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盈津津有味地听完,正好也吃饱了。赵思明一贯胆小,如今却能这样长篇大论的回话,可见是与自己熟悉了。谢小盈颇感欣慰,赏了赵思明一把铜板子,便叫他下去了。
莲月有些暗中替谢小盈着急,御前的人这样巴巴儿地来送给赵思明送消息,乃是存了笼络之意。可娘子怎么听完就完了,连点表示都没有?
用过晚膳,谢小盈一般在院子里遛两圈,就准备睡觉了。莲月跪在床前铺设时,本想趁无人,私下给谢小盈解释一二。
谁知谢小盈换了寝衣回来,竟主动对莲月道:“赵良翰行事不算妥帖,我觉得陛下跟前,还是那个常少监更受重用。赵思明既然已经和赵良翰结了兄弟,姑且先这样,但你私下盯着一点,别叫赵思明与御前来往太亲热,我不想在陛下跟前打眼。”
莲月这才反应过来,谢小盈竟是暗中观察过,有意不与那位赵常侍亲善的。她立刻有些后悔,怎么赵良翰去结义的时候,自己没先来找娘子问一声呢?
谢小盈倒没有怪罪谁的意思。
她只是单纯觉得,宗朔就像一个大公司的顶头总裁,而自己只是某个部门里最不起眼的小员工。常路是总裁秘书,赵良翰则最多算秘书班子里的一个实习生。但凡有眼色的总裁秘书,不会轻易与其他部门的人结交,那样总裁会忌惮你。而一个主动与其他部门表示亲善的实习秘书,那是肯定没机会被总裁转正的。
何况若不是赵良翰疏忽,那天在崇明殿,谢小盈也不会冷不丁撞上雷霆震怒中的宗朔。
她后怕犹在,连皇帝都不愿意见了,又何必去拉拢皇帝身边的小内宦呢?
……
谢小盈对前朝后宫这种风起云涌的震荡毫无感觉,人人都巴望着看皇后的笑话,六宫女人各个都是吃瓜好手。唯有谢小盈,早把这事抛诸脑后,只知道进了腊月,延京城便更冷了。
清云馆里开始加倍的烧炭,谢小盈生怕自己一氧化碳中毒,宁可穿得多一点,也不叫人将门窗闭死,总是坚持留着能通风换气的缝隙。她这种做法让莲月荷光等人都不大满意,忍不住怀疑谢小盈是想故意吹病自己,好逃避皇帝召幸。
然而怀疑归怀疑,谢小盈的月事已经真来了,即便不生病也没机会被宗朔传召。
谢小盈为此欢欣鼓舞,痛经都不怕了,抱着汤婆子缩在软榻上,拉着荷光、兰星两人,沉迷斗地主!
前阵子不是皇帝找,就是出去拜客,谢小盈心弦紧紧绷着,已是久未得到放松。重新回到龟缩清云馆的咸鱼生活,她陶陶自得,心情一日比一日的好。
先是打了几天的牌,然后又翻出被她嫌弃的四国军棋下了两天。
谢小盈被宗朔吓退的胆子也横生几分,回忆起做统治阶级的美好,也不在心里偷偷痛骂封建社会的压迫了。
直到腊八,皇后下午的时候先去寿昌宫,命内教坊献歌舞取乐诸太妃。晚晌回来,又于凰安宫中设宴,邀请了六宫姐妹齐来共庆,宅了多日的谢小盈这才穿戴收拾,前去赴宴。
这回仅仅是宫内家宴,就在凰安宫的正殿内设几张圆桌,不以嫔御等级区分,而是按照宫室入座。杨淑妃领着玉瑶宫人并大皇子宗琪坐一桌,林修仪领着飞霞宫人坐一桌,尹昭容则领着平乐宫坐一桌。
杨淑妃跋扈,林修仪又与谢小盈有过节,皇后便把独居清云馆的谢小盈分派去和尹昭容坐。谢小盈这才知道,新罗来的金美人也是单独住,原是皇帝体恤她乃番邦进贡,准她依照自己的家乡习惯布置,所以分在了珍阑阁。金美人虽与林修仪先前都很得宠,相处却还算和睦,因此皇后便命金美人挨着林修仪一桌。
不知宗朔是消了对皇后母家的气,还是有意要为皇后做脸面。腊八宴刚到一半,御驾便至凰安宫中。当着众妃嫔的面,宗朔把顾言薇好一番称赞,夸她贤惠大度、御下有方,接下来表示自己忙于朝政,有一段日子没进后宫,想和皇后单独过这个腊八节,堂而皇之把饭还没吃饱的妃嫔们一口气赶了出去。
杨淑妃的仪驾停在凰安宫外,她位分最高,还领着宗琪,她站在门口没走,一时所有的嫔御都不敢离开,全部恭敬肃穆地等她先行移驾。可杨淑妃哪是饶人的性格,她立在宫门门口,盯着里面百灯齐亮,彩锻挂红,气得鼻子都歪了,用人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定是早与陛下商量好的,就为了叫我们瞧见她没失了圣心,故意表演这一遭……大冬天的,可怜我儿出来吹风受冻,连口热乎饭都吃不好,专为看她做戏!”
她仗着皇嗣与母家,敢在凰安宫外挑衅皇后,可其余嫔御哪有这等勇气?
人人屏气息声,低眉垂首,恍若未闻。
杨淑妃目光扫过鹌鹑似的女人们,冷哼一声,到底还是领着孩子先走了。
众人齐松一口气,这才各自离开。
谢小盈倒没觉得什么,宗朔刚出现的时候她还有点紧张,后来看见皇帝握着皇后的手,两个人亲亲热热,谢小盈就知道肯定没自己什么事了。与其坐在所谓宫宴上,紧紧张张守规矩,那当然还是能溜之大吉最好啊!谢小盈踏着轻快的脚步返回清云馆,心情一下就更好了。
因是靠走的,她回来的时辰算晚。六宫人人都没吃饱,早已先后要往内膳司讨要吃的。火都烧开了,肯定各宫都要,宋福没见着清云馆派人来提膳,因一贯受谢小盈恩惠,便主动预备了谢小盈爱吃的一些菜,命人直接送来了。
谢小盈刚坐下,热腾腾的腊八粥就摆上了桌,最难得的是又有一碟子胡椒牛肉!
牛肉在大晋不易得,因是耕种的牲畜,等闲不当做吃食上桌。但亏得上次宗朔赏她,让宋福听说了谢小盈爱吃胡椒这一口,不知想了什么办法,才在腊八这一日给谢小盈供了一碟子。
谢小盈心情大好,对莲月道:“宋福真是个有心人,这次要重重谢他。”
本来内膳司就是个肥差,宋福如今攀上了谢小盈这棵摇钱树,更是富贵得不知几凡。莲月有些担心养大了宋福胃口,来日拿捏不住。谢小盈反而是想得通透:“拿捏不住了,换个人就是。金钱在前头吊着,自然会有人愿意上来争抢,咱们怕什么?”
过完腊八没几天,谢小盈的月事结束了。
莲月趁着领薪俸的时候,悄悄去尚仪局帮着报了,她原本是怕告给谢小盈知道,谢小盈不愿面圣,难免又会央她拖延几天。可从上次虚报至今,本就十日有余,要再拖下去,恐怕就瞒不住,须得去尚药局请司医了。
饶是如此,莲月前脚从尚仪局回来,后脚,清云馆还是来了一位大夫。
尚药局侍御医高恕民,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大伯,却是内宫的妇科圣手。
对方称,乃是皇后谕旨,命他来给谢才人请平安脉。
谢小盈坐在主位上,和底下站的莲月面面相觑,不知是自己虚报癸水被发现了,还是有什么旁的缘故。
高御医先问了谢小盈历来癸水日期、感受云云,接着又是号脉。
谢小盈这个身体确实年纪不大,过完年也就十六岁,据打小侍奉她的荷光回话,她初潮至今不过才三年,因此偶有迟来、时感疼痛,其实都是很正常的事。谢小盈旁敲侧击,询问高御医为何皇后会突然有此恩典。
高御医捋着白胡子,什么的话都没说,只开了一道方子调理周期,随后就告退了。
谢小盈难免忐忑惴惴,有些闹不明白皇后怎么会关心到她的月经上来。
而凰安宫内,高御医则端端正正地跪在底下回话。
“谢才人身子硬朗,应是极易受孕的。若陛下与皇后有恩典,臣定当尽心侍奉,力保才人为殿下……诞育嫡子。”
第20章 借腹生子(捉) 谢小盈一时心内大喜,……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朋友突然的关心。
谢小盈拉着自己最信任的莲月与荷光两人,憋在屋子里商量了一天,也没能想明白这个高御医是来做什么的。
谢小盈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天一早,决定直接上凰安宫去问问皇后。
就算皇后真察觉了自己谎报了几日癸水,那她索性当面磕头请罪就是了……反正那段时间皇帝皇后闹别扭,宗朔一连十几日都没进过后宫,就算轮也不可能轮到她头上,想来不能算个大罪过。
凰安宫内通传谢才人至,顾言薇也没多犹豫,就命女官把她请了进来。
这还是谢小盈头一回主动踏入凰安宫,因为心虚,她跪在顾言薇脚下,认认真真磕了个头。
顾言薇迎面就是温柔和蔼的笑意,将谢小盈亲自扶起,“妹妹怎么这样多礼?”
随后就是命人赐座、奉茶,因不是循例的定省,顾言薇一点架子都不拿,反倒向谢小盈道歉,“本宫是后来才知道,陛下因为家父的事情,倒在崇明殿里发作了你。家父行事不谨慎,触怒陛下,家里人受罚也是应当的,可怜你,原该顺理成章的承宠了,反倒被陛下吓唬住,还去报了癸水……”
谢小盈心里一惊,皇后果然是猜到了!
她刚坐下来,立刻又起身要跪,顾言薇一把撑住她,“妹妹这是做什么?”
谢小盈僵立住,低头道:“妾假报癸水,请殿下恕罪。”
顾言薇捏了捏她的手,拉着谢小盈重新坐好,“陛下发了那样大的火,你害怕是人之常情。何况那时你风头正盛,有心避宠也是你懂规矩、知分寸,本宫夸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你呢?”
初一那日,魏国公夫人走后,顾言薇其实就动了让谢小盈承宠受恩的心思了。
顾言薇细细想过,谢小盈的身份真是低到没边了,商人之女,即便宫内没有嫡子,轮也轮不到她的孩子参与太子之位的竞争。如若她抱养谢小盈的孩子,不仅对谢家不是仇,反而是更重的恩。谢氏非但不会因为子嗣长成就对中宫反目,只怕还会加倍笼络,力求维护这份关系……
趁陛下如今对谢小盈正有兴趣,顾言薇是该把握住机会的。
为此,她特地传了尚仪局的彤史女官过来,问了问陛下起居,便想从中安排,趁陛下与中宫不睦,玉成谢小盈的恩宠……只是她没想到,谢小盈竟主动报了癸水,一连躲了十几日。
顾言薇非但没恼,反而觉得谢小盈性子极好,先前与林修仪两番结梁,后面又得陛下青眼,赐了御辇,这样的境遇,还能急流勇退,不管谢小盈是故意吊着皇帝,还是有心躲风头,都不算是蠢笨的举动。
聪明的女子,才能生下聪明的孩子。
谢小盈有些不可置信:皇后不怪她?
“那……殿下既知道妾是虚报的,为何突然命高御医来为妾请脉?”
顾言薇轻轻一叹,本就温和亲近的目光,愈加显出几分怜爱。皇后伸手为谢小盈别了一下耳边碎发,低声说:“本朝女子婚嫁,真是愈发早了……记得本宫聘入东宫的时候,已有十九岁。陛下登基以后,纳入宫内的女子,往往也是双九之龄,你算是最小的。陛下与本宫看你,都像看个孩子一般。你这样小的年纪,本宫是担心,若你承宠,身子能否经得起,又是否能为陛下诞育皇嗣。”
……哈?
谢小盈彻底愕住,她当然知道自己原主的生理年纪小,要是生小孩多半算早孕,谈不上健康。可她本以为古人很能接受此事,也心知已为后妃无法逃脱这种宿命,所以从没想过这上面的事情。
可她虽然没想,皇后居然主动为她考虑了?
谢小盈一时心内大喜,既有这种好事,她岂不是可以顺水推舟,拒绝侍奉皇帝?
她一边想着,脸上一边渐渐露出欢欣,她激动道:“殿下如此为妾挂心,真令妾十分感动。不瞒殿下说,妾原在家乡时也曾听闻,女子若太小年纪有孕,生产很是艰难。何况妾一直盼着陛下与殿下恩爱,自己从未有过承宠之心!妾只盼望殿下能早日诞育皇嗣,殿下的孩子,那才是正统血脉!”
顾言薇闻言却笑了,“说什么傻话呢?陛下欢喜你,你自是要承宠的。何况,高御医已经回来禀报过本宫,你身体极佳,诞育皇嗣定没问题。本宫悬着的一颗心也能放下了,等陛下忙过这阵,本宫自会劝他去探望你的。”
谢小盈:“……”
她有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只好赶紧低头,藏住眼底无语的情绪。
顾言薇全当谢小盈是害羞,坐得近了一些,把语气放得和缓,“本宫知道,你一片拳拳之心,一直是向着本宫的。陛下怜爱你,是因你赤忱可爱,这与本宫和陛下之间的夫妻感情,自不相同,你不要为此多想。何况,能诞育皇嗣乃是殊荣,如今在宫里并非人人可得,本宫这样说,你明白吗?”
谢小盈眨巴眨巴眼,“妾不明白。”
顾言薇对谢小盈的笨拙几乎习以为常,谢小盈没有不懂装懂,她就十分庆幸了。顾言薇挥手屏退宫内众人,私下向谢小盈解释,“陛下爱重嫡子,唯恐嫡子上头有过多身份贵重的兄弟,是以杨淑妃有孕后,陛下再不肯亲近宫内几位出身过高的嫔御了。你看林修仪、金美人,还有你入宫前得宠的陈宝林,宋尚仪与你说过宫内的事,你该知道,她们的出身都不算高。偏巧的是,陛下还格外重视皇嗣血脉,因此她们即便承宠,至今也未得有孕,这同样是陛下的吩咐。”
谢小盈使劲品味了一番,才听懂顾言薇的话里有话。合着皇帝既不想让有身份的女子生小孩,也不乐意没身份的生,兜兜转转,皇宫里这些女人,皇帝只允许皇后一个人怀孕??
迎上谢小盈惊诧的目光,顾言薇不免有些汗颜,她轻声一叹,低头看了眼自己小腹,好半晌才道:“本宫自是想要竭力满足陛下心愿,可六宫已两年无所出,朝议沸腾,宫里是时候该有第二个孩子了。本宫得知你身体不错,你又是个聪慧乖觉的孩子,再加上这些时日以来,陛下正巧与你投缘,这份殊荣,本宫不赐予你,还能赐予谁呢?”
单听顾言薇这样说辞,倘若谢小盈真是个实打实的古代女子,怕是要感激涕零,当即起来抱着皇后大腿哭跪了。既然六宫里人人都不能为皇帝生孩子,那自然谁先得到这个独一无二的机会,谁就能攀住登天梯。
可谢小盈却不怎么稀罕。
一来她压根不想给皇帝生孩子,大家都不能生,那岂不正好?二来,这事一听就是送她做出头鸟。谢小盈力求在后宫做个小透明,岂会接这种差事。她觍颜一笑,故意摆出一副自谦的姿态,“妾自知出身卑贱,陛下厚爱已令妾愧不敢当,何况诞育皇嗣之事,若非人人有此机遇,那妾决不该是那个唯一之人。”
顾言薇闻言倒不意外,她想起先前谢小盈对宋尚仪曾经的一番剖白,再加之谢小盈的出身,妄自鄙薄也是情有可原,因此,顾言薇只是耐心开解:“妹妹怕什么?正是因你出身不高,本宫才敢将这等机会给你。倘若再来一个世家贵女诞下皇嗣,本宫又何以在内宫立足?你虽出身不高,这孩子生下来,自有本宫教养庇佑他,到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