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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谢小盈忙乱,杨淑妃那头也不例外。她与谢小盈差不多。除了要顾自己,还要顾着儿子。
大皇子头一回出宫,又学骑马,又是学功夫,正乐不思蜀,冷不丁听闻要回宫去,当下就嚎啕大哭起来。
回了宫就不能再学骑射了,宗琪年纪虽小,却很明白。他死活不肯走,缠着杨淑妃道:“阿娘自己回去,留我在这里好不好?我舍不得师傅!舍不得我的逐风!!”
逐风是皇帝给宗琪选的一匹小马驹,学着骑了小半年的马,宗琪与逐风自然也有感情,舍不得分开。
儿子哭得撕心裂肺,杨淑妃起先还耐性地哄了几句,很快她也烦躁起来。
住在离宫,她就是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宗朔再不待见她,也只能由她来掌这个权。等回了晋廷,她就又要过坐牢似的日子,谁会愿意呢?可她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宿命。
杨淑妃一拍桌子,训斥儿子道:“哭什么哭!我杨娉的儿子,不许这么么骨气。为了一匹马,你是要与母亲分开吗?”
她严词厉色,宗琪一下就被吓住了。眼泪挂在脸边上,要哭不哭地强忍着,看起来倒更委屈可怜了。
杨淑妃终究是绷不住太久,语气放得温和,宽解起了儿子,“你喜欢骑马,回了宫也不是没机会骑的。你眼下年纪小,等再大一些,你爹爹会让你继续进学,何况骑射最重的是基本功,回去以后你还是可以继续每日扎起马步,打几套拳。”
宗琪垂头丧气,却不敢违拗母亲,只能称是。
当天下午还有最后一次课,他早早去了马场,见了佟师父。
佟师父也知道是最后一次教他,临分别时,竟解下了腰间的玉佩赠给宗琪,“臣身无长物,唯有此玉赠给皇子。请皇子牢记所学,多多保重,早日成人。”
宗琪知礼数,向师父垂首一拜,拿着玉佩欢喜地回了永馥殿,献宝似的送给母亲瞧。
杨淑妃手里拿着玉佩,目光反而停留在了结玉佩的络子上,久久移不开。
那是她打的,在她十四岁的时候。
……
这一次宗朔离宫避暑,共在京外住了近五个月的时间,可以说有半年的功夫他都不在正朝。
原先放在宫里,外臣想要求见皇帝,只要品级够格,就能入前廷递章本候见。皇帝当然可以继续晾你十天半个月不传,但毕竟能杵到皇帝近前,为着不留下苛待臣下的史名,皇帝多少都还是会宣进的。
离宫就不同了,为着皇帝起居安全,离宫哨卫遍布百里之外,没有皇帝传旨,任你是皇亲国戚还是王公大臣,擅自靠近离宫都是一个死罪。
宗朔虽然还照常朝议,但他喊来的人都是亲近之臣。国事只与他们商量,对外也靠他们传话。朝堂之上,帝王亲疏一目了然,皇帝对英国公一系的冷遇摆在了明面上。
五个月足够朝堂格局发生无声的改变了。
原本投在英国公门下的臣属,已渐渐开始收敛势力,举凡能不搅进这场帝王与权臣间斗法的人,都希望能暗自撤出来。
皇帝回京声势浩大,朝堂民间皆有所震动。
谢小盈坐在车内,一边逗着小小的无忧,一边感慨时光飞逝。
这次随驾离宫的嫔御不止谢小盈一人,众人便以杨淑妃为首,一同到凰安宫里拜见了皇后。
谢小盈本以为皇后会像上次一样直接让大家回去休息,没想到她竟传见了。
凰安宫正殿熏了浓郁的香,仍无法掩盖淡淡的药气。
皇后穿戴整齐地坐在次间里宣见诸人,但她看着还是气色憔悴,病容明显。谢小盈行过礼,视线小心翼翼地自下而上打量皇后。顾言薇这一病清减了很多,整个人骨骼突兀,原先柔和圆润的棱角不复存在,她头戴十二钗花束,胸口挂着红宝石的项圈,虽华贵,却失了雍容。
谢小盈的目光不经意间与皇后对上,她有些谨慎地低下头,顾言薇却笑了,朝她招了招手,语气同从前一般无二,“谢妹妹来,你为本宫和陛下诞育了长女,正是辛苦了。本宫还没好好夸过你,你来本宫身边坐吧。”
说着,皇后给其余众人也赐了座,谢小盈看了淑妃一眼,才在皇后一侧的软榻上坐了下来,“谢殿下。”
“公主呢?”顾言薇兴致勃勃道,“抱来让本宫瞧瞧。”
宗琪与无忧都由乳母抱着候在明间里,听皇后这样说,薛氏立刻抱着无忧进到殿内,“公主拜见皇后殿下,奴拜见皇后殿下。”
行过礼,薛氏才抱着无忧上前。顾言薇冲着乳母伸出手,薛氏犹豫了一瞬,她看了谢小盈一眼,但还是把无忧交到了皇后怀中。
皇后虽笑着,谢小盈不知为何,却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
这殿中即便是杨淑妃都不知道,皇后昔日可是对她挑明了想要抱养她孩子的!
薛氏沉默退到了一侧,谢小盈则看着顾言薇动作熟练地抱过无忧。无忧向来不怕人,换了个怀抱也不哭,只睁着大眼睛好奇地转,许是看见了皇后胸口坠着的宝石起了兴趣,无忧还“啊啊”地叫了两声。
皇后见状立刻眉开眼笑,抱着大公主左右晃了两下,极亲昵地说:“哎呀,咱们公主认得本宫呢,知道本宫是你的母亲,对不对?”
第95章 【营养液13k加更】 谢小盈一愣,伸……
只皇后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 就激得谢小盈险些弹起身,恨不得与顾言薇好好掰扯一番,这孩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到底谁才是无忧的母亲!!
见谢小盈脸色惨白, 杨淑妃抢在她前面开口:“正是呢,皇后殿下身为中宫, 当然是咱们大公主的母亲。”
她扭头喊大皇子的乳母,“琪郎,你回了宫也还没拜会过母亲,来, 给皇后殿下磕个头。”
谢小盈情绪汹涌,但理智尚存。
她知道杨淑妃是怕她反应不过来,还把自己的儿子拉出来提醒她。这份恩,谢小盈如何都不会忘。
她深吸一口气, 也挤出笑容, “启禀皇后殿下,臣妾与陛下为大公主起了个小名, 如今叫她无忧呢。”
宗琪自己走到了皇后面前磕头行礼,小小男孩, 却像模像样地说:“儿拜见母亲。”
皇长子就是扎在顾言薇心头一根刺,谢小盈生了女儿再让她庆幸,也敌不过她看到宗琪已长得这般大带来的恐慌。
顾言薇气血上涌, 有些想咳, 但大公主还在她怀里,她便生生忍了回去,好半晌才说:“大郎起来吧,看着孩子们都好, 本宫就放心了。”
让乳母把两个孩子各自抱出去,顾言薇终于掩着嘴痛快咳了两声。她挥挥手,“既见了你们,本宫也放心了。你们随驾侍奉陛下都是有功的,本宫让胡充仪帮忙备了赏赐,你们出去领了,就各自回去休息吧。”
场面话说完,谢小盈一刻不停地起身磕头,紧跟在杨淑妃身后,两人一个伸手牵孩子,一个亲自抱孩子,脚步仓促地离开了凰安宫。
杨淑妃刚刚在凰安宫里还装模作样给谢小盈打掩护,一走出来就立刻恢复原形,她皱着眉头厌弃道:“装什么大度!一身病气还非要抱孩子,也不知存了什么心!”
谢小盈听得一愣,本还结结实实抱着无忧,赶紧又把孩子交还给了乳母,“姐姐提醒的是,我得回去换身衣服,最好也熏熏艾草。”
两人就此道别,各自上了肩舆离开。
谢小盈回到颐芳宫,莲月已领着宫人把东西归置得差不多了。
颐芳宫确实与六宫形制不大一样,杨淑妃的玉瑶宫是“日”字型的,颐芳宫却是“口”形里装了个“工”,正殿与后殿以中廊相连,左右两侧还有东西侧殿与相对矮小的偏殿,面积比玉瑶宫感觉更宽敞,只是没什么假山石、流水池、回廊亭这样的景致,看起来板正了一些。
谢小盈让乳母抱着孩子先去休息,还不忘叮嘱薛氏,“你也换身衣裳,熏熏艾草,烧点醋,再去抱公主。”
薛氏知道谢小盈顾忌什么,不用她点明就答应着去了。
谢小盈这才进了正殿,左右转了转,发现屋子大体都是布置好的。不少陈设都是从清云馆里挪来的,只是放的位置变化了。
譬如她那个用来隔衣帽间的金线繁花硕果屏风,就被挪去了后殿里,专摆在寝间外头。寝间对面才是衣帽间,一侧挂的还是她的衣服,另一侧全成了男人的袍服,谢小盈搭手一摸就知道都是给皇帝预备的,衣帽间中间换了个全新的五扇云母屏风。
“这屏风哪儿来的?”谢小盈奇怪地问莲月。
莲月摇头,“奴也不知呢,回来的时候殿内都是布置好的,听说是尹昭容监管着颐芳宫的修葺,宫闱局的高局令给您铺的宫。”
两个人谢小盈都不熟,她叹气,自己在这宫里的人际交往,是时候要稍微拓展一些了。
“罢了,等陛下来了再问问吧。”谢小盈转完一圈就让人备水沐浴换衣服了,天色已经见黑,洗沐完吃个饭,就该睡觉了。
因想着今日回宫头一天,宗朔多半要在凰安宫留宿。谢小盈自己吃完饭,就去东殿找女儿了。
小无忧实在是让人解压的存在,每天吃吃睡睡,又乖又可爱,一点烦心事都没有。谢小盈最近让底下人在做毛绒玩具,先得画小狗小羊的形态,然后做绣面、填羊毛,最后外面还要再铺上软软鸭绒,才能有现代毛绒玩具那种柔软的手感,这得折腾上一阵子。
好在无忧这个年纪,谢小盈伸一根手指过去,无忧都能抱着玩上一会,还不急着有具体玩具。反而是无忧自己,因为又软又带奶香,谢小盈抱在怀里,感觉她娃更像玩具……
母女二人正亲昵,外头靴声响起,莲月进来报:“娘子,陛下至。”
一抬头,宗朔已带着笑意进了殿内,“朕看正殿里没上灯,就知道你在这儿哄无忧呢……来,无忧给朕抱抱。”
谢小盈抱住了无忧没撒手,只问宗朔:“陛下怎么来了?您没去凰安宫吗?”
“皇后病体未愈,朕不便多留。”宗朔含糊地解释,见谢小盈不把无忧给他,便想主动上前接过孩子。
谁知谢小盈抱着无忧居然往后退了一步,谢小盈委婉道:“无忧娇嫩呢,陛下从外头回来,身上风尘仆仆,不如先更衣再来抱她?”
宗朔犹豫了一下,觉得谢小盈说得也有道理。虽有些恋恋不舍,但还是转身从东殿迈了出去。
谢小盈赶紧把孩子交给乳母,自己追到了皇帝身侧。
宗朔顺势牵起了谢小盈的手,两人挽着进了后殿里。
一入后殿,宗朔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你这里怎么也有药气?你不舒服?”
“不是,臣妾觉得坐车坐得太久,外头脏呢,熏熏艾草,免得身上浊尘多,害得孩子生病。”谢小盈哪敢说她怕被皇后传染?于是只好甩锅给路途。
宗朔倒没有什么不快,还夸了谢小盈一句,“到底是做了娘的人,比从前细致多了。咱们的公主贵气,是该这样精心养着。”
谢小盈喊了赵思明和香云进去侍奉皇帝更衣,自己隔在外面,顺便问:“陛下,这颐芳宫的陈设都是谁布置的呀?您看这屏风,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宗朔一听就乐了,“还能从哪儿来?你母家进给朕的,朕一件儿没留,都摆在你这颐芳宫里了。”
谢小盈一愣,伸手摸了摸屏风上闪着银光的云母,“谢家进的?”
宗朔换好衣裳出来,见她盯着一面屏风发呆,不由好笑,“是啊,你家里可真是大手笔,这个屏风还不算什么。咱们寝间里还有个鎏金的灯台,上头悬着一顶硕大的东珠,燃起灯的时候满室辉映。朕见过的好东西算不少了,真是头一回见这么精致。”
一边说,宗朔一边领着谢小盈重新转了一遍颐芳宫。寝间里的花瓶、挂着的书画、明间里的香炉、前殿中的荷花缸……几乎样样东西都有讲究说法,也无不是珍奇名贵之物打造。
谢小盈入宫时带了不少好东西,但与谢家这一次进贡的宝物比起来又逊色了不少,她听宗朔讲得目瞪口呆,最后两人在梢间里坐了,宗朔一边大口饮茶,一边说:“给朕留下印象的就这些了,朕那里还有你家里随贡品进上来的册子,回头朕让常路拿给你,你看看,顺便也收着。朕不贪你的家财,这些就归给你,以后你愿意拿来赏人就赏人,留给咱们的女儿也不错。”
原先杨淑妃家里也常往宫内上贡,但都是新鲜瓜果、给大皇子的玩意,或是一些绫罗绸缎。这些东西宗朔不贪,转手让人拿给杨淑妃,谢小盈尚且能理解。可她谢家进的这些,明晃晃是用来拍皇帝马屁的。皇帝不收,也转手给她是图什么呢?
谢小盈道:“臣妾不缺这些的,寻常用度就足够了,不如陛下还是挑一两样入得了眼的收起来?”
总不能是皇帝一个都看不上吧!那就尴尬了,她得捎个信给家里,天天豫王马屁拍得响有什么用,做皇商生意,当然还是要求宗朔这个□□啊。
宗朔刚刚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几口水润了嗓子他才解释:“很不必,你家里送朕这些为得也不过是希望朕能在宫里多照拂你。朕领了你家里的情,东西你拿着用就是了。何况摆在你这里,就相当于给朕用了。朕如今大部分时间也都是陪你一道住,摆在金福宫和摆在颐芳宫里有什么分别?”
皇帝既这么说,谢小盈便也不勉强。
但她和谢夫人相处了那么久,算是了解了一些谢家对皇权庇护的渴求。
商人微末,再有钱、生意做得再大,在当官的人面前,那也是渺小如蝼蚁般的存在。谢家生意自江南发迹,顺着运河一路向北至延京。谢家能在乡里求得一官庇护,却很难沿着生意处处求百官庇护。
给一个官儿送钱也是送,百个官儿送钱还是送。既然都要送钱,那当然是多花点钱,打点好皇帝,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最痛快。
宗朔懒得收这些珍贵陈设,谢小盈猜想,多半也是觉得派不上多大用场,只是提高生活奢侈度而已。有没有谢家,皇帝都是奢侈的,这奢侈只是从80分到100分的区别,没什么根源上的改善。
既然奢侈品皇帝没兴趣,恐怕也得像对待豫王那样,直接给皇帝塞钱来得最痛快!
谢小盈想了想,传信给家里,须得皇帝首肯才行,等家里得了信再给皇帝送钱,恐怕又得一年半载了。反正她如今手里宽裕,要不先替家族垫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