪少瑜分担了她一部分压力,才使两人速度差不多。
“柔柔, 你的短途穿梭还可以用吗?”
“可以,不过我感觉到那个水系幻术师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为什么, 我觉得打开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时九柔不知是不是因奔跑而心脏狂跳,她的识海中有紧迫的压力,但分明不来源于有臣翮, 而是她自己。
这种奇怪的直觉时九柔没有机会开口,但没过多久,时九柔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整条赤米街陷入了沉睡,正如纪少瑜所预料的那般,赤米街外的宛春街仍然是正常的,脱离了有臣翮的梦魇,时九柔顿时觉得周身的空气都松快了一些。
只是夜色沉重,这年头的民居巷中也是寂静无声的。
时九柔和纪少瑜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生事变。
几个人的身影犹如鬼魅一样,骤然出现在时九柔面前,街灯惨白地照下来,照到一张似笑非笑的男人的脸,男人的脸上目光毒蛇一般怨毒,落在时九柔身上。
时九柔犹如被利箭刺中般心口忽然一跳,她踉跄着停住,纪少瑜握紧她的手,柔声问:“怎么了?”
与他说话同一时间,那个怨毒目光的男人说:“好久不见啊,二公主殿下!”
时九柔揉揉额头,幽幽叹了口气,松开纪少瑜的手,双手握住镰刀的柄,对着对面那个男人就是一刀。
她要暴走了!这都什么事?
对面的男人一愣。
纪少瑜也怔住片刻,但他立刻将手搭在时九柔的肩头,渡了灵气过去。
时九柔的镰刀光芒冰冷幽邃,带着纪少瑜的灵气劈过去。
“叛将夕潮!受死吧!”
属于原主、被原主遗忘的痛苦记忆逐渐回拢,时九柔认出了这个人,也明白她识海中一直紧紧压迫的根源来自于什么。
夕潮破了第六境界,他被镰刀的寒刃逼退半步,却从身后拿出了龙骨制成的长笛,将笛子放在唇边。
分明没有声音,时九柔的大脑却像戳进一把刀在里面搅动一般刺痛起来,而她身边的纪少瑜却没有半点反应。
这就是针对她的……原来是针对她的。
时九柔的手指微微颤抖,却不敢松开镰刀半点,反而对着向后退去的夕潮狠命一刺。
她这一刺,正式拉开了战局,夕潮吹动龙骨制成的笛子,将她牢牢地挡在身外十步远的地方,逼迫她只能用幻术同她远战。
夕潮身后的海蛇女妖等一众低境界则拼死缠着纪少瑜,纪少瑜分了一半灵力助时九柔,另一半用来破路。
局面一时维持了平衡。
夕潮是时九柔原身琅澜用了幻术强行忘掉的人,时九柔飞快地捋了一遍记忆,下手便更加狠毒了。
琅澜与夕潮、琅瑶都是从小长大的高级鲛族,她与琅瑶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却一度与夕潮朝夕相处,被状若白兔的夕潮蒙骗了很久。
直到一日夕潮将琅澜约到鲛族晶宫之外的一处珊瑚丛,与琅澜表达了心迹。
傻白甜原主琅澜从未知道夕潮的心意,因为每每都是夕潮想尽办法黏在她左右,非常震惊,然后拒绝了夕潮的求爱。
——她许了南海龙太子的呀,即便她不愿意嫁给素未谋年的龙族,但,她对女孩子一般的夕潮也没有一点想法……
夕潮非常受伤,他将琅澜强行压在身下,琅澜拼死才将他打翻在珊瑚丛中,让他的恶行落空,狼狈地奔回了晶宫,将这件事情全部告诉了鲛王。
鲛王听闻后非常生气,即刻将夕潮除去高级鲛族的身份,从南海鲛族赶了出去,并将座下弓借给琅澜,让她报侮辱之仇。
琅澜射了非常重的一箭,直接贯穿了夕潮的胸口,在那之后连做了十夜噩梦,不得已实施幻术从记忆中将夕潮完全抹去。
只是刺穿夕潮胸口时那道怨恨的目光,却怎么也不能消散。
时九柔一阵恍惚。
有臣翮不徐不疾地缓缓逼近,他的笑声在时九柔身后传来。
“年轻人真是,啧,不吃点苦头便以为我们都在骗他。”
果然有臣翮和夕潮勾结在一起,有夕潮这个鲛人在,她不能用短途穿梭来逃遁,同是鲛人的夕潮高她一境,会将她的门开在他的地方,无异于自投罗网。
时九柔咬牙切齿,报复性地对夕潮猛砍过去。
这刀是拼了命的,力道太大,夕潮脸色一白,急急挡住,也有些吃力,连忙对有臣翮喊道:“将她捉住!偌珑公主答应大公主的。”
有臣翮却摇摇扇子,点了点纪少瑜,悠然道:“公主只点名要他,却没说要鲛人。”
夕潮恨然地看了有臣翮一眼,也将与纪少瑜缠斗的海蛇女妖等人挥退。玖⑩光整理
“你居然跟了琅瑶!”时九柔眯起眼,手指用力。
夕潮咬破女气的唇,用笛子打在镰刀上,重重一震,与时九柔拉开一点距离。他脸上分明是痛苦的神色,却挤出诡异的笑。
“得不到你,自然要杀了你……为了杀你,跟谁都一样。”
时九柔浑身一颤,这人疯了,淦!她这个原身也太倒霉了,连桃花运都踩这么烂的。
夕潮双手结印,看着有臣翮一步一步朝纪少瑜逼近,他也不要命似地织出无数鲛绡,鲛绡成网,铺天盖地而来。
时九柔斩断鲛绡,便有新的来,她挥舞镰刀,让鲛绡不能近身。
那边纪少瑜面对着有臣翮的压力,不得不将分给时九柔的半成抽走,全力应付有臣翮。
时九柔劈完那一刀,有些泄力,堪堪躲过两道锋利如刃的鲛绡。
【柔柔,伍嘉石身上有尤袁稻前辈给的缠印,他已经逃出去了,若我算得不错,他再有片刻就能救我们了。】
纪少瑜在战斗中猛然发现,他可以通过灵气传音给曾大量汲取自己潜龙灵气的时九柔。
他送伍嘉石走的时候,将一枚信号石塞给伍嘉石,并嘱咐道如果寻到尤袁稻,捏开信号石,他就能知道了。
而刚才有臣翮悠悠然说话时,纪少瑜手中与伍嘉石所匹配的信号石裂开了。
有臣翮闲情雅致地踱步到纪少瑜身前,伸出手作出“请”的姿势,温情地劝道:“琅澜公主是鲛人,当归还鲛族,那么纪太子您呢,和我走吧。”
纪少瑜当然不跟他走,他“唰”地给了已经被夕潮挥退要去攻击时九柔的海蛇女妖等人一道火风,转身便将冰魄窄刀对着有臣翮挥去。
他的刀刃上不久前擦了他的血,灼灼闪着光,十分骇人。
第六境界与第七境界,虽悬殊,却也拥有了一战之力。
纪少瑜低低笑了,反正有臣翮也杀不死他,这是千年前创国时就注定的,延续了昭曦神君血脉的纪氏皇族的血脉永远克制那些昔日的臣子,即便有臣氏已经掌控荥瀚国千年,可千年前,有臣氏也不过是纪氏的臣子罢了。
他有了豁出去的决心,再加上火对木稍有的一点天然克制,虽落下风十分艰难,纪少瑜还是与有臣翮交战不止。
有臣翮竭力维持的精致装扮与悠然的表情出现裂缝,纪少瑜看见他额角出现大滴的汗水,尽管他自己周身好几处伤口开始汩汩流血。
有臣翮双手引出藤蔓,藤蔓朝着纪少瑜缠来,似有了生命一般想要将纪少瑜的脖颈绞断一般,又凶又狠。
纪少瑜砍向藤蔓,他听见有臣翮冷冷一声说:“你这样抵抗有什么意义呢,公主殿下并不想与你为敌。”
有臣翮的藤蔓忽然一动,松开了纪少瑜的刀,一只纤细的触手戳进纪少瑜的腰间,又飞快地抽出。
纤细的藤蔓上勾着半块信号石。
有臣翮捏着半块信号石笑了,他啧地一声,轻蔑地看着纪少瑜,“你在联络谁?车阴么。”
苍流大陆上破第七境界的人并不多,有臣翮、车阴、凌渡海、老国师……有臣翮每时每刻都在盯着那些比他修为高的人,远比他厉害的老国师在圣清山,他有凌渡海的消息,老国师绝不可能离开圣清山。
唯一有可能来救纪少瑜的车阴,人却在高玄的国都。
有臣翮嗤笑一声,他不过有些疲惫,而第六境界的纪少瑜却已经负伤了,即便再来一些第五、第六境界不入流的家伙,他会怕么?
偌珑拜托他一人来,他当然不能让侄女伤心。
有臣翮凝眸,翻手祭出了他的本命武器。
不是一直拿在手中的扇子,而是一只木质手杖,通体泛着古朴华贵的光泽。
第67章 ……
荥瀚国国祭大法师, 苍流大陆屈指可数的第七境高手有臣翮终于祭出了他的本命法器。
本命法器一生只能结一次,是在天地鬼神面前都认定过的法器,相当于幻术师的另一半生命。
本命法器可以大大提升幻术师的实力,正如眼前的有臣翮若只是第七境界初入, 有了本命法器, 便可以与第七境界后段的高手匹敌。
这些年来, 大陆上的高手越来越少,本命法器也似销声匿迹一般, 很少听说世间有什么神兵利器了,只因为跨入第三境界才可结合本命法器,而修为越低, 结器的时候越容易命丧黄泉。
不仅如此,若低境界时被人毁去了好不容易结合的本命法器, 虽可保命, 却也成了终身不能修炼的废人。
但低境界的幻术师一旦结成本命法器, 法器与幻术师相伴越久, 则进入高境界后愈发厉害。
纪少瑜的冰魄窄刃便是他的本命法器,不幸结合的时候稍稍出了一点差池, 以致冰魄窄刃未能发挥完全的能力。
时九柔心下一惊, 那么方才的有臣翮一直不徐不疾,原是在与他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她抿了抿唇, 这些高手总以为自己便是世间无敌,视她们如同掌中物, 凌渡海当初也是这样放跑了她的。
纪少瑜刚才用灵力给她传了音, 既然第八境界的尤袁稻老前辈将至,那有臣翮也不算大敌……她抬起眸,用力将镰刀扭转, 镰刀刃旋过的鲛绡桎梏纷纷碎断。
只要他们再拖片刻,只要片刻便可。
时九柔亦咬破指尖,以鲜血附着在水雾中,将水雾凝结为冰刃,顺着镰刀飞刺入夕潮等人结的阵。
纪少瑜伸出一只手,时九柔以鲛绡的衣带去缠在他手上,奔跃至他身边。
与之同时,夕潮堪堪避开了附着时九柔鲜血的冰刃,他长手拉过海蛇女妖挡在自己身前,海蛇女妖身上被碎裂的冰戳入血肉,发出一声惨叫。
时九柔皱着眉复杂地看了一眼夕潮,将后背完全与纪少瑜的贴住,沉下心不断挥舞镰刀,以攻为守,尽量将有臣翮木杖散发的荧绿幽光挡在镰刀范围之外。
夕潮一把扔开被戳成筛子的海蛇女妖,逐步与有臣翮靠拢。
有臣翮眼神阴沉,高高的帽子将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尽数拢住,他宽松的长袍在夜幕中无风自动,一步一步逼近纪少瑜,声音阴冷。
“公主那么喜欢你,呵,真是无礼……”
他的木杖周身浮现出金色的铭文,铭文好似拥有生命一般跳动起来,密密麻麻的铭文顺着荧绿幽光扑向纪少瑜。
纪少瑜立住冰魄窄刃,他的掌心缠绕着时九柔的鲛绡衣带,握紧刀柄,仿若握住她的手,让他分外安心。
紧锁住眉头,纪少瑜用强韧的精神力不断地对抗着有臣翮的铭文,巨大的压迫力带来强烈的痛楚,头要裂开一般,血也要顺着胸腔喷散一般。
时九柔承受的铭文的压迫要轻许多,她护着纪少瑜,心如刀割,不断用鲛族强大的治愈能力去缓解纪少瑜的痛苦。
有臣翮步步紧逼,唇角勾起上扬的弧度,他将木杖用力一跺,钟音瑟瑟。
纪少瑜咬紧牙,将时九柔完全护在身后,也不让她再护法,只将她完全挡住,用力一推,挤出一句:“走!”
他巨大的痛苦之下想着的,是不能让时九柔落入夕潮的手中。
至于他自己,不曾考虑。
忽然,死一般寂静。
有臣翮皱眉,举起手杖指向天空。
误入此处的飞鸟因迅速入梦而停止飞动,迅速坠落。
“谁?”
有臣翮涂着厚重白/粉的脸上一怔,向后退去几步,一口明艳的红从他唇角淌下。
夕潮冷眼看他,防备地向侧边跨去,与他拉开距离。
一个人头从土底窸窸窣窣地冒了出来。
尤袁稻回来了。
纪少瑜和时九柔浑身一轻,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有臣翮眸子染上一抹冷意和恨意,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土中冒出的人头,一个灰头土脸的矮小老头?
“阁下究竟是何人?”
尤袁稻只有半个身子在土外,有臣翮却被那半个身子挡着,竟是半点也伤不到尤袁稻。
有臣翮心中大骇,苍流大陆与四海海族中第七境界的高手他都认识,而眼前这个他祭了本命法器,却连近他身都难,那么只能说明这个人可能已经有了第八境界的实力。
更可怕的是,他,乃至身边人都从未听闻过这个人的存在。
竟是凭空出现的高手,有臣翮如芒在背。
尤袁稻扬了扬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凭你?也配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