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红中夫妻挤在人群中,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闪了闪,他们是真觉得可惜,要是林保家不来横插一脚,现在宋绵思他们早就直接被赶出家门了。
林保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林家人也不能再说什么。
陈梅香板着脸,道:“这屋子反正他们是不能住了。”
“那您让他们住哪里去?”林保家皱了下眉头。
林家就这个地方,除了这院子,也没有什么老宅了。
“他们爱住哪里住哪里,反正我们家现在是住不下了。”陈梅香耍无赖道。
林保家眉头拧得更紧,这乡下地方各家各户自己住得都逼仄,宋绵思三人要是出去,哪里有地方住?就算要建房子,那也没有合适的地方和钱啊。去年分田地的时候,大队的地都分得干干净净了。
眼见林保家刚开局就不利,宋绵思体贴地说道:“队长,住的地方不用担心。我爹娘留下来的屋子能住。”
“对,还有这个屋子呢!”林保家一拍手,这样一来,住的地方倒是解决了,他看向陈梅香道:“行,住的地方不用你们操心,可是其他方面你们就得多补贴些。”
“这凭什么啊?”安柳枝想也不想就要抗议。
林家的钱分给宋绵思他们多了,他们自然就少了。
“就凭这屋子他们没有份儿,你们得有良心,这屋子也有贺功他们爹娘的一份儿,如今你们要把人赶走分出去,自然不能漏了这一份儿。”林保家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喝道。
他这嗓门一高,安柳枝顿时就险些被吓破了胆子,瑟缩了下,没敢再开口。
林保家环视过众人,陈梅香眼神纠结,要她出钱就等于要她割肉,她是真的心疼,但如果不分家,林贺成和林贺功得耗掉她多少钱啊。
陈梅香一闭眼,牙一咬心一狠,“好,听你的。不过我们家现在也就一百来多,顶多就能给他们二十。”
“我哥这几年给家里的钱哪里只有这个数。”林贺功不客气地说道。
“呵,你哥是给钱了,可是你们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钱啊,还有你妹妹,读书难道不用钱?”陈梅香一提到钱,嘴巴可利索了。
“你……”林贺功脸涨得通红。
林保家连忙拦了他一下,道:“诶,好,二十就二十,不过除了钱还得给粮食,他们三个人,一人至少得六十斤粗粮,你们给玉米也行,给土豆、地瓜也成,反正这个数不能再少。”
一人六十斤粗粮,听上去是不少。
可是仔细想想,这六十斤粗粮要从年头吃到年尾,着实不能算多。
尤其是林贺功现在半大小子,要是真放开吃,一顿能吃一脸盆的稀粥。
陈梅香眼神闪了闪,就想砍价,林保家可不给她说价的余地,不由分说道:“就这个数,要是再商量,你们就得在其他地方找补给他们。对了,田地的话,我做主,你们西边那四亩地分给他们。要是不同意,咱们就来好好掰扯林贺成这些年往你们家寄了多少钱。”
这句话把林家上下所有人的嘴巴都堵住了。
众人这时候还能说什么。
陈梅香心头简直在滴血,她咬咬牙道:“好,看在你队长的面子上,我同意这么分家。”
林保家看向宋绵思,宋绵思也点了点头,“我也同意。”
林保家让人拿了纸笔来,亲自写了张分家书,让双方的人都按了手印。
宋绵思看着陈梅香的手要往纸上按下去,她开口说道:“奶,这事您可得考虑清楚,手印一按,以后咱们就是两家人,您可不归我们养了。”
听见这话,陈梅香呵呵一笑,这要是林贺成好端端的,她绝对不会分家,可如今林贺成生死不知,也不知道是缺胳膊还是少腿,她缺宋绵思这几个人养吗?
“我呸,你放心吧。老娘用不着你们养。”陈梅香说着,狠狠地果断地按下手印,“你们以后要是饿死穷死也别找上门来,我们家不会再给你们一分钱。”
林保家和洪秀等人眉头紧皱,觉得陈梅香这人实在太过无情无义了,林多田等人也是心狠,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怎么就这样绝情?
在林保家的监督下,林家拿了钱和粮食出来。
一百八十斤粗粮要么是地瓜要么是土豆,就装了三个尿素袋。
“你们今天就收拾了东西搬出去。”陈梅香指着宋绵思三人说道。
“不用您说,我们也会搬走。”宋绵思说道。
林贺功和林糖两人眼眶都泛着红,他们心里委屈、痛苦、难过,看着宋绵思挺直的身板,心里头更是多了几分自责。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嫂子怎会吃这种苦头?
林家人还怕宋绵思三人多拿了东西,连脸皮也不要,盯着他们三个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出来,宋绵思的东西还多些,毕竟带过来的嫁妆不少,可林贺功和林糖的东西就少得可怜,兄妹俩的东西就只有几身衣裳,连多余的一点儿东西都没有。
那几身破烂老旧的衣裳被收拾出来时,洪秀眼眶都红了,她别过脸去,对林贺功和林糖说道:“你们等会儿去婶家一趟,婶家那边有些不穿的衣裳,你们拿去穿。”
林糖和林贺功两人心中涌现出一股暖意。
他们如何不知道洪秀的话是假话,这年头谁家的衣服多得不穿,就算不穿卖出去也能拿几个钱,洪秀婶这是想要帮他们。
“婶,不用,我们自己有衣服。”林糖抹了下眼眶,带着些许哽咽说道。
“是啊,婶,我们的衣服够穿了。”宋绵思道:“你们帮我们的也够多了。我们还没来得及谢你们呢。”
“谢什么啊,都是乡里乡亲的。”林保家神色有些沉重。
这三个人,林糖和宋绵思还在念书,林贺功就一个小子,能撑得起一个家吗?如果林贺成真的出事了,这一家子怕是以后都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还赖在这里干嘛,赶紧把你们的东西搬走。我们家要做晚饭了。”陈梅香嫌恶地看了宋绵思三人一眼,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赶人。
林保家等人都愤怒了。
宋绵思道:“您不用着急,我们这就搬。”
她越是这样“委曲求全”,众人就越发同情他们,连带着对林家上下都感到愤怒和嫌恶,甚至都有人暗暗在心里头把林家看成了黄世仁那样的人物。
“我们来帮你们搬。”赵大娘突然说道,她二话不说走过来,撸起袖子就搬起一口箱子来。
在赵大娘的带动下,其他人也跟着上来纷纷帮忙。
宋绵思想拦,反而被洪秀拦住,“你啊别太客气,都是一村子的,大家伙别的不能帮你们,干这点儿活还是成的。”
说完,她抢过宋绵思手里的粗粮,硬是帮宋绵思他们送到了她爹娘以前住的屋子。
众人齐心下,他们的东西不到两趟就斗搬完了。
在宋绵思把林贺成留下来的自行车带出来后,林家砰地一声就关上了门,生怕他们非要留下似的。
“棉思啊,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来找婶,婶一定给你们想办法。”洪秀离开时,还担心地看着他们。
宋绵思感激地点了点头。
她目送着这群热心肠的乡亲离开,一直空荡荡的心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
在这个年代,有林家和宋家那些贪财恶毒的亲戚,也有像洪秀和林保家、赵大娘这些分明萍水相逢却格外热心肠的好人。
“嫂子,我们真的分家了。”林糖到这时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陌生的院子,心里头慌张、担忧。
即便她恨林家恨了十几年,可林家到底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那里有她爹娘生活的痕迹,有她和哥哥们的回忆,如今一下子离开那个林家,林糖有种茫然和对未来的恐惧。
“真的。”宋绵思看出了林糖的心思了,她对林糖和林贺功说道:“嫂子先前不是告诉你们会让林家倒贴钱分家吗?现在,嫂子的话不是实现了?”
话是没错,可是这和他们先前想象的完全不同。
确切来说,他们之前也没有想象过。
他们根本想都不敢想。
“可是,嫂子,大哥……”林糖揉捏着手指,垂着眼,满腹担忧。
“你们相信我,你们大哥不会有事的,陈梅香他们说的都是屁话,不要搭理他们。”宋绵思果断道:“不过是信没来,谁说就是出事了?”
“嫂子,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林贺功从宋绵思的话语里听出别的意思出来,连忙问道。
宋绵思愣了下,而后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相信你们大哥。”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你们大哥送信来之前,好好过日子。我相信会有好消息的。”
她不能够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林贺功他们,否则她根本无法交代她怎么会清楚林贺成会出秘密任务的事,这可是机密。
林贺功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还以为嫂子这么信誓旦旦是大哥临走前说了什么。
不过,宋绵思乐观的态度也仿佛一抹阳光照亮了林贺功乌云密布的情绪,他点点头,“您说得对。大哥一定没事的。”
他现在是家里头唯一的男人,嫂子能这么镇定,他也不能够让嫂子操心。
如果,真的大哥有事,以后他也会拼命全力来撑起这个家。
林糖见林贺功和宋绵思都这么说,眉眼间的担忧也散了些,“嫂子,我相信您。”
宋绵思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他们两个人的肩膀,“好,现在咱们先别说了,这些东西咱们得收拾下,我娘家有两个屋子,还是我和糖儿睡,贺功自己睡,锅碗瓢盆这里都有,柴火的话,就得去砍了。”
“我去。”林贺功二话不说就抢了这个重活。
宋绵思也没拦着他,这活的确得林贺功去,先前枯枝落叶多,捡柴火还能够用,但现在不同了,山上的枯枝被捡得七七八八,得去砍柴才行,这活得力气大的人才干的来,她找出斧头和背篓递给了林贺功。
林贺功走了之后,宋绵思就和林糖开始收拾屋子。
这屋子并不难收拾,因为之前宋绵思往这屋子跑了好几次,所以简单的打扫和擦洗过后,屋子就能住人了。
两人归置了所有东西后,没多久林贺功就回来了,住得离山近,就是好。
这天晚上,宋绵思没节省,她煮了七个土豆,六个地瓜。
虽然都是粗粮,可这晚上却是他们难得吃饱的一晚。
第二天的时候,天才刚亮,宋绵思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着黑灰色的屋顶,再一看旁边窗户上脱落斑驳的窗花,这才想起昨天他们已经分了家。
“叩叩叩——”
敲门声又再次响起。
宋绵思睡意顿时没了,她掀开被子站起身来,旁边的林糖揉了揉眼睛,“嫂子,怎么了?”
“有人敲门。”宋绵思道,“我去看看。”
“我也去。”林糖立即醒了,连忙坐起身来跟着宋绵思出去。
这一大早的,这地方又有些偏,她怕来的是坏人。
宋绵思没拒绝她的好意,穿上鞋子出去,开了门后,却发现门外没人,她和林糖都愣了愣,林糖探出头,左瞧瞧右看看,而后她像是发现什么,指着门口右边的一口袋子,“嫂子,那里有个袋子。”
林贺功起得早,他早起不为下田干活,再说都要入冬了,也用不着干活,他早起为的是练功,他爷爷小时候带他们兄弟练了一套少林长拳,到底是不是少林长拳不得而知,不过至少这功夫不是假的,林贺成在部队里提拔得那么多就因为他打小练功练出一身本事。
因此,林贺功也没把这功夫落下。
他倒是没指望靠这本事挣钱,图个强身健体也好。
刚开屋子的门,林贺功就瞧见宋绵思和林糖在堂屋的桌子旁看着桌上的袋子,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怎么了?”
“二弟。”听见动静,宋绵思抬起头来,看向他,“刚才有人来敲门,给咱们送了些面粉。”
她说着把那袋子扒拉开,那面粉不是后世那种纯白的面粉,而是灰褐色的,像极了五十年代那会儿的八一面,估计也差不多。
这里要解释下什么叫八一面,所谓的八一面就是把100千克小麦磨出81千克面粉来,试想一下,这小麦有麦穗,要磨出这么多面粉怎么做到,就是啥都不挑直接往里倒,不去掉小麦的麸皮,胚芽胚乳都打碎,可想而知这样出来的面粉不是什么好面粉。
但即便是这样的面粉,在现在这个时候不少乡下地方都是难得的精粮了。
像富强粉那样的好东西,就是在县城也少有人吃得起。
就连国营饭店,那也不是天天有富强粉的。
“这是谁给的?”林贺功愣住了。
“没瞧见,我们走到门口,人就走了。”林糖说道。
“这咱们可不能要。”林贺功立即说道,虽然今年丰收了,可别人家的粮食也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没有白要人家东西的道理。
“我也是这么想,但人都不见了,也没留个纸条。”宋绵思道:“咱们就算去问,恐怕也没人会说。而且,我也怕给别人带来麻烦。”
宋绵思没有挑明,但林贺功和林糖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粮食就是老百姓的命根子,谁家要是把粮食白给人,就算是亲娘也得被数落。
人家是好心,他们不能害人。
“不如这样。”宋绵思道:“这粮食咱们就收下,赶明儿个我想个办法报答人家。”
“这能成吗?”林糖有些迟疑。
“肯定能成。”宋绵思并不扭捏,她能受人家的好意,将来自然也会想办法报答回去,“咱们就拿着吧,本来我还想今天去买些粮食,现在倒是省了。不过,我还是得去公社一趟。”
“您要去办什么事,我替您去吧。”林贺功不纠结粮食的事,对宋绵思说道。
宋绵思摇了摇头,“这还真得我亲自走一趟。你们就在家里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