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脸架子打得很漂亮,做工处处透漏着巧思。
宋绵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到现在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重生了。
“砰砰砰——”屋外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还有一把尖酸刻薄的女人声:“真是命好,这都什么节点了,还睡着呢。”
宋绵思收回心神,将就着拿毛巾擦了下脸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柳红花已经做好了饭,桌上摆放着三碗玉米碴子粥,宋绵思看了一眼,自觉地往厨房走去。
柳红花心里一咯噔,就瞧见她直接打开墙角的尿素袋。
“你干什么,想偷东西啊!”柳红花心都快飞出来了,一马当先跑到宋绵思身旁,抢走她手中的尿素袋。
这尿素袋里装着的是柳红花藏的鸡蛋和腊肉。
其他人家这些东西都在藏在柜子里,可柳红花这人怕人偷,就将这些东西都藏在尿素袋里,宋绵思本来也不知道柳红花的东西都藏在里面,是之前宋有成偷吃了鸡蛋,柳红花怀疑是她偷的,她才知道这尿素袋有好东西。
“什么偷东西,我们家六只鸡,我昨天吃了一颗鸡蛋,今天还有五颗呢。”宋绵思笑眯眯说道,“况且大伯母今天也不给我准备早饭,我就自己来。反正就是闹出去,那也是我这边有道理。”
柳红花的脸色变了变,最后是捏着鼻子从柜子里掏出一碗玉米碴子粥来。
宋绵思这才罢休。
吃完早饭后,宋红中一家就得去下田除草加化肥。
宋绵思看着柳红花将厨房和东屋的门锁上,不由得觉得好笑,她回到西屋,走到桌子旁,看着桌上摆放着的书籍,眼神有些幽深。
宋绵思从小到大就很会读书,高中的时候更是考上了县城的一中,成绩在年纪一直都是前三十左右,很有把握考上大学。
她打开自己做的笔记,往日课堂上的情景历历在目,爹娘临终时的教诲更是回响在她的耳旁。
“棉思,棉思在家吗?”屋子外传来一把声音。
宋绵思合上书,眼神中掠过一丝恨意,若是她没猜错,今天来的人大概就是她那个好邻居宋汉文。
“汉文哥,原来是你啊。”宋绵思打开门,对宋汉文露出一个笑容。
宋汉文捏了捏口袋里十张大团结,再看宋绵思漂亮精致的小脸,心里头别提多火热了,“棉思,你出来下,哥想和你说说话。”
“好啊。”宋绵思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她和宋汉文走到附近的一棵榕树下,这地方没什么人,宋绵思仰起头,一副纯真懵懂的模样,“汉文哥,你来找我想说什么啊?”
“是这样的,昨天你们家的事我都听说了。”宋汉文做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你那大伯一家真不是什么东西,哥听了都替你委屈。你是个读书苗子,只要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大学。哥想帮你一把,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帮她?
是想把她给卖了吧。
宋绵思眼神暗了暗,宋汉文是她邻居没错,可这人品行不怎么样,以前大锅饭的时候偷懒最厉害的就是他,大队长没少批评他,可人家三代贫农,仗着成分好,死不悔改,又经常跑到县城去,招惹了县城里些不三不四的人。
“哥,你说真的吗?”宋绵思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眼睛里更是满是感动。
宋汉文瞬间膨胀了起来,拍着胸口道:“那还能有假。当初你爹妈活着的时候没少帮我们家,就冲这儿,我也不能不帮你啊。”
“那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哥。”宋绵思摸了摸眼睛,一副感激得不得了的样子。
“客气什么啊。不过哥要帮你还得等时机,这样,你先假装答应林家的婚事,等结婚那天晚上,你偷偷跑出来,就在这树下,哥带你走,行不行?”宋汉文说道。
这主意是宋红中出的,要不说宋红中恶毒,他都想卖掉宋绵思,还想再拿一笔彩礼钱。
“那当然行,我都听哥的。”宋绵思满口答应。
“那成,这事就这么说定了。”宋汉文见目的达成,也不在这里久留,怕别人瞧见,他的眼睛色眯眯地上下打量了宋绵思一番,高中生啊,不知道睡起来和其他女人有什么区别。
横竖都是要卖出去了,等那天晚上他一定要好好地睡一睡,以后也有和别人吹嘘的资本了。
感受到宋汉文那黏腻恶心的视线,宋绵思忍着拿剪刀把他的下三寸剪掉的冲动,在宋汉文走了后,她才变了脸色,气愤地踢了一脚脚下的石头,“王八蛋!”
“知道他是王八蛋,你还和他胡咧咧。”树上传来一把声音。
宋绵思一愣,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身手利索地从榕树上跳了下来,那男人身材精壮结实,腰板挺直,面容英俊带着几分痞气。
宋绵思呆滞住了。
眼前的这张脸上辈子她不知道看了多久,即便时隔多年,她如何能认不得眼前这位就是她未来的丈夫——林贺成。
“小棉花,怎么呆住了?”林贺成嘴里头叼着一根草,痞笑着撸了下宋绵思的头发。
宋绵思这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舌头,“贺、贺成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到的。”林贺成说道,他没告诉宋绵思,他一路上就没休息过,下了火车后就急匆匆赶回来,额头上都是汗水,到了这里,本来是想去见宋绵思,把他的想法告诉宋绵思,却没曾想碰到宋绵思跟着宋汉文往榕树下这边走。
林贺成知道宋汉文不是什么好东西,怕这小棉花傻乎乎的吃亏,所以就跟上。
过来后就听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那你,刚刚都听见了?”宋绵思心乱如麻,一双手是握紧又松开,有些忐忑,林贺成会不会胡思乱想,以为她真的要和宋汉文跑。
“你是说王八蛋那句话,还是说之前那些话?”林贺成看着宋绵思忐忑的小表情,忍着笑意,装作板着脸,问道。
这不就是全都听见了嘛?
宋绵思暗暗咬牙,上辈子可没发生过这种事,她还想着这辈子重生回来要给林贺成留下一个好印象她和林贺成其实说起来见面次数并不多。
林贺成家庭情况比她们家复杂得多,宋绵思虽然说是宋老二捡回来的闺女,可他们夫妻对宋绵思很好,所以宋绵思基本上没吃过什么苦头,更没过过什么苦日子。
但林贺成家就不同,他们家人多,他爷爷走得早,奶奶是个偏心刁蛮的老太太,精明嘴脏是出了名的,林贺成爸爸排行老二,性格又木讷老实,再加上当年结婚的时候不顾林贺成奶奶反对非娶了一个地主家小姐,所以他奶奶对他们家很是不待见。
林贺成又命苦,他妈妈生他妹妹林糖的时候难产没了,他爹是去修堤坝的时候不小心摔入河水里,人一下子就被冲走了,等找回来已经死了。
那年宋绵思记得林贺成才十五岁。
十五岁的年纪林贺成要照顾弟弟妹妹,又要下田挣工分,可想而知日子有多么难过。
他身旁的亲人也不是亲人,奶奶压根不照顾他们,叔伯婶子们就更不用提了,只想要他挣工分,却不肯多给些吃的。他弟弟妹妹饿得跟黄花菜似的,瘦巴巴,连衣裳都没有全的。
宋绵思从小就心好,看不过林糖和林贺功可怜模样,因此时不时得了些她爹给的吃的,就偷偷给林糖他们送去。
有一回,她前脚刚给林糖和林贺功塞了两个肉包子,回来路上就碰见林贺成。
那时候林贺成可比现在吓人多了,阴沉着脸,身上气势比大人还可怕,宋绵思见到他就跟做贼似的,险些就摔了,起来后顾不得脚上的伤一溜烟跑了。
后来宋绵思见到林贺成都是绕道走,好在没几个月,林贺成就被选上去当兵,据说他还是破格录取,因为身体条件太好。
之后林贺成每年都会回大队一两次,但是两人碰上的机会不多,尤其是林贺成这人心坏,非给宋绵思取了个绰号叫小棉花。
宋绵思是敢怒不敢言,再加上林贺成长开了,身体抽条,部队里打熬出来的他俨然是个能让女人脸红心跳的男人,小姑娘对上他,总免不了心里头有些奇怪的感觉。
所以,宋绵思和林贺成见面的次数可以说是真不多。
上辈子她就不明白林贺成为什么要娶她,又为什么要守着她那么多年不再娶,时隔多年后还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替她调查真相。
“你,你偷听我们说话。”宋绵思紧张地舌头都打结了,“你怎么不吱一声?”
“我又不是老鼠,怎么吱?”林贺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来,塞到宋绵思手里,“行了,小棉花别哆嗦了,哥不会害你的。”
那糖果是大白兔奶糖,宋绵思捏着奶糖,有些惊喜,她就喜欢这糖,她爹去县城帮人做家具的时候回来曾经带过一包给她,宋绵思舍不得多吃,一天一颗数着吃,最后还是没了,那时候她还想拿压岁钱去买,后来才知道这是上海的糖,他们这地方压根没有。要想买,要么去大城市,要么就是托人买。
这是巧合,还是林贺成特地买来的?
宋绵思不禁多想,她抬眼看向林贺成,“贺成哥,你,你怎么想到要娶我?”
第5章 当长嫂的第五天 当长嫂的第五天……
林贺成一愣,带着痞气的脸上头一回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色,他摘下头上的帽子,别过头,抓了下头,“你问这个干嘛。总之,我不会害你的。我托我洪婶来说亲,其实不是想娶你,你大伯一家、”他顿了顿,有些拿捏不住该不该说实话。
宋棉思替他说了:“我知道我大伯他们家不是什么好人。”
“原来你知道啊。”林贺成松了口气,既然这小棉花总算是看清楚宋红中一家是什么东西了,那他就不必顾虑,可以照直说了。其实去年宋棉思爹娘走的时候,林贺成就不赞同宋绵思住到宋红中家里去,他虽然在外头当兵,可和宋红中他们家打交道的几次就够他看出宋红中一家不是什么好心人。宋棉思一个小姑娘住到他们家里去,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那会子他也不知怎么开口,再加上这毕竟是宋家的事,他一个外人,贸然插手,说不定反而要叫别人怀疑他有什么坏心思。
“我坦白和你说,咱们成婚是走个仪式,不会去拿结婚证,况且你岁数也没到能拿证,只要你嫁过来,宋红中他们就不好再对你打什么歪主意。我不会动你的,你想读书,我也可以供着,等以后你大学毕业,到时候咱们再把情况在大队里说一声,相信没人会说什么的。”林贺成虽然性格痞气,又挺喜欢逗宋棉思。
可是碰见正经事,是一点儿也不虚,甚至想的很是周到。
乡下地方结婚很多时候只看摆酒,摆了酒席就是结婚了,至于拿不拿证,不少人都没把这事真放心上。
如果是一个真的十八岁的姑娘,这时候恐怕就被林贺成哄得信以为真,以为这事真就这么简单,摆酒,嫁过去,考大学,澄清,事情仿佛很轻松。
可宋棉思到底多活了几十年,她知道这事对林贺成来说是压根没有好处,甚至还会带来不少麻烦。
首先,林贺成有她这么个“妻子”,那在部队里就不能找对象了,不然被人发现,就是耍流氓,一身军装都得脱下来。
其次,这桩婚事在一天,林贺成就得对她负一天责任,她的吃喝拉撒全都指望林贺成,林贺成负担本来就不小,他的弟弟妹妹都还年轻,林贺成要养他们就不轻松了。虽然说林贺成弟弟林贺功现在已经辍学下田干活了,可是将来还得娶媳妇,而林糖现在在读初中,将来要读高中,大学,更不用说还有老林家那一群人,都指望着林贺成的工资和补贴。
再有一个,将来他们要是分开,对林贺成造成的影响也不好。如今革命队伍里很在乎干部的家庭情况,林贺成虽然说是帮她,可在别人看来,他们就是离婚。离婚的干部在领导看来就是无能。
宋绵思越想,心里头越酸胀得厉害。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何德何能让林贺成为她这么着想。
宋绵思低下头,眼泪就落了下来。
瞧见她哭了,林贺成就忍不住皱了下眉头,他在军队里是说一不二,天大的难事他都没皱眉头过,可这会子看着宋绵思,林贺成就头疼了,他拿下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你别哭啊,有什么说出来,你叫我一声贺成哥,当哥的总得给你把麻烦解决了。□□说得好,红军不怕远征难,十万五千里长征都趟过去了,如今咱们一点儿小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噗嗤——”宋棉思见他那着急又焦头烂额的模样,忍不住破哭为笑。
林贺成见她能笑了,这才松了口气,“你该多笑笑。”
“为什么?”宋绵思擦了擦眼泪,这会子回过神来,不禁有些尴尬和懊恼,她怎么就这么没出息,说哭就哭了。
“因为你哭起来实在是太丑了。”林贺成挑起眉头,调侃道。
宋绵思的小脸顿时拉了下来,这人嘴巴怎么这么欠呢!
“你别不高兴,我是在跟你说笑。”林贺成见宋绵思小脸一板,立即换了话题,“那咱们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找洪婶来说亲。”
宋绵思怔了下,道:“这么快?”
“部队里给的时间有限,就给了十天。”林贺成揪了一根旁边的粽叶,手上动作飞快,他边编着粽叶边对宋棉思说道:“等说好彩礼,后天我就带你去县城买东西。”
“这,这有必要吗?”宋棉思迟疑了,就算她没真正办过婚事,宋绵思也知道办婚事很花钱,很麻烦。对于他们乡下地方来说,办婚事几乎能掏空一家子攒的钱,打家具,买衣裳,条件好的还要求要个缝纫机或者收音机。
宋棉思知道林贺成家庭情况,所以不想让林贺成多花钱。
“你就当哥给你买礼物就成了。”林贺成说道,他把手上编好的小螳螂塞到宋绵思手里,道:“今天就记得和你大伯母他们说一声,剩下的事我来办。”
宋绵思捏着小螳螂,不知道为什么,林贺成每回见她的时候总要给她编这种小东西,她有个抽屉,里面就放了不少这些小螳螂。
思来想去,宋绵思道:“好,不过贺成哥,洪婶是个实诚人,明天不如让你奶奶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