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云香浮先前随驾来过寒烟宫,对这边相对熟悉一些,因从前她们侍奉宗朔,自然对寒烟宫的历史亦有些了解。
谢小盈正在听她两人说寒烟宫从前魏如何修建、先帝又多么喜欢、常来行猎等事,宗朔便大踏步迈进殿中,笑着道:“寒烟宫确实值得一猎,此地多猞猁,朕改日去帮你打几只,剥了皮子给你和孩子过年做新皮氅!”
香云香浮回身行礼,谢小盈也要起来,被宗朔赶忙按住,“你吃你的,朕用过了。”
“陛下要更衣吗?”谢小盈先问。
宗朔摆手,“不必,朕今晚就陪你在这里安置,晚一点直接换寝衣了。”
说完,他挨着谢小盈坐下,侧首问:“你今日来得路上如何?朕与淑妃说了说大郎学骑射的事,又给他选了两个弓马师父,平白耽搁了功夫,没能立刻来看你。这里住着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妥当的?”
宗朔本意是关切谢小盈,殊不知谢小盈却把重点歪到了大皇子身上,“哇!陛下真的要让琪郎学骑马啦?”
她还记得去年为着带宗琪看马的事情,宗朔还好大不痛快呢。
“他也四岁多了,武学上的事就要靠童子功,是时候练起来了。”
毕竟是他的儿子,没机缘做太子,多多少少以后也是个藩王,要帮着兄弟戍守疆土的。
宗朔虽打算压两年宗琪开蒙,但经上回的事提醒,也觉得皇长子起码该把骑马拉弓这些事先学上。
谢小盈忍不住问:“陛下怎么与杨姐姐说的?她一定高兴极了。”
宗朔眉眼虽无不快,但听谢小盈提起淑妃,还是止不住轻哼一声,“她心里肯定是高兴的,就是脸上还僵着,显得自己多矜持似的。朕特地让佟四郎去教大郎骑马,佟家清贵,英国公拉拢多少年都没成,这回让皇长子与他接触上,淑妃岂能不高兴?”
谢小盈还记得这个规规矩矩的佟四郎佟嘉遇,去年皇帝也是派他来教自己骑马,可见这位佟四郎的骑术确实厉害,否则宗朔不会每每都想起他来。
一说起佟嘉遇,谢小盈又记起先前皇帝夜半与她说过佟家门第的情况,可惜她听得无聊,直接睡着了。谢小盈不由有些心虚,生怕皇帝再聊下去,就该说到她没听见的事了。
于是谢小盈故意低头吃了几口菜,顺便把话题转移走,让皇帝接着说寒烟宫的历史,又问起接下来几日的安排。
寒烟宫从距离上说比养珍别苑离延京城还近,若骑马不过至多一个时辰就能赶到。因此皇帝还会继续在寒烟宫视朝问政,只是辛苦百官往返奔波。
不过宗朔历来也常在寒烟宫避暑,稍微有底蕴些的人家都在附近有庄子,各自有各自解决问题的办法。
宗朔既要继续处理朝政,谢小盈盘算着,虽然两人住得近,也未必能天天见到皇帝。
皇帝除了杨淑妃,还特地带了杜婕妤和沈宝林来,谢小盈估摸这两个人应该还是很合宗朔的眼缘,解决皇帝生理需求的任务应该就是她二人承担了。
只可惜,谢小盈完全想岔了。
宗朔非但每天晚上准时到景延殿打卡报到,而且来了必留宿。
谢小盈旁敲侧击问了常路一回,意思是皇帝有没有传幸过杜婕妤和沈宝林。常路支支吾吾不敢回答,扭头就去找皇帝打了小报告。
宗朔当晚就笑吟吟地来寻她,凑到谢小盈耳边,压低声问:“怎就这样小心眼?朕天天都来你这里过夜,你还信不过朕吗?小醋精。”
谢小盈苍白解释:“妾没有醋,妾只是关心陛下。”
宗朔攥着她的手,笑得更厉害了,“好好好,朕知道,朕回头就让起居注记上,婕妤侍君谨慎,朕甚感念,婕妤绝非善妒之辈!”
第84章 温柔织网 即便是长久的相伴,谢小盈从……
自昭元殿至景延殿, 总共只需要穿过一个分隔内外廷的颂阳门,费不了几步就能走到,倒也不怪皇帝来得勤快。
现下宗朔每天早起去昭元殿理政, 几乎傍午就能回到景延殿用膳休息。若朝务不忙, 有时候宗朔还要到景延殿里陪着谢小盈用个午膳,传陈则安来问一问脉案, 再在次间的罗汉床上歪着迷瞪两刻钟,歇个午晌才肯走。
原先在禁宫里,谢小盈还能有不少独处的时间。自打搬来这个素烟宫,谢小盈感觉自己彻头彻尾成了“皇帝的女人”, 每天被迫围着皇帝打转,生活重心一下子就变成了男人。连她的一日三餐都得找人过问一下皇帝会不会来,得了答案后方能安排。
谢小盈觉得有些麻烦,私底下悄悄找淑妃商议, 只她如今性子谨慎了一些, 不敢明言嫌皇帝碍事,很委婉地表达:“我怀着身孕, 每天陪着陛下终归说出去不好听……姐姐,这该怎么好呢?”
然而杨淑妃最近却变得十分奇怪, 总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听谢小盈问这个,杨淑妃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对方暗示,规劝道:“陛下宠爱你, 这是好事, 你没必要非把陛下往杜婕妤和沈宝林那边推。等陛下捺不住了,自然就会去找旁人了,你小心自己枉做好人。”
连淑妃都这么说,谢小盈就知道没法子了。
她只是区区一个婕妤, 这宫里轮不到她来做宽容大度的姿态。皇帝想留宿景延殿,她还真不好站出来替杜婕妤和沈宝林献媚,显得像是她多渴望贤惠的名声似的。
好在谢小盈心态不错,对于这种无解之题,她选择顺势而为,很快就不纠结了。
但她看着淑妃总是盯着窗外出神,便忍不住问;“姐姐,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淑妃抿了抿唇,收回目光,掩饰性地喝了口茶,“琪郎下午应该是在学骑马,外头太阳这么大,也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
谢小盈一听就笑,“这有什么受不住的?日头虽足,可素烟宫确实凉爽。你瞧,我有孕畏热的人都还穿着大袖呢,琪郎本就爱在外头玩,只怕乐不思蜀呢。”
淑妃闻言很敷衍地附和:“是呀,是我想多了。”
谢小盈觉得蹊跷,淑妃与儿子的关系虽然比她两人初见时显得亲睦许多,但杨淑妃向来不是以儿子为中心,镇日里只想孩子、不顾自己的性格。怎么一送大皇子去学骑马,淑妃就跟丢了魂儿似的?何况琪郎虽要习武,但每天用膳休息,依旧是在淑妃身边。若有什么不妥,淑妃定能第一时间发现,怎至于担心成这个样子?
谢小盈狐疑地想,总不会是皇帝要对自己的亲儿子动什么手脚吧!
素烟宫内的校场与马场,现今专留给了宗琪在学骑射,皇帝派了两个千牛卫过去,一个武学开蒙,教皇子各样基本功,另一个就是谢小盈认识的佟嘉越,专教骑马。学会了骑马,打好了基本功的底子,接下来就要真正学拳脚和射箭了。皇帝还特地从内侍省拨了四个底细可靠的内宦过来,专门侍奉大皇子。既开蒙学武,皇子身边再围着乳母宫婢就显得有些不像话了。
从这上头看,宗朔对琪郎也还算开始用心了,不像是要做什么恶事。
“姐姐,你要不放心,咱们今儿亲自去马场那边看看,然后早点接琪郎回来?”谢小盈试探性地提议。
杨淑妃摇头道:“你我身为宫妃,贸然过去,怕伤了皇家体面。且陛下本就猜忌我,还是罢了。”
谢小盈想着淑妃在这上头素来敏锐,便不与她争。两人闲聊几句,谢小盈见杨淑妃频频走神,不知琢磨什么,索性早早收了话告辞,自回景延殿了。
入了四月,白昼渐长。日头尚盛着的时候,皇帝一行人也浩浩荡荡来了景延殿。
谢小盈还没让人铺排晚膳,自己正由荷光扶着,在殿前赏荷缸子前缓缓踱步,远远瞧见帝王仪驾,谢小盈便停住,叉手为礼,“陛下今儿回来得倒早。”
如今宗朔每天都来景延殿,谢小盈与他朝夕相对,不知不觉竟生出了几分与皇帝“过日子”的错觉。
这感觉常常让谢小盈别扭,因她知道,自己与宗朔之间的关系,既不可能成为纯粹的男女欢爱,更不可能变成平凡的寻常夫妻,她总觉得宗朔是在用温柔织网,试图叫她放下戒备,好去成全皇帝一个人对恩爱的想象。
可她对宗朔,并没有这样的情意。
即便是长久的相伴,谢小盈从宗朔身上汲取的,只是他权势带来的安定与平和。像在雨夜里捡到的一把伞,它是你一时的庇护,却并不能成为终身的依靠。
看着宗朔大步流星地走来,谢小盈心中叹气,只脸上浮起些笑意,“陛下怎么今日这么早回来了?”
荷光最近变得十分敬畏皇帝,谢小盈一边与宗朔寒暄,一边找了借口把荷光支下去,换了香云香浮来伺候。
她与宗朔说着家常话,相携进了大殿内。处得久了,即便是帝王,也难免会分享些身边鸡毛蒜皮的小事,当个闲磕牙的话茬儿。今日宗朔就忍不住道:“你猜怎么着?御史今日弹劾起了长宁侯,他夫人与妾室在内宅里大打出手,不知怎么风声传了出去,御史奏他家门不严,真成了今日朝堂上最大的笑话!”
谢小盈压根不知道这个长宁侯是何许人,但宗朔当个乐子讲给她听,她就权当看八卦小报了,“是真动手打起来了?”
“是,朕今日传长宁侯来见了,居然只是为着一匹夹缬单丝罗,可笑至极!”宗朔一边喝茶一边说,“对了,今年内造制的单丝罗样式确实不错,朕特地让常路给你留了十匹。你不是说今年格外畏热吗?多去裁几身轻快衣裳。你有身子,不好多镇冰,还是穿凉快些吧。”
说着,宗朔就让常路去取单丝罗,接着又与谢小盈聊起了换夏衣的琐事。
因皇帝常住在景延殿,大部分衣裳箱笼常路都让人抬了过来。内侍省的人负责把袍服浆硬烫平,谢小盈则让香云香浮照着她们在清云馆的规矩,把皇帝冠服佩玉等物,都隔着屏风,辟开单间挂起来。
这样谢小盈想给皇帝搭衣服的时候,进去看看就能立刻有主意,不用叫人一件一件拿出来过目了。
素烟宫清爽,自是无须像在延京城内,四月底就换夏装。宗朔知道谢小盈怀孕情况特殊,许她依着自己的身子随便乱穿,但他身为皇帝就不同了,一旦他换了夏袍,整个宫闱所有人都会以他为动。他要是换来换去,免不得内宫人人跟着反复折腾,没得消耗人力,不大上算。
“先定在五月中吧,朕往年也是六月才来避暑,五月中应当差不多。”
两人坐在一处商量着,待外头日头消隐了,才开始摆桌布膳。
谢小盈发现皇帝今日兴致格外高,否则不会和她东拉西扯说这么多闲篇儿。谢小盈内心一动,试探着问:“陛下,妾听闻大皇子现下都在马场那边学武,妾还从来没见过正经的校场马场,能不能改日去看一看呀?”
她在宗朔身边久了,也学得机灵了,并没有主动提起杨淑妃的事,而是拿自己贪玩当了借口。这样皇帝若有什么顾忌,教训她两句也就算了。倘若没有,谢小盈能替淑妃去看一眼宗琪习武时候的状态,好能让淑妃安心。
谁知宗朔一听就笑了,毫无忌讳道:“你想去便去啊?朕何曾拦着你在素烟宫玩乐了?”
说是校场,归根结底是皇家御用的,皇帝若不去,那地方等闲就只有值守的内宦,并不是什么禁地。宗朔不知谢小盈为何这还要特地请示,但想想,她一贯是这样谨慎的性子。
于是宗朔又说:“你若自己没胆量,就让淑妃陪你。她毕竟是大郎生母,间或过去关照一番,亦是人之常情。只一点,你替朕转达淑妃,朕谅解她有慈母心肠,但若你们不巧瞧见大郎被师父训斥责罚,可不许越俎代庖,擅自管教,坏了皇子学规矩的过程。”
谢小盈追着问:“会怎么责罚啊?要挨打吗?”
宗朔摇头,“挨打不会。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动朕的皇子。至多就是多扎一炷香的马步,再不就是跑上几圈。起先立规矩的时候痛苦些,后头习惯就好了。”
宗朔说到这里,忍不住想起他幼年刚开始习拳脚的时候,确实苦了一阵。后头有豫王宗弛到了年纪也来作伴,他才感觉好些了。他们兄弟两个年纪就差了一岁多点,最是要好,总是控制不住想切磋。男孩子年纪小没分寸,打起来就失控,拳头敢往对方脸上招呼,当日回了懿德皇后宫里,两个儿子都是鼻青脸肿,叫先皇后既心疼又好笑。
然而先帝那时候春秋鼎盛、穷兵黩武,皇子的弓马骑射在帝后眼中都是立身之本,来日要父子同上阵的。
懿德皇后再心疼,都没敢让宗朔宗弛兄弟二人稍加休息,直到嘉顺十年,懿德皇后病殁。
想到母亲,宗朔难免消沉了一会。
但毕竟是积年的旧事,宗朔用了几筷子菜,情绪也就恢复下来。
皇帝由此还想起了从前与豫王宗弛的兄弟情,便不免对谢小盈一笑,“这几日你先与淑妃玩着,过不了多久,朕就能给你一个极大的惊喜,你且等着瞧。”
第85章 【营养液11k加更】 这样的防备,谢……
男人嘴里的惊喜, 惊是真的,喜可就未必了。
谢小盈压根没把皇帝的话放在心上,翌日下午就去找淑妃卖好, 将皇帝允准她们去探望宗琪习武的事说了。
既有皇帝金口玉言, 杨淑妃犹豫须臾,最终还是顺水推舟, 答应与谢小盈一同去看看。
两人换了衣裳,因淑妃说有外臣在,又选了幂篱戴上,很谨慎规矩地与谢小盈乘肩舆而去。
淑妃贵为四夫人, 阵仗极大,她二人还没到,下午负责教习马的佟嘉越就领着宗琪一并来跪迎了。
宗琪见母亲来,自然是欢喜, 得了一句免礼, 立刻就从地上爬起来,小跑着追到淑妃面前炫耀着说:“阿娘!儿会骑马了!”
果如谢小盈所料, 身为千牛备身的佟嘉越虽教习严苛,但宗琪天生性子贪玩爱动, 来了这马场只有撒欢痛快不想回去的心思,断然没有半分不快。宗琪浑身都是土,好在为着学骑马, 他身上的衣裳只是寻常素色布料, 可见淑妃也想到这一层了。
男孩子脏兮兮的小手去攀淑妃精致的裙袂,淑妃难得没躲开,伸手摸了摸宗琪的脑袋,点头道:“阿娘知道了。”
佟嘉越倒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立在不远处,淑妃不开口,他也不上前寒暄。
谢小盈远远看了他一眼,身为千牛备身,佟嘉越依旧是一身花团锦簇的袍子,衬得人俊杰挺拔,颇有风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