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伶含着泪问他:“你走吗?”
炎拓说:“这是我家,我哪都不去。”
林伶犹豫了很久,终于如他所愿,某一天出去逛街时,不知所终。
炎拓挺高兴的,真心高兴,他自己倒霉,但不想拽人陪自己倒霉。
但他没想到的是,林伶第二天下午,就被熊黑给找回来了,林喜柔动了真怒,揪起林伶的头发,连掴了她好几个耳光,捏着从她身上找出的三张票根问她:“我对你不好吗?我把你养这么大,你怎么敢一声不吭就跑了?你为什么要跑?这一程又一程的,要跑到哪去?给我说!”
林伶编不出合适的谎话,又不敢讲真话,哭得抖成一团。
眼看场子很难收拾,炎拓站了出来。
他说:“算了,林姨,你别气了,这事是因为我。”
林喜柔愣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不自在地理了一下头发:“你?”
炎拓知道,这谎得撒得大点,不然圆不过去。
他说:“是这样的,林伶喜欢我,前两天跟我表白了,我拒绝她了,说大家一起长大,没那种感觉。她估计是女孩儿脸皮薄,一时间接受不了,想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见我吧。”
青春期的女孩儿,确实容易有很多钻牛角尖的想法,林喜柔很自然地就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有些后悔自己反应过激了,尴尬又有些内疚地笑了笑,说:“女孩儿是长大了,怪我,没太注意。”
……
那之后,林喜柔对林伶百般安抚,给她买了很多新衣服和小玩意儿,还抽时间跟她谈心、为她开解情感问题,跟她说目光要放远一点,身边的风景未必最好。
总之,又是一派和和美美,一切似乎就这么掀过去了,至少,在林喜柔那儿,是这样。
不过,林伶这儿,显然不是。
她偷偷找到炎拓,跟他说,她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自己是跑不掉的,林喜柔一定会想方设法把她找回来。
又问他:“炎拓,你说林姨为什么要收养我呢,一定是有原因的吧。”
……
林伶就这样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同伴,虽然不是最理想,但有人相伴,总好过龋龋独行。
炎拓很照顾林伶,只让她做最隐秘和安全的事,比如帮他打掩护、探听某些边角料消息,比如从林喜柔的电脑中偷出了那份EXCEL表格,再比如一直暗中跟进表格里那些人的动向。
林伶不大打他电话,除非是真有事。
***
果然,林伶的声音又低又急:“炎拓,你还记得那张表吧,百家姓的那张?”
炎拓:“记得,你说。”
“那些人一直是待在原地、老实过日子的,工作需要之外,很少出远门。但是我这两天发现,其中有五个,都外出了。”
五个?
炎拓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表虽然编到了017号,但是从003号熊黑开始编的,而且编号不连续、有疏漏,最终算下来,除了熊黑,一共十个。
五个都外出了,那是一多半人了。
他迅速从行李箱里翻出电脑,一边开机一边问:“查到去哪了吗?”
“先到的都是西安。然后分成了两拨,你记一下,010和015号,应该去的是石河,就是你现在待的地方。004、009和016号,去的多半是农场。”
表格打开,炎拓先迅速浏览了一下这几个编号。
010和015号,都是男的,看照片属于比较壮的、偏熊黑一挂。
004、009和016号,二女一男,都比较瘦弱文气,其中一个女的还上了年纪,六十多了。
给人的感觉,第一拨偏动武,第二拨偏议事。
林伶继续往下说:“石河的那拨,我不大清楚。但去农场的那三个,其中一个,是公司调车去接的,车上不是有行车记录仪吗,我偷偷拆了卡来看了,虽然摄的都是车外的图像,但能听到声音。”
炎拓有点意外:“挺机灵啊。”
林伶不好意思:“你们这趟没带我,我在家反正也是闲着,想多做点事。你说的嘛,慢慢来不怕,做一点是一点。”
炎拓:“有发现吗?”
林伶嗯了一声:“我从头到尾听了一遍。那个人在车上打了几个电话,家长里短那些就不说了,其中有个电话,他明显压低了声音,而且说得很含糊,不过有一句话,特别诡异。”
“话是这么说的:你反对也没用,大家都已经投票了,得守规矩,我赞成死刑。”
第54章 ⑧
炎拓没听明白:“死刑?那人是陪审员?”
印象中,国外的死刑多见陪审员投票,国内是不是这个制度,他还真不了解。
再一想,不对,表格里的人他很熟,也从各方面都分析过:职业大多没门槛、偏体力活,花卉养殖、服务员、酒吧驻唱什么的,陪审员这种相对专业的,还真没有。
林伶说:“我也不知道。那人大概是怕司机起疑,挂了电话之后,还此地无银地解释说是他们那的一个罪犯,还没判,报纸上出了民意调查,看是赞成死刑的多还是不赞成的多,司机也没多想,就被糊弄过去了。”
“但是你仔细琢磨这话,什么叫‘你反对也没用,大家都已经投票了’,死刑是法院判的啊,又不是民众投票决定的。还强调‘得守规矩’,总之很怪。”
是很怪,更何况,还是从“疑似地枭”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判谁死刑?不会是蒋百川吧?还要投票决定,地枭还讲起民主来了?
炎拓心头一阵急跳,他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不像,熊黑跟玩儿似的,就崩了蒋百川半只脚,林喜柔想杀他,还不是一抬手的事儿,犯得着征求别人的意见?
挂电话之前,他问林伶:“最近晚上睡得还好吧?”
林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还好。”
炎拓松了口气:“别想太多,可能就是你那段时间太焦虑了。”
林伶沉默了会,轻声说了句:“也有可能是这段时间,大家都外出了,只有我在。”
大家都外出了,那个深夜潜入她房里的变态,也外出了。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炎拓说:“晚上睡觉,把门锁好,摄像装置要满电,万一事情正发生的时候你醒了,就当不知道,别反抗,别惊动那人,一切都等把人熬走了再说。”
林伶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发抖。
炎拓硬着心肠结束了通话,没作任何软语宽慰,他不是老母鸡,没法把她护在羽翼下头。
再说了,也不能让她太依赖他,万一哪天,他死了呢?
挂断电话之后,他研究了一下那几个人。
去石河的两个,一个叫陈福,三十出头,现居山东临沂,是个开铲车的,一看就是孔武有力型。另一个叫韩贯,二十多岁,住在长沙,长得小帅,不过帅中带点油腻,是做大型活动安保的,经常出现在车展、明星演唱会等场合。
去石河……
炎拓心里一动,难道是去支援南巴猴头的?
再看去农场的三个,如果不是出现在同一张表格上,可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年纪最大的那个叫李月英,六十多了,在江苏扬州开了家剪纸店,扬剪算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硬往一处凑的话,跟聂九罗算半个同行。
最小的叫冯蜜,二十出头,人在厦门,是个酒吧驻唱,在当地算小有名气。
最后一个是男的,叫杨正,四十来岁,在昆明从事花卉养殖。
两个去石河,三个去农场,足见农场的事更重要。
得去趟农场。
***
聂九罗回酒店之后,补了个长觉,长觉里有个美梦,梦见自己开了国际巡回展,展馆布置得很雅致,她穿背后镂空的金色炫光长裙,走在昂贵而又柔软的地毯上。
休息室里,各国记者正在等着采访她。
就快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下来。
老蔡在边上问:“怎么了啊?”
她回:“唉,人生目标这么容易就实现了,有点空虚。”
……
太美好的梦了,以至于醒来的刹那,她几乎忘记了身在何处,午后的阳光特别温柔,金灿灿的,让人想不起隔着一层玻璃就是寒冬。
聂九罗懒懒地躺了会,起床收拾行李——蒋百川的事已经拜托炎拓了,邢深去会余蓉了,她也该回家了。
……
这个点,是退房和入住的分界口,前台人有点多,聂九罗正踌躇着该排哪边,前头一个年轻男人主动把位置让出来,还笑着说了句:“美女先来。”
聂九罗看了他一眼。
长挺周正的,剑眉星目,不过,她不喜欢这种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向外散发“我很帅”信息的男人。
她先来就她先来,聂九罗说了声“谢了”,连笑都没对他笑一下,越过他,递了房卡。
那男的悻悻,不过刚好有电话进来,也顾不上别的了。
他走开了几步接电话。
聂九罗办好手续,经过他身侧时,听到他大笑:“好,好,我退房呢,好久不见,我马上过去。”
公共场合大声喧哗,这素质,真是对不起那张脸。
聂九罗腹诽着出了大堂,招了辆计程车去车站,本地没机场,她得先到西安,再搭飞机回家。
车程不近,她窝在后座刷手机,正百无聊赖,“阅后即焚”连着进来三条消息。
聂九罗坐直身子。
小角色又来找她说话了。
点开APP,头两张都是照片,两个男人,第三条是文字信息:陈福、韩贯,这两个很可能是地枭,近期会在石河进出。
地枭?
聂九罗心头一震,仔细看那两张照片,很快,两张脸就在烈焰中焚毁了。
她不易察觉地舔了下嘴唇,顿了会,拍了拍司机的椅背:“师傅,我给你加钱,调头回酒店。”
司机一听加钱,二话不说,转弯调头。
***
第二张照片上的男人,韩贯,就是刚刚在酒店前台给她让位置的男人。
这要换了一般人,未必认得出来,因为炎拓发来的照片是旧照,而且属于比较木讷的大头照,发型、气质、衣着打扮等等,都跟现在的韩贯大不相同。
然而聂九罗是学雕塑的,对形体的纵深空间尺度相当敏感,看脸的同时,会摒除一切华丽而又花哨的外包装,迅速建立起纯五官的大致轮廓和相对位置数据。
她相信自己没看错,那个男人,就是韩贯。
那个人,比狗牙进化得更完美,属于真正意义上的“人形地枭”。
这也是她第一次得以接触这种地枭。
她得去搞清楚一些事,比如究竟还能不能凭借血液的粘稠与否来鉴别地枭,再比如,狗家的鼻子在他们面前已经废了,她的刀呢?
***
运气很好,刚到酒店门口,就看到韩贯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聂九罗给司机指那辆车:“跟上去,你这车包一天多少钱?”
司机往高了说:“四五百吧。”
聂九罗:“我出五百,今天别接外活了。”
司机应了一声,没再多问,反正司机这一行干久了,帮捉奸帮盯梢,什么奇葩事都能遇到。他卯定前车,不疾不徐地跟着,过了十分钟左右,前头那辆车在一家餐馆前停了下来。
早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等在了店门口,韩贯一下车,两人就热烈拥抱,彼此大力拍背,十足久别重逢模样。
聂九罗看得清楚,另一个方头大脸,吊眼勾鼻,正是陈福。
她要了司机的号码,吩咐他在附近等,然后下车进店。
餐馆还挺高档,中间大厅,两侧是半封闭的包间——说是半封闭,是因为虽然是带门的一间一间,但隔断是木板而不是墙,且上端不到顶。
早过了饭点,店里很冷清,服务员想引陈福二人大厅里落座,陈福不乐意:“不是有包间吗?”
服务员解释:“包间现在不开放……”
陈福瞪眼睛:“不开放个鸟,你们就是嫌麻烦。老子是上帝,爱坐哪坐哪。”
又拽韩贯:“走走,包间关上门好说话。”
他长得五大三粗,又是一脸凶相,服务员敢怒不敢言,只好悻悻引两人进了包间。
聂九罗远远看见,记下了包间位置。
见又有客人上门,另一个闲着的女服务员忙迎上来。
聂九罗酝酿了一下情绪,一抬头双目泛红,低声说了句:“我可以坐包间吗?”
女服务员一愣,心说一个人坐什么包间啊,正想婉言回绝,聂九罗“嘘”了一声,指了下陈福他们的那个包间:“别让他们听见了,刚那个年轻男的,是我未婚夫,我们都要结婚了。”
女服务员没听明白。
聂九罗眼圈渐红:“都快结婚了,结果发现他喜欢男的,我就跟踪他……”
女服务员一下子懂了:“他跟那……那个男的啊?”
聂九罗点头,顺势抬手,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我想进包间,听听他们说些什么,能帮个忙吗?”
都是女人,这还有不帮忙的?女服务员赶紧点头:“行行,你去吧。”
聂九罗拜托她:“你同事那里,也帮我打声招呼,别让那俩知道我就在隔壁啊。”
女服务员郑重点头,还以目光严厉制止不远处不明所以的同事,示意一切事出有因,待会再说。
***
聂九罗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幽灵般闪进了紧挨着陈福他们的包间。
她在包间里静坐了会,手机先调静音,呼吸都放得轻缓,然后将耳朵贴上隔板。
那头显然已经上完菜了,陈福吼服务员:“去去,不喊别过来了啊。”
服务员估计知道这头的状况了,走得飞快。
聂九罗听到韩贯笑:“本来还以为这趟能见着林姐呢,熊哥先是说她忙,后来又说走了已经,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