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病危,吴王逼宫,殿下从蓬莱殿出来就死了,好在现在又活了过来,再不回宫中,黄花菜都凉了。”尉迟善光一边扯了衣袍包扎自己的手,一边凉凉地接话道,他心里也甚是欢喜,可实在是不愿意在这儿看两人你侬我侬。
李淮这才意识到屋中还有旁人在,他连忙起身,却发现不止尉迟善光,还有孟游和那个叫凌霄的道士,便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元思蓁却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李淮后,才起身将莲花灯的火焰熄灭,收回袖中。只是她摸到灯柄上的血流时,不由心生疑惑,她的血不是早就燃尽了吗?
联系着尉迟善光简短的几句话,李淮便立刻明白了现下的情形,更不能再耽误半分,他闭上眼揉了揉还有些怪异的眉心,拿起手边的诛邪宝剑,沉声道:“回宫。”
这简短的两个字,却让尉迟善光与孟游都如吃了定心丸一般,方才的忧虑紧张全都抛在脑后,跟在李淮身后就出了房门。
而元思蓁见此,满心狐疑地瞥了一眼不知为何在此的凌霄,也连忙跟了上去,既然圣人欲以蛊虫为引夺舍肉身,这后头必定是一件极大的功德,而她就还差一点儿,便能功德圆满,绝不能错失良机,或让凌霄占了便宜。
“你怎么回来了?”元思蓁见凌霄也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问道。
凌霄见她如此防备心中好笑,语气调笑地说:“真让师兄伤心,方才还想着如何救你,现下人回来了,立刻就防着我,看来宫中是有好事发生了。”
“那血是你的?”元思蓁闻言连忙问道:“为何你的血能续上楔子?”
凌霄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他挥了挥毫发无伤的手,示意并非是他。
“那是?”元思蓁还来不及多问,见李淮的马车就要出发,便将凌霄丢在原地,飞快地往上一跃,身手敏捷地钻进了车厢之中。
看着朝皇宫奔去的马车,凌霄这才收了笑容,在一滴雨也没有的夜晚撑起油纸伞,闲庭信步般地也往那黑气聚集之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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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元思蓁不跟上来,李淮本也想带上她,如今他的记忆已经全部恢复,脑中的蛊虫也已去除,太上皇的鬼影还被他的诛邪宝剑砍了一道,未能夺舍成功必定元气大伤,想必已是不难对付,倒不如给元思蓁积攒个功德机会。
而他刚坐上马车就见人跃了进来,不自觉就弯了弯嘴角,看着元思蓁轻声说道:“倒让你嗅到了功德的味道。”
“哪里是为了功德,这不是要护王爷周全吗?”元思蓁朝他眨了眨眼,又说:“王爷可能将夺舍之时的情形在说与我听?”
“你为何知晓?”李淮闻言挑了挑眉,他对在地府的记忆并不深刻,只像是醒来便遗忘的梦境,全然不知元思蓁不仅去将他捞了回来,还窥见了他记忆的一角,更因此推论出了李延庆以蛊毒为引欲意夺舍一事。
元思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不想告诉李淮她看了记忆一事,只说是她猜的。
她这模样李淮自然瞧得出不是真话,却也不在意,只将蓬莱殿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这么说圣人并非是圣人,而是太上皇?”元思蓁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长生不老的法子早就启用,“那岂不是满朝文武和一众妃嫔皇子被瞒了这么多年?”
“我父皇登基之时,我还年幼,若是前后有了变化,也难以察觉出来。”李淮沉静地分析道,而他的母亲对父皇的感情极深,这也是为何她会瞧出了端倪,给他留下了那封信。
元思蓁原以为只是李延庆寻了个旁门左道,谁知竟是个布了三朝的大局,她捉摸了一番种种细节,有些后怕地说:“他在每一个儿子的体内下蛊毒,想选那个最是厉害的来夺舍,会不会还刻意引你们相斗,就像是......养蛊王一般?”
云南养蛊的秘法,将蛊虫放在一个坛子里,每日只给一点儿养分,引他们自相残杀,互相吞噬,直到剩下最后一只,如此往复多轮,留下来的,便是极其强悍的蛊王。
元思蓁想起那被蛊虫破体的妖狐,还有那在牢中无缘无故化为扉粉的圆慈方丈和他那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运到长安城的女怨石,以及圣人还让李淮前去武昌,与李渝正面相争......
如此种种虽都是她的猜测,可确有背后之人推动的痕迹,或许还有她未曾发现的地方,都藏有李延庆暗中的引导。
李淮的眼眸渐渐冷肃了下来,他比元思蓁更早有了这样的猜测,现下心如明镜,对那占着他父皇躯壳的人更是没有丝毫的感情,只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元思蓁看着他坚定的神情,想起李淮记忆中的种种险境,忍不住又紧紧环上了他的腰,将头抵在了他的肩窝上。
而李淮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觉疑惑,怎么元思蓁像是忘记了两人先前的剑拔弩张,方才醒来就亲了他一下,现下更是如此亲昵。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虽也想将手环在她腰上,可又怕是自作多情,再被她耍上一回。
元思蓁似乎察觉出了他的迟疑,抬起头噗嗤一笑,又捧着李淮的脸凑上去亲了一口,亲一下还不够,她还直视着李淮的眼睛,轻柔地贴到了他的薄唇上,将他眼中的慌乱与羞赧全部看在了眼中......
第126章 清理门户 马车飞驰在长安城的大……
马车飞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 穿过巍峨的宫门,停在了剑拔弩张的皇宫之中。
尉迟善光策马奔在前面,此时已回到了原本值守的位置, 以防万一,又清点了一遍今夜的布置。
他接到眼线的消息, 李延庆被送回了寝殿之中, 不过只惊动了几个太医, 后宫之中并没有什么响动, 而他现下要做的,就是防备吴王那边人马的动作,并在关键之时得李淮号令, 封锁宫门,领兵入内,以迅猛之势逼宫夺位。
一切就绪后, 他今夜却有一种预感, 或许并不需要走到兵戈相向的一步。
“王爷。”孟游见马车停后迟迟没有动静,便在车门旁低声喊道。
他话音刚落, 车门从里边打开,扮做护卫的王妃钻出头看了他一眼, 便真像个护卫一般下了车在一旁低眉顺眼地候着。
而李淮则又过了好半晌才出来,他的面色虽如往常那般冷肃沉静,可孟游却瞧见他后耳根浮着一点儿淡红。
在马车里闷的不成?
孟游没心思多想,便跟上李淮毫不迟疑的步伐, 过了通往内宫的九仙门。
除非有圣人传召, 否则宵禁后擅闯皇宫内院乃是大罪,即便李淮现下要谋的也是大罪,却做足了表明的功夫, 还特意让圣人身边的传令太监来引路。
从九仙门到圣人所在的蓬莱殿,要沿着太液池岸过三宫,再上金銮坡。这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就连平日里守夜的宫人也不见了踪影,只能听到沉重而又匆忙的脚步声,太液池上的凉风似乎还夹杂着肃杀之气。
李淮一路无言直往蓬莱殿而去,待要踏上白玉台阶之时,却见李沐神色古怪地从一旁的宫道上往这处走来,而他的身后只跟着两个宫人。
见到这陷害自己入狱还想逼死他的兄弟,李淮心里头自然没什么亲厚的兄弟情谊,甚至还捉摸着怎么新仇旧恨一起算,但他面上仍是淡淡一笑,朝李沐点了点头,轻声问道:“四弟怎么来了?”
李沐似乎有些恍惚,听到他的声音后反倒愣了愣,待他瞧清楚站在白玉阶上的人是本该在狱中的李淮时,却绷不住了脸色,又惊又怒地问:“你胆敢逃狱!”
“这一个罪名不够又来了一个?”李淮的淡笑不变,话里有话地说:“本王哪里是逾矩之人,不过受了父皇传召,才入宫来。”
李沐闻言脸色一变,朝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不可能!”
明明父皇就传位于他,只差最后盖上一个传国玉玺,而没想到今夜父皇病重,按理说不会再传李淮入宫,可现下传了李淮,难不成是父皇变了主意?
李沐心下大乱,他方才按着父皇的意思去了高贵妃的寝殿,将实情一一道出,谁知她母亲非但不犹豫,反倒下了决心坦然赴死,连一个阻挠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便吞下了那颗含毒的丹药。
他都按着父皇的要求亲手送了母亲上路,父皇怎能还有反悔的道理?
经过这一番变故,李沐本就心神大乱,此时更是愤恨交加,只狠狠瞪了李淮一眼,也不管蓬莱殿守门的太监阻止,直接就往里闯去。
他敢这样直接闯进去,李淮更是肯定他早已布置好了接应,只怕这宫中的神策军被他调遣了一半,而高贵妃常年对后宫的掌控,也定在圣人身边有不少心腹。
不过李沐定然没有想到,李淮比他更早就在谋划今夜之事,只怕还以为自己占了上风。
李淮没多犹豫便也入了蓬莱殿,殿中的守卫明显比别处多了许多,只是见到两位皇子却都没有阻拦,让他们直接就入了内殿。
内殿中燃着安神香,几个太医跪在一旁,而李延庆则面色苍白地躺在雕刻着九条金龙的床榻上。
元思蓁一入殿中便觉一阵阴风鬼气,她立刻警惕地环顾寝殿各处,李淮曾说那鬼影夺舍之时被他砍了一剑,而后虽将李淮魂魄抽出,可并未夺舍成功,想必是诛邪宝剑伤到了他,不知鬼影是又回到了李延庆身体中,还是飘荡在别的地方。
“父皇如何了?”李沐直接走到了龙床跟前,冷厉地问太医道。
柳太医收回给李延庆施针的手,朝殿内的两位皇子行了个礼,才说道:“圣人神思不清。”
“可熬得过今晚?”李沐知道柳太医只敢说得隐晦,便直接了当地问,到了现今这个地步,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这......”柳太医果然不敢答话,李延庆已是强弩之末,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圣人病危驾崩乃是大事,按着规矩应是会宣来文物重臣,可却只有两个皇子在此,他自然也嗅出了点味道。
李沐见此直接坐到了龙床之上,伸手就朝李延庆脉门把去,李淮也不阻止,只朝孟游打了个眼色,孟游便立刻退出了殿中。
元思蓁一边防备着,一边掐着法诀寻找鬼影,殿中的鬼气只是残留,难不成它夺舍不成真的逃了出去?但鬼影依附□□而生,想必并不能脱离□□太久,就怕他随意寻了个宫人暂时栖身,那要找起来可麻烦不小。
在殿中一无所获,她正准备引紫火去灼烧鬼气寻踪之时,却见李沐半跪在地哀嚎道:“父皇!是孩儿不孝!”
元思蓁心中一惊,难道李延庆已经驾崩?
但李淮却是看出,李沐这是没了耐心不想再等,要先动手罢了。
就在这一瞬突生变故,龙床之上的九条金龙忽的鬼气萦绕,李沐浑身一震倒在李延庆身上,只见李延庆灵台之处有一鬼影脱体而出就往李沐身上钻去。
这鬼影恐怕是怕李延庆快要没命,赶忙选了李沐来夺舍,元思蓁见此飞快地掐起法诀,可正要出手之时却被李淮拦住。
李淮给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神色冷肃地看着李沐,好半晌他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又如方才一般扑在李延庆的肉身上哭嚎:“父皇驾崩了!”
不知是否换了新的肉身就会如此,内殿之中鬼气大盛,竟凝聚成了黑压压的死气漩涡汇聚在李沐身侧,寻常人看不出来,而元思蓁却能瞧见隐约之间像有黑色巨龙在殿中盘旋升天。
她不禁朝后退了几步,甚至想离开内殿观这龙气全貌,却因着担忧李淮而顿住了脚步,他看着李淮仍旧不动如山的背影,心想难道这人本就打着让李沐先上去被夺舍的算盘?所以方才才不让她动手......
不过这样,也确实又将鬼影引了出来。
那鬼气盘旋而上的大殿顶上,发出阵阵红光,元思蓁抬头一看,正是原本在城门上,后来又到了宫门上的诡异阵法,她此时才明了这阵法的用途,就如同养蛊所用的牢笼,将蛊虫围困,最后只禁锢住唯一的蛊王。
如此,便算是夺舍成功。
“来人,快传文武百官,宣召父皇传位旨意。”李沐又哭嚎了几声,才擦干眼泪起身说道。
李淮目光阴寒地看着他,冷声道:“四弟说什么胡话,父皇好好的,为何宣传位旨意?”
李沐转过身对上他的眼神,眼中再没有了李沐的影子,全然是一副威武帝王的模样,“皇兄这是何意?”
“怕你有了不臣之心,篡位夺权罢了。”李淮丝毫不回避他极具威慑力的眼神,反倒勾起一抹淡笑,朗声说道。
“若是不信,便上前看看。”李沐冷着脸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想不到这种时候,皇兄还只想着权位。”
李淮微微扬首道:“四弟执迷不悟,狼子野心,怕是要让皇兄替父皇清理门户了。”
李沐闻言眼神微动,他阴沉着脸打量了李淮片刻,便猜到了李淮的心思,这家伙话里话外明显是要反咬他一口,才不管李延庆是不是真的死了,即便死了,现下也要说成是活的。
鬼影做了两世的皇帝,权势斗争了若指掌,立刻便知道李淮这般做的底气在何处,想必是已成竹在胸,早就布置好了人马,而别说李沐,就连他自己先前也没有察觉到什么。
现下他更是可惜未将李淮夺舍,这般心智胆识,确有帝王之相,而他得了李沐肉身是迫不得已,如今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只怕李沐的安排布置斗不过李淮。
鬼影看着李淮又是恨又是悔,还未来得及多想片刻,灵台忽然一阵剧痛,他受了李淮一剑后神魂不稳,方才夺舍并未将李沐魂魄抽离,没想到李沐不安生,竟想来争夺肉身。
“还我母妃命来!”李沐眼神一变,瞬间像换了一个人似地大喊道。
而没一会儿眼中的悲愤又一扫而空,扶着脑袋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元思蓁一眼就看出他身体中的情况,两魂相争,正是降服鬼影的好机会,可她已经猜到李淮一直在等李沐先动手,也好得个正当的夺位名声,便有些犹豫地看了李淮一眼。
“该死!”李沐暂时夺回了自己的身体,他现下也明白父皇竟要夺走他的身体,又是慌张又是愤恨地喊了一声,死死控制着身体拉开床边的暗阁。
写着他名字的传位诏书,就放在暗阁之中。
可他的意识混乱,脑中像炸裂开来一样,根本不能顺畅地操控自己的身体,看着近在眼前的传位诏书,想起母亲临死前的模样,更是悲从中来,只恨自己愚钝。
就在李沐痛苦挣扎间,忽然听到李淮的低沉的声音“他想夺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