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医生，那个小姑娘家属来了。”
医生很快就走，薛侯则跟着放下心来，偷偷跟在后面走到另一边去看情况。
一众西装保镖围绕之下，薛侯看见了女强人模样的霍岚。
她很是镇定自若，即使是女儿遭遇车祸，情况危险，但她也没流露出脆弱神色。
薛侯看了许久，见没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后就默默返回去照看傅沉楼。
*
傅沉楼是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他清醒的时候身体没有一处不疼的，尤其是心肺处，动辄便痛得变了脸色。
他蹙了眉，额头青筋鼓动，转头看到一旁趴着睡觉的薛侯，缓了缓，他声音嘶哑地开口：“……薛侯？”
薛侯与睡梦中被突然惊醒，揉了揉眼睛后看见了傅沉楼，他猛地站起来：“阿楼？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沉楼没回答，他呼吸艰难，脸色苍白唇瓣因为缺水而干裂开，扯了扯嘴角，道：“沈娓呢？”
薛侯抓抓头发，面色为难：“小公主的母亲来了，在看着她，我也不敢上去。”
傅沉楼没有做声，拉开被子就下了床。
薛侯见他这样想要拦着，昨天他护着沈娓，车内翻转不停，他受得伤也不轻，现在是不能下地走动的。
然而对上傅沉楼冷寂的眼神，他的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傅沉楼脸上没有一点颜色，仅仅走了几步就冒出了汗，豆大的汗滴睡着脸颊流下，然而他没有停留，走到一边问护士昨天和他一起被送来的女孩子在哪，在得到答案后他就道谢离开，丝毫没有在意护士忠劝。
刚刚逼近了病房走廊的时候眼前就围了两三个保镖。
傅沉楼定住，他知道这是谁的吩咐。他垂在神色的指尖微弱地动了一下，敛了眼皮，道：“请让我进去，看看沈娓。”
他想看看她，他得确保她没出什么事情。
然而那几个保镖石头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
身后的薛侯此刻也跟了上来，见到这个情况也为难起来，进一步不是，退一步更不是。
迟疑之际，霍岚从病房内走了出来。
见状，薛侯松了口气，上前搀住傅沉楼。
出乎意料的是，傅沉楼没有接受，他伸手薛侯推到后侧。
薛侯有一瞬间想说话，然而看了看冷凝的气氛，住了嘴。
傅沉楼眸光寂静，他看着霍岚，霍岚也看着他。
出乎她的意料，傅沉楼长得并不像个阳光小白脸模样，她一直以为沈娓看中的是一个乐观爱笑的小男生，却没成想她喜欢的人是这样一个心思深的，即使面对这些烂摊子也神色平静的男孩子。
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沈娓才会被骗得死死的吧。
霍岚向前走了两步，几个保镖见状后退了几步站到一边。
“你倒是挺有手段的，这一头拉着娓娓，那一头却和澜漪去出国。”
霍岚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些，在知道一起遭遇车祸的还有他之后，她就去查了沈娓这段时间的踪迹和状况，不过没什么收获。
后来查不到沈娓她就查他的，没费多少力气就知道了这一点。
她本来就不允许沈娓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更何况她为了他骗自己这个妈妈。
沈娓以前可从未有过这样叛逆的时候。
她面上没什么情绪，更没有给傅沉楼留一分的面子。
“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也不想知道你是不是利用娓娓，总而言之你既然攀到了澜漪达到了目的，那就离娓娓远一点。别再让她看见你。”
傅沉楼低着头，发丝遮住眉眼，看起来阴郁又自闭，他抿紧了唇，眉头紧促，甚至不受控制地咳嗽一了声，动作扯动肺腑，头上已经消失的汗水又多了些，脸色更加惨败。
这种情况他没预料过，现在的确是形式最艰难的时刻，然而被为难羞辱都是小事。
他被羞辱的次数够多，他早已经习惯。
唯一让他担心的是沈娓，那个小凤凰。
离别前他见不到她，更不知道她的状况怎么样了。
抿抿唇，他道：“……我可不可以……看眼娓娓……”
霍岚看着他不作声，态度明显。
傅沉楼见状明白了，他眸色漆黑又绝望，低头想了许久。
良久后他低低地咳了一声。胸腔里一阵拉扯，嘴角不由得流出一道殷红的血丝，但他似乎没感受到。
身旁的薛侯见状，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就要上来把他带回去，然而傅沉楼没有给他那个机会。
他抿紧了唇，抬头看向那个高贵严肃的女人，低头弯下脊背缓缓地跪了下去。
“……是我的错，我害娓娓出了事，是我没护好她。”
“在这以后，我会离她远一点……”
“但是在这之前，我想看看她，就看她一眼。”
“……希望您能给我这个机会。”
心痛极了，他艰难地闭了闭眼，继续艰涩道：“……之后，我会离她远远的。”
他声音嘶哑，似乎一个字眼都在推拉着他的肺腑，听起来揪心极了。
说完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眼眶通红，脸色惨败，声音有气无力的，唇边的血迹浅浅，看起来实在是吓人极了。
霍岚一时愣住，一旁的薛侯更是。
霍岚没想到他会这样，如果是别有用心的话，那他可的确够可怕的。
薛侯呼吸一滞，即使是他，也从没见过傅沉楼这样卑微的模样。
即使是再艰难没钱的时候，傅沉楼也是冷着一张脸，傲气自得得很。
他从没这样弯着腰，低着头颅说话。
此刻，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淡漠穷困却矜贵的人类少年，反倒像极了雨夜里路边低声呜咽的病弱野犬。
声声的低哑声响让人心里难受极了。
但是霍岚不是其他人，她没有出声，什么话也没留下就转身离开。
薛侯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难受得叹了口气，矮身去拉傅沉楼。
“阿楼，起来吧，她是不会让你见小公主的，你这样也没用。”
他真后悔以前那么闹他和小公主，老开他的玩笑。
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小公主和他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也才明白了傅沉楼所说的差距。
云泥之别也就是这样了吧？
小公主从小锦衣玉食。
傅沉楼呢？垃圾推理刨食儿的人，小公主吃东西吃一口是尝个鲜儿，傅沉楼是填肚子，他只能吃一口，剩下的要留到下顿，下下顿……
他还得养妹妹，从小就那样一个垃圾堆里长大的人，哪里有机会去拥抱云朵呢？又哪里敢去把她染脏呢？
傅沉楼拂开薛侯的手，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蹙着眉咬牙压下喉头涌上来的血气，低眸问，“娓娓怎么样，她受伤了吗？”
薛侯犹疑一秒，眼神不由自主地停滞，然而傅沉楼早已经转身看向沈娓病房门的方向，没有留意到。
他咽了口唾沫，僵硬地摇摇头，声音平静：“小公主挺好的，没受伤。”
薛侯心里不是滋味，他不是一个善于说谎的人，然而现在这种情况他只能这样。
小公主受的伤不轻，除非奇迹发生，她的手可能没法复原成原本那样了。
若是平常人那样的程度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小公主不一样，她的未来是坐在音乐厅里开演奏会，去参加比赛。
她很大程度会享誉海外，但是现在，这一切显得那样苍白飘渺。
薛侯不知道怎么说，如果说了的话傅沉楼能罢了吗？他毫不怀疑，只要傅沉楼知道了，剩下的半条命他都能给作没了。
小公主受伤被他知道的话，他可能真的没法再面对自己。
薛侯说得很真，但是傅沉楼不信，他走到护士那里，低声询问沈娓的状况。薛侯看见。心里一跳。
只见护士沉默一秒，给出了一切都好一切正常的答案。
这下薛侯迷糊的脑子也逐渐清晰，他意识到小公主的那位母亲真的是个女强人，她处事太狠。
但与此同时，他同样松了口气。
在沈娓受伤这件事上，他们达成了一致的口径。
心里暗暗叹口气，他上前将傅沉楼扶住，带他回去。
这次，傅沉楼没再拒绝。
…………
一周后，薛侯送傅沉楼离开。
第48章 忌讳 “一支的话，我就答……
淡蓝色的窗帘随风飘动, 沈娓悠悠转醒。
她眼皮有些涩，嘴里也是苦巴巴的，蹙眉动了动唇, 一道干哑的单音节从口中吐出来。
一旁陪着的霍岚立即注意到, 上前按响了床铃, 不一会儿医生便来了，简单检查过后离开，而沈娓也从医生的口中知道了自己的状况。
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是有些不好受的。
她低头不语，整个病房瞬间陷入沉默。
手上没什么知觉, 沈娓看了眼旁边正在滴着液体的滴管，纤弱眉眼颤了颤，她抬眸看向了满脸倦容的霍岚，张了好几次口，那声细弱的“对不起”才出来。
说完她就垂了眼, 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霍岚没有骂她的意思，她很生气, 生气沈娓瞒天过海地骗她, 生气她和那个男孩子呆在一起, 可又怎么样, 她到底不舍得对她说出一句重话来。
小姑娘生下来的时候就瘦瘦小小的，她一度以为活不下来, 后来受到打击, 有了阴影，总是想不来一些简单的问题。
霍岚至今都记得沈娓小时候眼泪巴巴地来问她，“妈妈？为什么我没有霍霍那么聪明，也没有姐姐那么聪明？”
她懂得什么呢？如果不是因为她忽略了她, 她又怎么会那样？
后来她便对她加倍得好，什么都提她安排好想好，叫她出不了意外。
可小姑娘长大了，不愿意再拘束着了。不仅如此，她还被人勾走了。
她不管那个人是好心还是假意，总之沈娓不能和没有未来的人在一起。
沈娓太单纯，什么都不懂，她会受伤的。
这么想着，霍岚刚刚软下来的心肠又恢复冷硬，她没说话，而是端来一杯水：“娓娓，这是你第一次骗妈妈。”
沈娓低着头咬唇，她羞愧得快要哭出来，但是没法不承认。
她不敢说话，然而她还是开了口：“……对不起妈妈，能不能告诉我……傅沉楼他怎么样了？发生车祸的时候他一直护着我，我……”
话音没落就被霍岚生气地打断：“娓娓，需要我再告诉你一遍你的手怎么样了吗？还有那个男孩子，你真的了解吗？你如果了解的话也不会不知道他是和澜漪一起出的国了。”
“他拒绝你的原因是什么，你清楚吗？”
沈娓愣住，她直直看向霍岚，许久后才动唇：“……堂……姐？”
傅沉楼……和沈澜漪一起……
沈娓不太相信这些，然而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那些。
傅沉楼起先说自己不会出国，可后来突然间就改了主意。
他曾经说过，他救她，是因为她是沈澜漪的堂妹……
她左手无意识地扣起手心，抿紧了唇。
霍岚走到一旁，看着她，只见她白着脸，眼里蓄满了泪。
沈娓嗓子又些难受，她装作不在意地笑笑，然而那笑难看得很，她轻声问：“那……我睡了几天了？”
霍岚：“三天。”
她看了眼满脸难受的小姑娘，硬下心肠继续道：“他没看你一眼，车祸第二天就离开了。”
“他和澜漪一起出的国，娓娓，你该承认你错了。”
沈娓睫毛颤了颤，勉强压下心里的酸涩泪意，摇摇头，小声道：“妈妈，我不信。”
她不信傅沉楼会那样不理她，即使她知道他不喜欢她，躲着她回避着她，但是他也不是那种什么话都不留就离开的人。
霍岚没有反应，她点点头，“不信也没关系，时间会让你相信的。还有，你的学业我已经帮你做好了规划，身体康复之后就去上学，你也不必想着去国外找他，你的护照在我这里，我不会给你的。”
说完后霍岚站了一会儿，离开之际，她再一次看沈娓。
她已经躺下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静静地盯着天花板，泪水顺着眼尾流下去，晕湿一块床单。
瘦弱的身体轻颤，偶尔藏不住哭腔出了声，下一秒又开始隐约抽泣。
蹙了蹙眉，霍岚转身走了出去。
她不后悔今天这样。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第二年。
初夏时候阳光明媚，校园里到处的嫩绿浅红，漂亮极了。沈娓站在一颗紫藤树下，抱着书等人。
她站在学校情侣的约会圣地月亮湖边等着苏星星，苏星星是学院学生社团的干事，现在正在主持活动，她们约好去吃饭，她就先在这里等她。
现在她大一下学期，这一年过得不好不坏，从开始的治手，修养身体，到后来的读书，一切都是那么平静无波。
她曾以为会接到越过重洋的一通电话，简单的寒暄也好，一语不答仅仅听得到呼吸声也罢，然而到最后却什么也没有。
从医院出来后，霍岚才告诉她傅沉楼与沈澜漪的渊源。
原来资助他读书的是大伯。不过也难怪他会去参加沈澜漪的生日宴会了，也难怪他对她始终没有太生硬地警告，而是一直礼貌拒绝。
她终于相信了他说的他不喜欢她。
p大校园里流传着不少他和沈澜漪的一些传闻，两个人一起参加辩论比赛拿奖，配合默契。
沈娓也曾不信邪地看过那场万人关注的比赛录播，结果就是她再一次认识一些她早该清楚的事情。
她想，傅沉楼就是言情套路文里一直默默守护女主的穷苦少年，他是骑士，沈澜漪是公主。
而自己，只是一个不知天干地厚仗着他的几分善意去撒泼闹事的小姑娘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