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也明白,这是唯一一次跟喻瑶合作的机会,是他的造化,等电影上映,她一定能走回她该属于的位置,甚至更高。
“晚上给姐开杀青宴!”乔冉还剩几场戏没结束,倒是比喻瑶本人还激动,“咱穷,也别找地方了,就在酒店房间里聚一次行吧!”
全剧组热烈响应。
喻瑶还穿着戏服,隐隐能闻到上面洗衣液温暖的淡香,她知道,昨夜诺诺偷偷拿走,给她洗过了。
她被簇拥在人群的包围圈里,心却沉在不见底的深潭。
喻瑶指甲在皮肉中摁着,忍不住回头,越过纷乱的人影,看到诺诺站在很远的一棵树下,在冬日萧瑟的风里,像片灰蒙蒙的纸片。
已经一个星期了。
剧组有的演员神经粗,没想那么多,顺着喻瑶目光看过去,发现诺诺,笑着把他拉过来,招呼着众人说:“别落下重要人物啊,都参加,瑶瑶姐的房间最大了,咱就在那聚。”
喻瑶唇动了动,一时喉咙涩得没说出话。
诺诺盯着她,身体被旁边人拥挤推搡着,他都毫无感觉,度日如年地等了几秒,他才垂下眼睛,笑了一下:“我……我不参加,我去外面。”
他不该出现的,瑶瑶不希望见到他。
喻瑶唇边那句“一起来”生生卡住,在他的回答里生硬咽了回去,难耐地避开视线。
乔冉最积极,热烈张罗着煮火锅,纠集一批人去买食材租用具,把喻瑶现在住的房间填满,到处人影幢幢,喻瑶窝在角落的沙发上,心像被有刺的藤条缠住,越勒越紧。
“乔冉……”
乔冉听到她叫,立即跑过来。
喻瑶给他钱:“你……去看看诺诺,带他在附近找一家好的餐厅,给他点几样爱吃的菜,就说……我让的,记住,他不吃青椒,不吃蒜,不喜欢豆腐和羊肉,尽量……”
“姐,”乔冉蹙眉,压低声音说,“你们到底怎么了,我看他好可怜,你再瞧瞧你,把他吃东西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还面都不愿意见。”
喻瑶抓紧沙发把手:“你究竟去不去?”
“……去,这就去。”
喻瑶视线转向窗外,天黑透了,第六天的晚上,像是煎熬地过了六年,房间里人声吵闹,火锅的香味渐渐飘出,而她的心却不知道落在哪。
诺诺蜷在自己房间的一角,用最细的小刀,一点一点勾出手中女孩子饱满的嘴唇。
一只手掌那么大的木雕,他刻了六天。
每一刀都精准落在最合适的角度,像是从小到大做过千千万万次,连回忆她的样子都不需要,身体骨血里浸着极度偏执的本能,能把她刻在自己掌中。
嘴唇雕完了,诺诺的刀落下,“砰”的轻响,他俯身,小心翼翼去轻吻。
乔冉过来敲门,他对诺诺的胆寒还是没能消除,在外头巨细无遗地讲了喻瑶是如何交代的,诺诺把木雕藏进怀里,披上棉衣,打开房门,沉默地跟着乔冉下楼。
瑶瑶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
走出酒店外,乔冉惦念着火锅,频频往楼上张望,他在那个飘出热气的窗口上捕捉到半张脸,忙摇晃诺诺:“姐好像在看你。”
诺诺急忙抬头,在目光即将相撞的那一瞬,喻瑶退回去,空荡荡的,只有不属于他的热闹。
他脸上有些冰凉,用手背抹了一下,是雪。
诺诺没有让乔冉继续跟,他站在飘落的雪花里,额发落了浅浅的一层白,告诉他:“我自己就行了,你走吧。”
小镇人少,下雪的晚上,街上更冷清。
诺诺没有去吃饭,站在街边等着雪落,一层一层覆盖下来,夜深了,雪足够多,他才动了动僵冷的腿,蹲下来,摆好自己找到的一块小木板,在上面认真地堆雪人。
一个长着小狗耳朵,小狗尾巴的简陋雪人。
有小情侣经过,男生用雪捏了个爱心,女生笑着说:“你把棉衣脱下来啊,棉衣能保冷,可以带回家去。”
男生不肯:“天这么冷,我又不是白痴。”
等人走后,诺诺把自己带着体温的棉衣脱掉,护在小雪人的外面,一步一步踩着厚雪走回酒店。
他是白痴。
他不怕冷,只想给瑶瑶看。
诺诺躲在喻瑶房间外的拐角后面,听着隔音并不好的门内,那些热烈欢乐的吵闹,有人大声叫喻瑶,他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她开口。
只是想听一听,她说话的声音。
走廊里很冷,诺诺靠墙站着,托着小雪人,侧脸被窗外的月光照得寂而白。
他还没有跟瑶瑶一起看过雪。
没有吃过火锅。
只属于他的主人,现在让无数人掠夺分享,他被碾磨成灰,静静堆在她的房门外。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门终于打开,很多人鱼贯而出,没有谁发现那道孤寂冷暗的人影。
诺诺嘴唇咬破,口中尝着自己苦涩的血腥味,他的小狗耳朵要化掉了。
喻瑶站在门口,目送所有人离开,直勾勾盯着走廊另一头的某个房间,半晌才合眼,退回去,关上门。
她背靠着门板还没到两秒,就再次被敲响。
喻瑶回过身,以为是谁落下了东西,垂眸打开,却怔愣地定住。
她门外的地面上,摆着一尊跟她几乎复刻的精致木雕,身边紧密挨着的,是一只雪白脆弱,正在融化消失的小狗雪人。
喻瑶心一颤,胸中燥乱地震动。
她匆忙跑出去,一只手突然在门口的墙边伸过来,消瘦昳丽,如同初见的那个雨夜一样,苍白指尖勾住她衣角,接着抱住她的腿。
房间温暖,她穿着半长的裙子,膝盖以下光裸。
诺诺浑身冰冷,残破的唇落下,吻在她洁白的小腿上,声音在静夜里微弱地发颤。
“瑶瑶,你想我吗?”
“我想,想得……太疼了。”
第29章 唯一的你
他嘴唇太凉, 还沾着没干透的残血,像柔软的冰棱, 亲上来的时候,喻瑶小腿上的温度顷刻降低,随即又掀起了更刺更麻的热感,透进皮肤,顺着神经血液疯涌到四肢百骸。
他简单一个动作,比蛊或是毒药的威胁力更甚。
喻瑶下意识攥紧手,肩膀绷着,脊背都泛上难言的酥痒,她不想这么大的反应, 身体却有它自己的本能, 对他带来的刺激格外敏感。
她想把腿抽出来, 诺诺不放, 抱得更紧,脸颊贪恋地贴着, 她力气用大了,他喉间就挤压出难忍的闷哼, 在寒夜空旷的走廊里戳人心肺。
喻瑶鼻子发酸, 低头看到小狗雪人化得更厉害了, 水流到了她脚边,已经看不出形状。
旁边的小狗本人比它也没好多少,冰冷湿漉的样子,可怜又执拗, 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冒雪站了多久才回来。
她能想到,他是怎样孤单地守在门外,默默听着她房间里的喧闹。
喻瑶的心犹如被他一口一口咬着, 既疼又胀,她蹲下身,捏住诺诺的下颚抬起来,瞄着他唇上的暗红,低声说:“又把自己弄伤了。”
连着几天没好好看过他,喻瑶一时有点失神,跟他对视几秒,就要被他双眼吸着溺毙进去。
诺诺轻声问:“伤了,你心疼吗?”
喻瑶没回答,他又重复:“瑶瑶,一个星期了,我数着日子过的,你有没有想我。”
如果能做到不心疼,不想,她又何必这么煎熬。
喻瑶不愿意对他泄露心事,淡声告诉他:“……忙着工作,休息的时间都不够,没想你。”
谎话一说出口就忍不住难过,喻瑶没去看诺诺的表情,转而很双标地问:“我让乔冉带你去吃饭,吃了没有?说实话,不许骗我。”
诺诺摇头,显然如果现在把他撵走了,他就更不会吃。
喻瑶叹了口气,把他拽进房间里,吃火锅的用具都洗刷好了,放在桌上,她房间大,有个自带的小冰箱,那些买多了的新鲜菜肉都干干净净放在里面。
喻瑶重新在锅里加水插上电,给他放了不辣的底料,煮了牛肉和一盘配菜,熟了就把筷子塞到诺诺手里:“听话,自己吃。”
她避免跟他太近的接触,交代完就躲得老远,欲盖弥彰地刷手机,隔了几秒一抬眸,看到诺诺动都没动,漂亮五官被热气氤氲着。
他终于得到了她的关注,赶紧举起手,委屈说:“瑶瑶,堆雪人,手僵了,不会用筷子。”
喻瑶头疼不已,小骗子,这会儿手不能动了,刚才抱她的时候倒是很紧,也没看出哪里不灵活!
她无奈走过去,给他夹了块牛肉,吹温了裹满酱汁,递到他唇边,他张口含住,双眸灼灼地看她。
诺诺本来很老实地坐在沙发上,现在见喻瑶来他身边了,不禁身子一滑坐到了地板,一边搂着她腿,一边把下巴垫在她膝盖上,微微张着湿润的唇,等她喂。
喻瑶手一抖,闭上眼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咬着牙又夹起块脆藕,警告他:“起来,不起来就别吃。”
诺诺垂下眼,侧过头枕着她,脸颊在她膝上摩挲,贪婪似的汲取她的温度和气息。
“不吃……”他声音很小,“我不吃,我只想要主人。”
喻瑶身上又麻又僵,僵持了半晌,肉都快煮老了,诺诺也不肯为吃饭让步,她愤恨地揉揉太阳穴,到底还是把东西喂给他,不舍得让他饿一夜。
破戒一次,就一次。
吃完饭已经是深夜,诺诺乖乖把锅洗好,试图去拿柜子里的备用小棉被,想在喻瑶的沙发上睡,喻瑶收拾好情绪,抬眼看他:“诺诺,我们讲好的,给我余地,别逼我,喂你吃饭已经是破例了。”
诺诺脸色一白。
喻瑶继续说:“我杀青了,明天我们就回市里,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应该很忙,会尽快给你找个学木雕的地方,免得你无聊,还剩下三个星期……我们尽量少见面。”
诺诺只要出现,她受干扰就太严重了。
在剧组没办法分割开,诺诺知道她的去向,随时能找到她,就算口头上说着保持距离,她也从早到晚都能见到他的影子,心里大大小小的波澜没有停过。
她是真的想知道,打破这种成为习惯的生活,走回到一段过去没有诺诺的日子里,她究竟能不能恢复正常。
或者说……她那些起伏和变化,到底是有排他性的,仅对诺诺一个人,还是……她只是想恋爱了,被朝夕相处的亲密混淆了情感,换成别人的话……也做得到。
换成别人……
娱乐圈,权贵圈,她的朋友同事,熟悉的不熟悉的男明星和高门纨绔们,一个一个在喻瑶眼前划过,她挑出一个最没恶感的,稍微试想,骨子里就叫嚣着狂涌出抗拒,她捏捏眉心,又失眠了半宿。
隔天一早,喻瑶带诺诺跟剧组告别,先把他送回家,就拿着各种文书手续去了公司。
电影拍完了,她按规则履行了最后一项任务,合同里写的清清楚楚,不解约也得解约。
到公司之前,喻瑶坐在出租车里抽空刷了下微博。
她的几个词条居然还没掉下去,仍在前排挂着,到这时候她才知道,程怀森心脏病住院了,醒来第一时间就沟通媒体,宣称订婚的事与她和陆彦时都无关,完全是他作为老家长考虑不周,擅自做的决定。
喻瑶手指紧了紧,看向窗外。
程怀森把陆彦时的关系撇清她能理解,毕竟关系到铂良地产,好歹是世交,弄出这种难堪的新闻要有个交代。
但对于她,她不懂程怀森为什么变了态度。
不是应该更气急败坏地绑她回去,无论是为了掌控她的人生,还是为了报复她父亲,都不会这么轻轻放下。
程怀森独裁一辈子,不可能突然转性,可那天晚上唯一的变数,就只有诺诺……
喻瑶来不及多想,许洛清的语音电话就打过来,不正经地揶揄她:“我们大明星这下终于要翻身了,我看《阴婚》昨天又发了新预告,简直一版比一版杀伤力大,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早晨上网一刷,比我惨的可多了。”
她笑:“才两部预告片就能有这个热度,我们瑶这次杀疯了,我看要爆,你公司估计肠子都悔青了,没想到一个破烂十八线网络电影,能被你搞出这个效果。”
“别说这些了,”喻瑶问她,“让你帮我物色的木雕学习机构,找到没。”
喻瑶对这些不了解,诺诺情况又特殊,生怕弄个不靠谱的地方对他不好,许洛清虽然人不在国内,但这些艺术圈子她都熟络。
许洛清神秘兮兮道:“找到了,就在市区内,你猜谁开的。”
喻瑶拧眉,许洛清也不卖关子:“韩凌易,咱们凌易哥,你比我熟。”
这个名字让喻瑶意外,她怔了一下。
小时候程梦心理诊所策划的“治愈天使”方案里,她跟幼年的许洛清都是“天使”,年纪很小,甜萌可爱,活泼乐观,也是在那个时候,她和许洛清成了闺蜜。
而她跟许洛清第一个接触的心理病患就是韩凌易,韩凌易比她大四岁,是自闭症,加上中度抑郁,但性格温和很好相处,时间过去不久,他就有了明显好转,直到恢复。
韩凌易父母和程梦的工作有交集,所以因为治疗和家庭关系,再加上韩凌易本身性情好,又温柔稳重,一直跟她感情很亲,她也始终拿韩凌易当哥哥。
她考上中戏后,韩凌易转行做了编剧,入行几年发展很好,有几部叫好叫座的代表作,只是她近年身上黑料麻烦太多,刻意疏远了,年节才联系。
“他不是编剧吗?”
许洛清解释:“是编剧,但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嘛,他总想做点好事,就开了个这种高端艺术类的学习机构,主要收孩子,但也接受心理或者其他方面有问题的同学,你家小奶瓶那个情况……我觉得交给他合适。”
喻瑶略微沉默,许洛清又八卦地问:“小奶瓶最近好吗?你跟他怎么样了?”
小奶瓶最近很不好。
喻瑶半垂眸,平静问:“我要是告诉你,我可能对他动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