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除此之外,垛上垛下,都有枭鬼,架势凶悍,蓄势待发——想来余蓉的驯法,已经扰乱不到它们了。
  这是标准的“围猎”,四面包得水泄不通,把猎物困在中间,接下来,就可以大开杀戒。
  更可恨的是,前几轮那老猫戏鼠般不痛不痒的冲袭,已经把他们的弹药给消耗得差不多了。
  其它人估计也想到这一节了,个个面目发白,只冯蜜神态自若,她背倚土堆,用身体给里头的林喜柔加一重遮挡,如背倚一座有无限生机的坟。
  大头声音发颤:“深哥,你有办法了没有?这个……罗小姐,怎么说?”
  聂九罗一声不吭,大步走向炎拓,邢深发急,叫她:“阿罗!”
  他口干舌燥,说得又急又快:“我不是在逼你为大家……做牺牲,这是最快捷有效、性价比最高的法子了,你是在救自己,顺带着也救了别人啊。”
  炎拓听得莫名其妙,但心头的不安之感越来越重,他问过来的聂九罗:“怎么了?”
  聂九罗没回答。
  迟疑几秒之后,她又转头看邢深:“就算我各方面能力翻了倍、能跟白瞳鬼对着干,那也至多对付一个两个,它们有这么多呢。”
  邢深听她的语气,觉得似乎能有希望,激动地说话都打磕绊了:“那不一定,谁也没看过疯刀究竟多么能耐,还有,白瞳鬼这种顶级掠食者,也许从没遇到过对手,你搞死一个,就能吓退一群……”
  话还没完,余蓉大吼一声:“来了!”
  来了,这一次,没有诡异的声潮,没有冲锋的前奏,围猎,就这样开始了。
  ***
  四面来敌,每一面最多只有三个人防守。
  枭鬼是狂奔直进,白瞳鬼则是从高垛或者土堆顶部蹬掠而下,行进真如鬼影,瞳孔间的白亮因为动作的极度迅捷几乎连成了道道白亮的线。
  聂九罗看得心头发紧:这速度,她真的赶不上,即便拿出特训时的最佳体能状态也望尘莫及。
  炎拓舔了记嘴唇,果断端枪,瞄准其中一个,猛然揿下扳机。
  没用,子弹呼啸而出,看似一定能命中目标,然而那鬼影似乎只抖动了一下,子弹就完全落空了。
  邢深和余蓉唿哨声齐出,一个驱使蚂蚱,一个差遣孙周。
  蚂蚱估摸着是因为物种天性,对体型大过自己的地枭天然存在畏惧,对白瞳鬼也显然惧怕,即便有唿哨声猛催,动得也极其迟疑,孙周则不然,他被抓伤兽化之后,对地枭极度厌恶,也没有什么好惧怕的,听到指令就上。
  是以声响一起,他就喉底嗬嗬、浑身毛奓,闪电般翻过残墙,向着近前的七八条黑影窜了出去。
  聂九罗失声叫了句:“哎!”
  孙周曾经是她的司机,只是个普通人,即便兽化了,她也始终没能做好心理建设,实在不想看着他在前线血拼。
  然而叫得慢了点,话音刚落,孙周已冲到最近的那只枭鬼前头,一头把它撞翻出去,然后猱身扑向第二头。
  打不着白瞳鬼,就干枭鬼吧,干倒一只是一只,炎拓枪口一转,刚瞄准孙周近旁的一只,只觉眼前一花,两只白瞳鬼鬼魅般一左一右,窜至孙周身侧,以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速度,一个抓腿一个抓胳膊,蹬地而起的同时,向着两个方向狠拽。
  炎拓浑身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脑子上,虽然尚未发生、但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他大吼一声,下意识抬腿蹬墙,似乎是想冲上去挽回些什么,聂九罗比他动得很快,他身子刚一欠起,聂九罗已经翻过了残墙,然而,就听孙周一声惨呼,半空中血花爆起:他的一条胳膊,被硬生生拽落下来,打着弧线扬落远处,另外的大半身子,旋即被甩落地上,痛苦滚倒在人俑碎片和一地土尘中。
  这血腥和体力全碾压的一幕,几乎立刻粉碎了目击者的斗志,说好的子弹所剩无几、要用在刀刃上,然而除了炎拓和余蓉等稍微还有定力的,其它所有人都在疯狂扫射了:即便明知道扫射完就会是个死,也磨牙凿齿,要在完全走投无路之前痛快那么一把。
  这一头,畏缩出战的蚂蚱也遭遇了滑铁卢,它刚扑住一头枭鬼,恶狠狠地拿尖爪去抓,旁侧立刻有两三只其它的枭鬼冲了上来。
  多对一,如群狼博兔,蚂蚱瘦小的身形立刻消失在视线里,只能看到几只枭鬼的肩颈不住耸动起伏。
  邢深急火攻心,大叫:“阿罗!”
  聂九罗脑子里突突的,撇开其它,邢深有一句话是说对了:她做疯刀,也是在救自己。
  她迅速翻回墙内:“帮我争取时间!”
  邢深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有八九分成了,心里又是兴奋又是感激,大吼道:“不要乱,围成圈,给聂二拖点时间!有希望的!”
  聂九罗直冲到炎拓身边,一边拔刀一边吩咐他:“给我水,盖拧开,马上。”
  炎拓不明所以,但轻重缓急他是知道的:没人会在生死关头想喝水,如果她要,这水一定至关重要。
  他迅速卸下背包,从里头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同一时间,其它人听到邢深的吩咐,知道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立刻自发围成了小圈,把聂九罗和炎拓护在了中间。
  冯蜜虽在圈外,但也算是紧贴在侧,没有离得太远。
  炎拓眼见自己暂时不用上阵,赶紧把枪抛给了余蓉。
  聂九罗飞快地拔出匕首,生刀死刀双分,也亏得祖上能流传下“刀身相互磋磨”这个法子,刀的保养,很大程度上在于护刃,谁会穷极无聊,拿刀刃瞎磨着玩呢?
  待要磋磨时,才想起没地方承接粉末,又催炎拓:“伸手,手心过来。”
  这当儿,耳畔枪声四起,显然是对方的攻击已到身侧,炎拓周身一阵阵发凉,还得摒除干扰、专注眼前。
  他伸出手。
  聂九罗低下头,手上微颤,尽量快地磨动刀身,果然如邢深所说,有微薄的粉末簌簌而下。
  想想也真是稀奇:不管生刀死刀,刀身都异常坚硬,平时不管怎么磕磨也不会有伤损,没想到双刃一碰,居然能有这效果,妥妥的相生相克。
  身侧突然一空,是离得最近的那人被拖倒在地,聂九罗朝向那一侧的身体都发麻了,口中默数着九下一过,一把抓住炎拓的手,低头全舔了。
  入口也来不及咂摸是什么滋味,劈手拿过矿泉水瓶,仰头骨碌一口送服下去。
  水是凉的,顺着喉管而下,激得聂九罗打了个冷战,脱口说了句:“炎拓,你能不能……”
  ——缓不过来,会疯。
  人遇事应报最积极的态度,寄最好的希望,但也做最坏的打算。
  万一她真疯了呢?
  闪念间,她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在大街上游荡的疯子:蓬头垢面、破衣烂衫,说话时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发病了还脱掉衣裳满街走。
  毫无体面可言。
  她不想做这样的人。
  可是,她自幼失怙,又没有可靠的亲属,老蔡是朋友,但老蔡承担不起她这个累赘,她不知道要把自己交托给谁。
  炎拓,你能不能照顾我,让我即便疯了,也能体体面面的、不受人欺辱?
  不过,只是一闪念,这念头就消了。
  算了。
  她和炎拓才刚刚开始,远没到什么“生死不渝、不离不弃”的地步,她凭什么让他接下这么大一个负担呢,换了是她,刚交往没多久男朋友就疯了,让她承诺照顾一生一世,她觉得自己可能也做不到。
  算了,看运气吧。
  炎拓陡然间面色一变,一把揽过她身子:“小心!”
  近身战了,枪已经不管用,再说了,子弹基本耗尽,生死有命,存续看天吧。
  抬眼间,已经是见鬼多而见人少,聂九罗一咬牙,刀分两手,觑准离得最近的那个枭鬼,一刀抡下,然后抬脚就踹,顺势拔刀。
  刚一拔出,又一个枭鬼冲到面前,聂九罗正待抬手,就见枪托从旁砸至:是余蓉正好瞥到,顺手帮了一记。
  两人真是连目光都来不及交汇,立时又各战各的去了,当此刻,身周惨呼声、诡笑声、呼喝声不绝于耳,不断有人被拖倒在地,然后滚翻抱作一团。
  聂九罗才刚掀翻一个枭鬼,眼前白色光道一闪,有个白瞳鬼,直直扑了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得以近距离和白瞳鬼正面相对,不得不说,白瞳鬼长得很像人,但又和人有本质的不同:它们的眼瞳相对外扩,上下眼睑皮层厚而外翻,或许是因为当惯了顶级的“肉食掠食者”,口周一带相对发达,龇牙时,能明显看出牙齿更加尖利。
  另外,白瞳鬼是穿衣服的。
  不过,绝对不是什么精裁细作的布料,也不讲什么形制,只是裹身那么一包,而且,这衣料不像布,更像是地衣藻类之流。
  来了,既然都到眼前了,不信伤不了你。
  聂九罗牙关一咬,翻刀在手,向着这白瞳鬼面门就劈,哪知刀尖刚刚下挂、还没挨到对方的脸,小腹间忽然一阵绞痛。
  不止是绞痛,连痉挛都上了身,聂九罗几乎挪不开步子,握刀的手一阵阵发抽,白瞳鬼一爪抓进她左肩,几乎是提起她的身子就往外扔。
  近旁的炎拓刚刚打发掉一只枭鬼,一瞥眼看见聂九罗的身子飞出去了,心头一激,不及细想,飞身就去扑她,哪知差了寸许,眼睁睁看着她整个人都出去了,急出一身冷汗。
  刚想蹬上残墙也跟出去,肩头突然剧痛兼身子仰跌——也不知哪来又一只白瞳鬼,自后揪住他,硬把他带得砸翻在地。
  ***
  再说聂九罗,先飞后坠,砸落地上之后,居然没什么痛感,只是身子继续发抽,完全不受控制,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有黑影当头俯下,似乎是两只枭鬼,大概也不明白她为什么抽得跟陀螺似的,一时间犯懵,忘了要把她拖走。
  聂九罗真是一阵恶心上涌,唇角的白沫都流出来了,从胸腔到口唇,荡着股怪异的味道,这大概就是生死刃磋磨下的粉末余味吧。
  恍惚间,各种各样的杂声淡了,似乎她和其它人之间,隔了一层滤音膜,聂九罗偏过头,看到不远处一具被啃咬的血淋淋的半骨架。
  骨架不大,那是蚂蚱吗?
  黑影再次俯下,这一次,她被拖动了,摇摇晃晃,像乘着船,耳边也像回荡着桨声,一下又一下。
  也不知道是第几下时,仿佛有一股强劲的血流直冲颅顶,她陡然睁眼。
  视野原本该是漆黑暗沉的,这一瞬亮如白日,只是仿佛罩了层血雾,缭缭绕绕,勾弄起人心底深处的杀意。
 
 
第134章 ①⑨
  聂九罗攥刀的手下意识在地上一撑。
  往常,她也使过这个招式,一般都是借力侧翻、腾起身子,这次不一样。
  这次,只是略一用力,整个人就已经翻身而起,身体轻盈便捷到不可思议,而且,真如邢深所说,毫无痛感。
  她的肩膀之前被白瞳鬼抓过,左臂因为受过伤,也一直被呵护,所有打斗招式都尽量不借左臂的力,但现在,整个身体没有一处是滞涩和拖后腿的,任何动作都流畅到行云流水一般。
  那两个枭鬼试图扑上来摁住她,可那动作,迟钝地像两只傻瓜,陪她喂招都嫌太小儿科了,聂九罗一巴掌掴向其中一个,同时回旋扫腿,踹向另一个。
  原意是一打二,两面防御,然而让她震惊的事又发生了,两个成年枭鬼的体重,到她手里跟两颗梨似的,一个被巴掌掴得踉跄栽倒,另一个直接被踹飞出两三米远。
  她没使多大力啊。
  有那么一刹那,聂九罗觉得好爽,爽到无以言喻:越是高手,进阶越难,只有功夫练到相当程度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四肢百骸如被水洗的畅快——以前看武侠剧,她不太理解东方不败,为了练神功把自个儿都给宫了,值得吗?
  现在有点理解了,睥睨所有、碾压一切的自负感油然而生。
  她转身看向烽火台的方向。
  那头的战局已呈白热化,但一目了然、胜负已分:有人正在被拖走,有人嘶吼着和白瞳鬼或者枭鬼抱作一团、做最后的无望挣扎。
  炎拓呢?
  看到了,他被白瞳鬼给缠上了,身上血迹斑斑:白瞳鬼的指爪,可以轻松豁开最坚实的牛皮呢,相形之下,人的力量,人的指甲,都太脆弱了。
  聂九罗喉底低喝一声,身形如电,顷刻间奔冲过去,下一秒,已经到了那个白瞳鬼身后了,她想也不想,两手齐出,控住那个白瞳鬼的脑袋,往外一转。
  咔嚓一声骨骼碎响,连炎拓自己都没搞明白:刚刚这白瞳鬼还是脸正朝着他的,怎么突然间,就变成后脑袋对着他了。
  场子里有一两秒的寂静,炎拓终于看见她了:“阿罗?”
  聂九罗确实还留有神智,听得懂话,也认识他,但他不重要了,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兴奋地蜷动着,脑子里突突嗡响:还有谁?都来,都来吧,她现在心痒,手更痒。
  大概白瞳鬼被杀,对外释放出的信息素是不同的,场内几只白瞳鬼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这头来了,最近的两只白瞳鬼当即放开手爪下的人,直向她冲了过来。
  哇,两个呢。
  要一打二了!
  聂九罗兴奋到血脉贲张,简直是想仰天长笑,她无暇顾及炎拓惊愕的目光了,不躲不避,直直迎着这两个冲了上去。
  你们不是动作很快吗?不是动起来如一团鬼影吗?现在看来,也就稀疏平常啊。
  近前时,聂九罗双手猛然张开,一边一个,准确抠扒住两人咽喉,往内狠狠扣撞,与此同时,去势不停,脚下蹬跃,一个纵身站上残墙,这才松开手,转回身子。
  那两个被撞得几乎晕过去的白瞳鬼,身子软软垂落,又挣扎着试图爬起。
  聂九罗哈哈大笑。
  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疯了,原来“疯刀”是这个意思,人疯起来就是一把神挡杀神的利刃,但她控制不住:去特么的顶级掠食者,现在这地下,还有谁能奈何得了她?
  邢深也挂了彩,胸腹间连吃几爪,火辣辣地疼,原本都已经在被拖走的途中了,而今看到形势有变,知道聂九罗的事已经成了,心中大喜,趁着钳制住他的枭鬼错愕怔神,一个打挺翻身坐起,大吼:“走啦,还不抓紧时间赶快走吗!”
  这话提醒了内外诸人,炎拓看到稀稀拉拉、或是翻身坐起、或是踉跄站起的人,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白瞳鬼重创的,是孙周或者蚂蚱这样不是人的,对于真正的“人”,虽然也下手不轻,但好像以“活捉”为主,远没到致死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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