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做着甜甜的梦,一阵高呼直接将她从梦境中拖了出来。
时九柔不悦地皱眉,掌根一直在揉额角。
“怎么回事呀,问鲤?”
问鲤道:“好像来了个神仙公子,将连世子比了下去,人们又都朝朱楼那边去了……”
“哦。能有多神仙?”
时九柔双手捧着杯子饮水,只觉得大惊小怪,又想睡过去。
但下一瞬,她莫名觉得有视线的压力,抬起头,对上一双眼。
那双眼曾少年老成,又幽深如潭水看不穿,如今却有太复杂太浓烈的光,尽数落在时九柔的身上。
只片刻,下一个片刻目光顺着眸子合上而消失。
“啪嗒——”
时九柔双手中的杯盏滚落在地,顽强地没有碎裂。
尺素在边上,不小心放出了点心里话。
她无比震惊地脱口而出,“竟还真有比得上小姐好看的男人啊!”
问鲤表示赞同,但还是推了推同伴。
第78章 命给你,你会不会安心一点?……
春日晴好, 金晖洒在薄衣上,天然地衬出一层柔光,将纪少瑜日渐冰冷的气质消弭,渡上了温暖的人间气。
他们之间相隔很远, 又有不少人, 声音亦是嘈而杂乱。
时九柔却在看他, 只能看见他,还将他从头到脚都看了个清清楚楚, 旁的那些人竟是消失了一般,听不见、看不见、不重要。
纪少瑜他,穿了玉兰色的长衫呀。
时九柔攥紧自己的玉兰色的衣角, 任鲛绡冷凉地在掌中。
原来她的直觉,真的有些准得离谱。又或者说, 她选了玉兰色, 是因为潜意识中记得那是纪少瑜衣柜中最常见的颜色。
时九柔微微有些失神, 一点慌张与害怕, 更多的是忽然心间空缺的一角被补上,这一刹那她忽然意识到, 她是那样地想见他的。
只是, 近乡情更怯。
时九柔与纪少瑜一样,下意识地阖上眼, 眼前一片明媚的黑暗,脑中空空白白。
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 纪少瑜身边围了好多人, 那些人喋喋不休地问着纪少瑜“从何而来”“家有几口”,像山海一样拥在他们之间,怎么也驱不去, 就生生隔着他们两个。
时九柔静静地起身,未知会问鲤和尺素一声,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那岸的热闹与她无关,她的心跳得厉害,再在那里呆一会儿,她怕自己会难受得不能呼吸。
时九柔走到鲤鱼池边,手肘撑在白玉雕栏上,任由风吹动她鬓角的发。
纪少瑜怎么会来,不是还有五日半就要开战了么?
纪少瑜怎么会来,他这么多年又找过自己吗?
纪少瑜怎么会来,他当初心底会发了疯一般难过吗?
她,如今该怎么办呢?
忽然,时九柔肩上一重,腰间搭上一双手,随之她浑身僵硬住。
缓缓侧首,时九柔看见了纪少瑜。
纪少瑜将下颌搭在她的肩窝上,手轻轻从背后拢住她的腰,竟无声无息,时九柔半点也没有察觉出他的靠近,等察觉到时身姿已经不敢动了。
“你心跳好快。”
时九柔正要说话,耳畔却被喷来的热气灼到,所有言语都被噎在喉咙处。
肩上和腰上一送,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无法逃窜的力气将她的身子扳正,下颌被捏住抬起,迫使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纪少瑜好看的眼睛里遍布血丝,眉头紧锁,而他的指尖却藏不住地微微颤抖,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浓烈的情感。
“柔柔……”
他声音低低,微哑。
时九柔咬住唇角,掌心却酥麻得难耐。
“为什么,不辞而别?”
时九柔垂眸,不语。
“是觉得我护不住你吗?”
纪少瑜箍住时九柔双肩的手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按着她的后脑勺,按在他的胸口。
他的声音哑得有种哭意,情感却如薄薄冰层下涌动的岩浆一样烫在时九柔的心上。
时九柔埋在他的胸口,嗅着熟悉而陌生的香气,耳尖蹭在他的领口,再听他说话,便是和着他的心跳与胸腔的嗡嗡。
“我如今可以护得住你了,柔柔,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他的手在抚摸她的发丝,唇轻轻落在耳朵上,嗓音轻如鸿毛。
“这三年,我好想你。”
时九柔鼻子骤然发酸,抿住嘴角,双手攀上他的腰肢。
“纪少瑜。”
“嗯?”
纪少瑜抬起她的下巴,目光温柔如水,带着宠溺的、哄孩子的语气,声音非常非常轻。
“其实我也很想你,呜呜呜呜……可是我不敢再去找你,我怕,我怕的事情太多了,呜呜呜……天呐,我怎么怕那么多事!”
时九柔崩不住地哭了起来,哭得气氛顿时一变。
她难得哭成这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用小手抹着脸,却又将湿湿的手擦在纪少瑜的衣服上。
纪少瑜怔住,他试想过千万种重逢时的场景,哪怕时九柔冷漠地看着他,或是与他拔刀相见,但……
这丫头,怎么哭了,哭得可怜巴巴,哭得他心软成棉花,哭得他心头的一丝怨气无影无踪。
纪少瑜手足无措地抱时九柔,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揩拭她脸上的泪水。
“这是怎么了?”
时九柔哭得过了头,倒抽起气来,摇着头,胸腔起起伏伏。
纪少瑜叹了口气,只能将她整个圈在怀里,用唇吻过她眼角的泪水,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后背,细细哄她,哄得时九柔终于肯将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了出来。
“所以你是在怕日后我会对海族出手,一如千年前的昭曦神君那样冷酷是吗?”
时九柔已经冷静下来,她平视着看纪少瑜,缓缓道:“你身为人族,定明白鲛族身上有多少财富,如若南海没有龙族护佑,南海的鲛族再弱一些,可能如今昭赟遍地都是鲛人奴隶了。巨大的利润背后会催生什么,你明白对吗?”
时九柔手指相互勾结,垂眸落在指尖,催动灵力采水织出一段双色鲛绡,系在纪少瑜的手腕上,道:“你看我这样的织娘,值多少金?”
纪少瑜抚摸着鲛绡,沉默片刻,道:“柔柔信不过我?”
“我信得过如今的你,你拿到了灵脉的秘密,往后无论做什么都轻而易举,我只怕日久人心会变,到那时会陷入难以回头的痛苦……”
时九柔话音未落,手腕被纪少瑜握住,只见他另一只手的手指抵在他的胸口,指尖没入胸口,竟直接刺穿皮肤取出一滴心头血。
鲜红的心头血一粒红豆一般在他的指尖,仍有生命地跳动着,而他胸口不染滴血,不见伤口。
心头血顺着时九柔的手腕沁了进去,时九柔内窥自己可见灵韵池中一颗硕大的心跳跃着。
纪少瑜拉着她的手,道:“你说的对,我无法像你保证未来一如今日,即便我这样说,说得再诚恳,要你相信也只是用我们的感情去要挟你。你心里永远不会真的放下戒备。那么,我把我的命交到你手里如何?如果我以后作出任何你说的那些事,你随时可以在灵韵池中杀死我的心脏,我会在一瞬间就死去。”
“若我登基,我会向天下人宣布,一旦我死了,我所拥有的,全部都是你的。如此,你会不会安心一点?”
第79章 纪少瑜VS连世子
当时九柔回到琉花苑花会主场时, 纪少瑜就跟在她身后。
她穿着玉兰色的鲛绡长裙,而纪少瑜同样一袭玉兰色长衫,两人虽未走得十分亲密,但这样一双艳煞旁人的姿容立刻夺取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有窃窃私语传来——
“时姑娘是真的绝色, 与这位公子竟穿了同色的衣裳, 真是巧了, 哎,若是我再年轻那么十几岁来……”
“那公子是昭国人长相, 来历不明,如今咱们与昭国的局势紧张,时姑娘不是说是皇族偏支, 这能成行?倒不如便宜了我们。”
“时姑娘平素推这种事推得厉害,不显山不露水, 我还真以为她要做尼姑了, 倒不成想原是看不上我们舞州这些门户的哥儿。嚯!”
“瞧你那酸意, 时姑娘本就高贵。于我们这些舞州的小门户而言, 连世子才是良婿,可惜了, 我家三个姑娘都许了人家。”
……
时九柔听觉仍然敏锐得可怖, 她当作全然听不见,遥遥只看见萧倚音红着眼眶, 在她之前坐的席位边立着,问鲤和尺素两个丫头端着糕点去哄萧倚音。
“这是怎么了?”
时九柔轻声去问, 她的目光移到萧倚音的手上, 只见粉红的指尖攥得紧紧的,露出一角荷包。
“没送出去也没什么的,听说连世子青年才俊, 小小年纪已到第五境界,在闺阁里的风评一向极佳,说不定早许了人家。没什么、没什么的,别哭了。你哥哥、嫂子要心疼了。”
萧倚音咬着下唇,将荷包攥得更紧。
她头低垂着,心情难过得根本没注意到时九柔身后两步远的纪少瑜,含着哭声道:“我知道,我本来也不过是一腔孤勇,但他怎么可羞辱我,辱我门第,说我萧家女竟肖想天鹅肉。”
时九柔蹙起眉头,萧倚音是舞州州牧的幼妹,萧倚音的父亲早逝,母亲带着萧家大姐改嫁,萧家大姐后来与国都陈侯世子私相授受,奔者为妾。连王一族偏又是古板老旧作风,连世子从小优渥,充满了傲慢与偏见。
“萧家女?舞州萧家?”纪少瑜自然也听见了,他忽然出声。
时九柔回头看他。
萧倚音这才发现纪少瑜,揉了揉泪眼,惊异道:“你是?你知道我们家?”
纪少瑜“嗯”了声,走近立在时九柔边。
“萧慕笛是你什么人?”
萧倚音不假思索,道:“我大姐姐。”
······
春日花会原就是趁着明媚春光增进世家少男少女感情的活动,待宾客盈门,活动就开始了。
海棠开得浓艳,梨花稍显清丽,风吹来却是桃花绯红片片落,恰如一场缤纷雨。
吟诗、作画、投壶都太寻常了些,唯有“飞凤簪”的环节观赏的人最多。
由在场的适龄公子自愿参与,如果已有心仪的姑娘,就问主持求一支飞凤簪,拿出一样在行的本领,若姑娘接了,就由婢女领去水榭小亭中品茗赏景,十分风雅。
若是这位姑娘还有其他的追求者,那么追求者也可上来与这位公子一比高下,胜者拿败者的飞凤簪。
时九柔从前从不去飞凤簪的地方,见萧倚音似乎陷入了她大姐姐的旧事的阴霾中,又加上尺素极为好奇,就带着萧倚音去看看。
纪少瑜跟在她后面,目光却瞥到连世子澹台庚混在人群中,孤冷高傲地推拒了一位夫人的攀谈,也去了飞凤簪那处。
时九柔自诩老吃瓜群众了,她从幻水石中摸出一把炒得又香又脆的葵花子,给萧倚音和两个丫鬟各塞了一把,然后把手递到纪少瑜面前,笑着问:“你吃这个吗?”
纪少瑜自然地接过,娴熟地磕起瓜子。
时九柔诧异地看着纪少瑜,唔,还是往日的模样,但确实有些地方什么变了。
她指尖悄然划过领口,那下面的灵韵池中纪少瑜的心头血幻化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跃,和她的声音一致。
时九柔蜷缩了一下指尖,悸动莫名。
此前在池边,纪少瑜见她不曾回应,摸着她的头发,道:“现在我的命给你了,不用现在就告诉我要不要和我回昭赟刀头舔血。
我有时候觉得你甚至不是苍流世界中的人,也不像一个鲛族。我不知道你心底真正在乎的东西是什么?所以我想,就算我将你捆在我身边,你还是会像风一样离开。
柔柔,我希望你永远能过得随心所欲。我愿意守护你这份自由。”
时九柔独处时经常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原书中的纪少瑜最终会在凌渡海的阴谋下惨死,在听到纪少瑜那番话后她忽然明白了,因为纪少瑜总是给人选择,对他在乎的人和事有太多的仁慈,而他的心又实在七窍玲珑。
纪少瑜一直保持着最深处的善意,如果他在当年能揭竿而起,或者像古今多少帝王一般弑父踏上染血的皇位,又或者现在凭借他第七境界的实力去强取豪夺她,纪少瑜将会过得无比肆意舒心,像一个真正的主角,而非书中的悲惨配角。
时九柔呼出一口气,纪少瑜只是披着染血狼皮的善心者,但这对一位帝王而言,有底线,却是权谋与武力之上,最珍贵的特质。
飞凤簪进行到一半,簪塔上的簪子去了十几支,时九柔和萧倚音已经聊开别的事了,没在意场上的情况。
尺素忽地“唔”了一声,时九柔也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而纪少瑜则是不露声色地蹙了下眉。
场上的主持娘子重复了一遍,“国都来的连王世子向时姑娘赠簪,可有其他公子?”
萧倚音脸色微白,拉了拉时九柔的袖子。
时九柔轻拍萧倚音,又撇撇嘴,道:“跟闹着玩儿一样,他想做什么。”
纪少瑜却已经站起身来。
场面一时有些轰动。
“昭国来的那位,这可有的瞧了。”原本被连世子推拒的夫人捂着帕子,笑得很是愉悦。
连世子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纪少瑜,连平礼都没行一个,意思再藐视不过。
纪少瑜神色却淡淡,他在入场册子上用了化名“刘瑜”,因而主持娘子望向他时,问:“刘公子,你要与连世子比什么?”
纪少瑜笑意浅浅,衣角为风吹动,玉兰色的。
“自是连世子比什么,我都能应。”
连世子澹台庚冷笑一声,凌厉道:“那么,刘公子敢和我比一比幻术吗?”
他抽出一尊灵猫像,指着问纪少瑜,“这是我家传灵像,我使它不能动,而若你能催动它,则算我输。刘公子,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