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起青壤——尾鱼
时间:2021-05-14 09:46:10

  炎拓苦笑,先去关了窗,然后弯腰收拾一起狼藉,捡齐画稿用镇纸压好,又去捡星条。
  星条是一把一把,虚抓在手上,像抓了一把布条。
  炎拓把所有的星条纸都归拢到玻璃缸边,就地坐下,听被窗户隔在外头的雨声,觉得这夜其实分外安静。
  他随手拿起一条星星纸,尝试着顺折痕归位,很快,那条纸就又恢复成了一颗星。
  ***
  聂九罗朦胧间睁开眼睛。
  风大雨大时,她睡得很好,后来窗户关上、屋里安静了,反不太自在,自然而然地,也就醒了。
  醒得有些懵懂,一时分不清眼前所见是真实还是做梦。
  她看到,炎拓席地而坐,像个小孩一样,把手上的星条七折八绕恢复成星,往天上高抛之后,又目送着星星落进玻璃缸里。
  仿佛在玩什么自娱自乐的游戏,乐此不疲,扔完一个,再折一个。
  聂九罗看了一会,叫他:“炎拓。”
  炎拓吓了一跳,顿了会才反应过来:“吵醒你啦?”
  聂九罗摇了摇头,她睡得头发散乱,一蓬长发半遮了眼,透过无数细密的发丝间隙看炎拓,感觉很新奇,觉得他很远,又很近。
  她说:“你怎么不看呢?”
  炎拓没明白:“看什么?”
  聂九罗抬起一根手指,指那些星星纸:“那个啊。”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但她观察了好久,炎拓只是折,从没有停下来去看。
  炎拓说:“这不是你日记吗?我看了干嘛?再说了,你如果不介意我看,我以后朝你要着看就行。你如果介意,我现在看了,不是跟偷一样吗?”
  又说她:“趴着睡多难受啊,回床上去睡吧。”
  聂九罗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爬坐起来,炎拓起身过来扶她,她借力站起,整个人还有点懵,站得摇摇晃晃的。
  炎拓有点担心:“是不是头晕?”
  聂九罗伸手胡乱抓理了一把头发,说:“没什么。”
  她撇下炎拓,自顾自朝卧房走,走得很慢,若有所思,心头一片茫然。
  她觉得,今晚的炎拓好像有点不一样,或者说,今晚的自己有点不一样,心头怅怅的,鼓胀着什么,仿佛有什么东西就快清晰了,但又说不清楚。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炎拓。
  炎拓正目送她,见她回头,还冲她摆了摆手,似乎是在赶她快点去睡。
  鬼使神差般的,聂九罗问了句:“炎拓,我们常打架吧?”
  炎拓一愣,打架是打过,但也没有“常”吧。
  见炎拓没回答,聂九罗有些意兴阑珊,转身正待进屋,炎拓又把她给叫住了。
  回头看时,炎拓盯着她看,脸色有些奇怪,问她:“阿罗,你想打架吗?”
  聂九罗说:“现在啊?”
  炎拓一颗心跳得几乎快蹦出来,手心都渐渐浸了汗。
  他点了点头,说:“就现在。”
  打就打,聂九罗低下头,解开略松的衣带,重新扎紧。
  她说:“是你要打得啊,打不过我,别哭啊。”
 
 
第154章 ①③
  聂九罗也说不清为什么,一想到要揍炎拓这件事,她居然有点兴奋。
  她问炎拓:“要不要让你两招啊?”
  炎拓说:“不用。”
  这话说得其实没什么底气,聂九罗从水下石窟里回来之后,他还没跟她动过手——万一她的功夫也像她雕塑上的能耐一样精进,那他可就糟糕了。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女娲娘娘擅长造人,没听说过精于格斗,自己应该还挺得住。
  聂九罗笑得如一只狡黠的猫:“那来了啊。”
  话未落音,右脚脚掌蹬地,一个借力扑跃,平地飞掠,直蹿上横在两人之间的那张工作台。
  炎拓看出她的用意了,她这是中途要在工作台上借力,这种飞扑,源于“虎扑”,来势凛冽,但躲也容易,只要往旁侧一闪,也就避过去了。
  不过,炎拓另有打算。
  就在聂九罗两手扒上工作台、如一只行将腾跃的大鸟般再度纵身的刹那,炎拓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哎哎,等会,等会。”
  卧槽!
  聂九罗急停。
  百米冲刺容易,想立刻停下来,可是要比冲刺多花几倍的气力,她一手急摁工作台面,单膝用力跪抵,这才勉强定住了身形,但气血上涌,好不自在。
  聂九罗怒道:“怎么了?”
  炎拓一脸真诚:“我突然想起来,你这儿这么多雕塑,要是打坏了可怎么办?我是不是得先搬一搬、给挪个地方啊?”
  聂九罗没好气:“搬搬搬!”
  炎拓开始慢条斯理地搬雕塑,他准备先耗耗聂九罗的气焰:一鼓作气,再衰三竭嘛,谁说过招就得纯以力搏力来着?兵不厌诈。
  聂九罗可没兴趣帮他一起搬,她高涨的战意被截停,满心不快,盘腿坐在工作台面上,看哪一处都不顺眼。
  好不容易才等到炎拓全部搬完。
  这一次,聂九罗打算来个偷袭,她觑着抽了纸巾擦手的炎拓,装着漫不经心,身子悄悄转了个方位,正待悍然而起、打他个措手不及……
  炎拓忽然开口:“哦,对了,阿罗,还有件事。”
  很好,第二口待发的气又生生瞥回来了,聂九罗气急败坏:“炎拓,你想死吧?”
  炎拓奇道:“这说的什么话呢,我又不是故意打岔的。”
  “我是想着,咱们是不是动手前订个约定,只徒手,不动真家伙。你这工作室里,又是凿刀又是斧头,哪一个都是凶器,真见了血,不吉利。”
  屁事可真多,聂九罗忍了:“不动就不动,我徒手也能弄死你。”
  炎拓:“打个架而已,弄死没必要吧。那我把工具收了,省得你情急之下抓起来就用。”
  他又煞有介事地开始收工具,聂九罗阴恻恻地下了工作台,嫌脚上的拖鞋碍事,一左一右都甩飞了事。
  炎拓眼角余光瞥到,心说不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来她这是成功被他惹毛,要动真格的了。
  这样也好,不破不立,要打就酣畅淋漓打一场。
  ***
  收好工具之后,外头恰起了炸雷,隆隆声像是从屋檐上碾过去的,炎拓就在窗边,下意识抬头,往关阖的窗子看了一眼。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风声忽至,聂九罗的一只手已经搭上他右侧肩头。
  炎拓急垂眼间,瞥见她纤长的手指和指尖椭圆的光润甲面。
  他的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这要涂的是大红指甲,还是怪吓人的。
  见招拆招,炎拓右肩急沉,想把她的手给甩脱。
  然而精于格斗的人,于这些常用的拆招套路实在是太熟悉了,聂九罗偏不如他的愿,手随之急下,然后一个用力勾抓,指甲隔着衣裳嵌进炎拓的肩肉。
  炎拓平时,还真没怎么注意过她的指甲:一个做雕塑的,干嘛要留指甲呢,不嫌干活的时候不方便么?
  他心一横,屈肘就往后撞,不过没敢使太大力度。
  聂九罗又先他一步料到了,她右手死抓不放,左手也顺势搭上炎拓左肩借力,同时一脚蹬住旁侧的墙面,几步往上疾走,居然硬是把整个身子斜拗上了墙。
  这么一来,炎拓的肘击全然落空。
  这还没完,聂九罗并不准备真的上墙,她只蹬走了几步就抱扑到炎拓身上,两腿绞挂住他的腰,然后猛然撒手,倒挂下身子,两手倒抱住炎拓的脚踝之后,往旁侧大力一掰。
  炎拓下盘没立住,整个人被她带得滚摔地上——当然,这滚摔也有部分是主动,目的在于顺势卸去力道,以免摔得太狠。
  落地的刹那,炎拓算是总结出来了:聂九罗这就是狗皮膏药式的打法,只要让她近了身,再想甩脱可就难了。
  炎拓翻身而起。
  聂九罗倒也不急于追击,她不紧不慢支起身子:“这要是三局定输赢,我已经赢了一局吧?”
  如果按赛场规则、触地得分的话,的确是她赢了。
  炎拓点了点头。
  这就算赢了啊,聂九罗嗤之以鼻,觉得这架打得真是轻松,只随便热了个身就获胜了。
  第二局。
  两人都没急着先动,审慎打量对方的站位和身周环境,现代竞技格斗,属于“一触即收”式,真正动手的时间其实很少。
  过了会,聂九罗先不耐烦:“上次是我攻,这次你先攻吧。”
  炎拓说:“行啊。”
  他径直走到聂九罗身前站定,抬手先做了个要开扇的架势,聂九罗正待瞪眼,他又缩了回去,口中喃喃:“这样不好。”
  继而给她预告:“我推你肩膀哈。”
  说着抬起手掌,敷衍似地往她肩头推了过去。
  聂九罗气不打一处来:这是瞧不起她吗?还给先来个提示?
  她牙关一咬,猛格开炎拓的手臂,另一只手顺势而上,五指成钩,直锁他咽喉。
  炎拓倒也不躲,候着她手挨上他喉咙,脚下出其不意猛铲。
  聂九罗吃了这一铲,脚下没立住,身子顿时扑跌,但她倒也不慌,想也不想,抬手就去抓炎拓的腰间。
  炎拓无语,这也是她的老伎俩了,之前有一次,她就是抓住了他的腰带、临时变招的——但那次,他是系了皮带的啊,现在大半夜的,穿的还是睡衣,这一抓,裤子可就保不住了……
  他急中生智,两手探出,狠扣住聂九罗的腰,说了句:“出去吧你。”
  说话间控起她的身子,往旁侧用力一丢。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杀招,以聂九罗的本事,几个跨步也就能稳住身子了,但糟糕之处在于,丢出去的方向,是窗户的方向。
  更要命的是,那扇窗户,起先是开着的,他怕风太大,顺手给拉上了,却没扣死。
  聂九罗这一撞过去,窗扇应声而开,她身后失了倚靠,整个人刹那间倒翻了出去。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又陷入一片漆黑,只余雨线不绝。
  炎拓脑子里全懵了,仿佛颅顶开了个盖,三魂七魄都飘走了,他疾冲到窗口,喊了声:“阿罗!”
  窗外是覆盖着檐瓦的斜坡顶,借着屋内微弱的灯光,可以看到檐瓦都被雨水洗得锃亮,坡面上却空无一人。
  炎拓的耳畔嗡成一片,支在窗台上的手臂隐隐发颤:聂九罗人呢?被他从窗户丢出去、又滚落坡面摔下去了?
  他这是作的什么大死,大半夜的不睡觉,非要打什么幺蛾子的架?
  炎拓喉头发干,正想狂冲下二楼去看,窗外边侧,突然探出一双手,灵蛇般缠掰住他头颈,狠狠往外一拽,低吼了句:“去死吧你。”
  炎拓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拽翻摔落在坡面上,坡面有斜度,他止不住势,一路往下斜滚,到檐边时还是没止住,直栽下去不说,还带下了十来片覆瓦,噼里啪啦砸了一地,把檐下的感应灯都给激亮了。
  好在,一来只是二楼,小楼的挑高又不算很高,二来炎拓栽下去时,一只手及时扒住了檐边,身子先竖着垂下去再落地,大大缩减了危险距离。
  他踉跄着落地站定,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急抬头时,就见一身透湿的聂九罗,直如索命的阎罗,凶神恶煞般从檐边向着他、急扑而下。
  这种时候,最好的应对自然是闪躲,但炎拓怕她摔着,急忙张开手臂去接。
  一接正中,湿漉漉抱了个满怀,不过,一个大活人从二楼冲扑,势头太猛,炎拓压根立不住,腾腾腾急退几步,退入遮雨的檐下,向后栽倒。
  即便在倒地的身法上做足了准备,这一栽还是撞到了后脑,直撞得炎拓眼前金星乱晃。
  恍惚间,他看到上方的聂九罗,忽然生出错乱感来,仿佛回到了上一次时,同一地点,恶战的末了:她翻坐在他身上,右手一扯,把左腕的环圈扯绷成一条森然银亮弦线,向着他脖颈便套。
  自己当时,是怎么应对来着?
  想起来了,她的大腿上有插刀的绑带,上头插了把匕首,当时他无意间摸到,翻手就用匕首的尖抵住了她的心口,逼得她不得不休战。
  炎拓下意识抚向她腿侧,入手细软腻滑,却摸了个空。
  他听到聂九罗恶狠狠的声音:“我早就说过,要把这东西塞你嘴里,让你生吞下去。”
  炎拓莫名其妙:“你要把什么东西塞我嘴里?”
  ***
  其实放完这狠话,聂九罗自己也愣了。
  她手里其实并没有攥着东西,也就不存在什么把“这东西”塞进炎拓嘴里、让他生吞下去。
  檐下的夜灯昏黄,因着电压不稳,光线还一跳一跳,细密的雨线从檐边哗啦挂下,仿佛在织就宽大的雨帘。
  聂九罗浑身都湿透了,发上的水珠慢慢下滚,在黑亮的发梢处汇集,待发梢挂不住这重量时,嘀嗒一声,落在炎拓身上,瞬间就被轻暖的棉质衣料给吸附掉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小院。
  这是她的小院,只是,盛放着的花对比她离开的时候,已经换了一拨了。
  那时还是冬春,她记得院里开花的是铁筷子玫瑰,还有报春,山茶。
  现在是……秋季了吗?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棵虽在雨里飘摇、却满枝盛意的桂花树。
  卢姐又可以做桂花糖酱了吧。
  过了好久,她才低头去看炎拓。
  看到她的眼神,炎拓就知道,一切错位的,应该都归位了。
  他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唇边扬起微笑,问她:“你要把什么东西塞我嘴里、让我生吞了?”
  又说:“我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事?阿罗,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暗搓搓记恨了多少事、准备整治我呢?”
  聂九罗也笑了。
  她才不会告诉他呢,那时候,他在她沙发坐垫下藏了个弹扣,骗她说是炸弹,会把她炸得粉身碎骨。
  那之后,她就发誓要把这玩意儿塞进炎拓嘴里,让他生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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