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远处的瞭望台上传来了哨声,烽火燃起,这意味着前方有敌情。
将士集结,喧嚣鼎沸。
陆翀望着灰白的天空,哈出一口气:“卫肆,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从西北各州府小城开始,翻遍整个国朝也要找到秋明。”
直觉告诉陆翀,秋明一家的消失一定与苏缨有联系。
陆翀凤目中充满亢奋,转身往回列队的士兵中走去。
那跟在陆翀身后的内侍,捧着大氅不知道该怎么办。
卫肆临走前,拍了一把他的肩:“机灵点,快去取主子的铠甲。”
*
苏缨那边刚买完两间门面,窝在屋子里数钱。
窗户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冻成薄冰凝结在一格格的棂条中,临窗的而起的炕烧得正旺,苏缨手臂轻轻地支撑在炕桌上,鼓鼓的肚子微微抵着桌边。
小小的桌面零零散散地放着铜钱和碎银子。
苏缨手指扒拉扒拉把所有的铜钱撸到一只小盒子里。
与她面对面伏在炕桌上的珠珠伸出小手。
苏缨笑着把盒子放到她手心里:“小心。”
珠珠双手艰难地捧着盒子,往后倒退着爬下炕,趿拉着她的小绣鞋,哒哒地跑到正堂的条桌前,垫着小脚把盒子放上去。
盒子里放的铜板都是给珍娘买菜用的。
苏缨腰有些酸,往后靠着软枕,掀开盖在腹部的毯子,让蹦蹦跶跶跑回来的珠珠钻进来。
这些日子珠珠已经和她很熟了,腼腆地笑了笑,脱了鞋,爬到炕上,小心翼翼地缩到她身边。
许是有人提醒,她似乎很害怕碰到她的肚子,不过她眼睛还是好奇地盯着她的肚子瞧。
忽然毛茸茸的毯子上凸起了一个小包。
“哎呀!”苏缨和珠珠齐声喊了一声。
苏缨眸光瞬间柔和,手掌轻轻地放到腹部,感受小崽崽的动静,小崽崽活跃地踢踢腿,像是在和苏缨打招呼。
每当这个时候,苏缨心都化成了一摊软水,酸酸软软的同时又觉得特别幸福,她好像有了莫大的勇气,能够从容无畏的面对未来。
不过小崽崽闹腾了两下就安分了,苏缨轻柔地抚摸了两下圆圆的肚子。
抬眸对上珠珠兴奋的眼睛,忍不住笑着问:“怎么啦?”
“姨姨,小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珠珠疑惑。
苏缨当然不知道,但不管是像珠珠一样可爱的妹妹,还是长得像周玄焱的弟弟,她都很喜欢。
声音温柔:“要等四个月之后才能知道呢!”
珠珠稚嫩的小脸充满遗憾:“那我把糕糕省下来留给它吃。”
听着童言稚语,苏缨摸摸她的脑袋:“糕点珠珠吃,它要是想吃,姨姨会再买。”
珍娘进屋听到苏缨的话,忙走过来:“姑娘!珠珠她不用吃那些零嘴的,您省着点钱。”
珠珠望望她的阿娘舔舔嘴巴,上面还残留着甜甜的糕点味。
她喜欢吃糕糕,但她还是懂事地点点头。
“是我想吃才买的,只偶尔给珠珠吃一块。”苏缨笑眯眯地说。
珍娘无奈地摇摇头,她还能说什么呢!
从前维持温饱都艰难,那些糕点她们哪里吃得起啊!
姑娘大方,是她们珠珠好福气。
苏缨冲珠珠挤挤眼睛。
珠珠看懂她的眼色,捂着唇偷偷地笑。
其实买回来的糕点,苏缨吃得少,她只想吃西平的栗子糕,还想吃糖葫芦。
栗子糕吃不到,但糖葫芦都一样。
只是天冷了,街上都没有卖糖葫芦的摊贩了。
苏缨歪靠着软枕,手背称着面颊,她也不知自己是真的想吃,还是在想那个陪她吃栗子糕糖葫芦的人。
察觉到自己又走神了,苏缨索性往毯子里埋了埋,闭上眼睛养神。
珍娘看她休憩,轻手轻脚的把珠珠抱走。
苏缨不愿意多愁善感,小崽崽会感知到她的情绪。
她努力杨起被毯子掩住的唇瓣。
这样也很好了,不用担心未来,不用害怕他会离开。
想他时,便翻翻脑海中的记忆,想一想,念一念,也满足了。
*
纪忱拆开侍仆送来的信,细致地读过两遍,将信收紧袖中,起身吩咐:“备马。”
也是赶巧战事胶着了半个月,终于在前日传来首战大捷的好消息,陆翀乘胜追击,逼得鞑靼退至库额诺山一带。
两军暂时停战修整,纪忱这才决定在这个时候去见陆翀。
这几日天气稍稍暖和了一些,但也只是从下大雪结大冰块,变成了下细细飘雪,对苏缨而言依旧冷得很。
又加之身体越发重,她也懒得出门了。
这天家里只剩苏缨一个人。
有人来租门面,秋明带着他们相看去了,而珠珠又被珍娘抱去买菜,苏缨醒的晚,吃完珍娘温在锅里的早饭,挺着圆溜溜的肚子在屋里遛弯儿。
苏缨是个娇小的身材,怀孕后吃得多,但身上的肉似乎听话,便是肚子已经快六个月大,瞧着也只是比以前丰润了一点,四肢秾纤得衷,温香软玉,整个人看起来都白嫩嫩,软绵绵的。
安安静静的屋子里,苏缨甩甩胳膊,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吆喝声。
苏缨脚步一顿,仔细地听。
“糖葫芦,卖糖葫芦喽!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卖哟……”
苏缨听清楚后,立刻咽了咽喉咙,好大一声吞咽口水声。
她连忙往屋里走,拿起衣架上的斗篷披到肩头,桃红色的缎面镶了一圈兔毛边,又往脖子里围了一条毛茸茸的狐毛风领。
雪白的软毛托着她团团的一张小脸,听着巷子里渐渐变小的吆喝声,她有些焦急,随手抓了几个铜钱,就往外走。
狭小的巷子,只能步行,无法驾马更不用说马车了。
匆匆来往步行的人群使得巷子里有些热闹,苏缨站在院子门口,踮脚望了望,那卖糖葫芦的老伯没有走远。
白茫茫的雪地里,红彤彤的糖葫芦显得格外诱人醒目。
苏缨朗声喊住买糖葫芦的老伯。
苏缨把被手心捂得暖烘烘的四个铜板递给老伯。
仰着头,清澈灵动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一串串饱满的糖葫芦:“两个糖葫芦,麻烦老伯了。”
她藏在披风里的小手甫一拿出来,就被冻得通红。
这个时候天冷,生意不好,老伯特地选了两个裹了厚厚糖浆的糖葫芦:“您看这两个怎么样?”
苏缨轻声说:“好。”
她脑海中全是周玄焱握着糖葫芦靶杆的模样,不一会儿又闪过他们两个大半夜,苦兮兮啃糖葫芦的画面。
苏缨睫毛扇动,撇去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接过糖葫芦,握着细细的竹签,脸上带笑:“谢谢老伯。”
老伯摆摆手,收好铜板,转身继续吆喝着。
苏缨用空着的一只手拂开顶在脑袋上的兜帽,她哈哈热气,左手右手各拿一根。
她记得珍娘说,山楂丸子吃多了会上火,她不能吃多。
苏缨抿抿唇,一串六颗山楂丸,她就吃三个!剩下的留给她们吃。
她保证不多吃。
苏缨先舔舔糖葫芦上的糖浆,冰凉凉的,甜丝丝的,她满足地眯眯眼睛,唇角扬起灿烂的笑容,满意地回家。
不过还惦记着肚子的小崽崽,她动作小心翼翼的,慢吞吞地转身。
一抬眸,巷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苏缨笑容僵滞在脸上,看着远处站在巷子口的熟悉的身影,歪歪头,眨巴眨巴眼睛,仰头看天,天光大亮,没有做梦!
她手指一松,“啪嗒”一声,两个糖葫芦摔在了地上。
第36章 五束光 你……你哭了啊!
哎!脸都不要了。
——《陆翀自我攻略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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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在山楂丸表皮外的糖浆被冻得又脆又硬, 掉在石砖上,摔得粉碎,细碎的糖粒蹦到苏缨鞋面, 苏缨全然不觉, 她脑袋一片嗡鸣,浑身僵硬。
来人背着光, 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是苏缨心里瑟了一下,忽然刮过一阵寒风,苏缨打了个激灵, 像是想到了什么,焦急地拉起披风想要挡住她的肚子。
可是越忙就越慌,她用力地扯拽,本就松松系在脖子前的系带彻底松开, 整个披风“唰”的一声, 挂在了她的手臂上。
苏缨立刻停下了动作,湿漉漉, 圆溜溜的眼睛惊惧地望着陆翀,只是纤细的手指还在偷偷的一点一点地揪着快要掉到地上的披风。
陆翀面无表情地看她手忙脚乱, 目光从她红扑扑的小脸慢慢移到她鼓鼓的肚子上,尽管已经从纪忱口中得知了她有孕的消息,但亲眼看到的这一瞬间, 目眦欲裂, 下颚紧绷,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如洪水决堤,再也维持不住平静。
他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要冷静, 不能吓到她。
可忍不住艰难地抬起脚步,衣摆飘起,气势如虹,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
苏缨脑袋晕乎乎的,只知道不能让他找到她,下意识地往后退,脚腕一转就要跑。
但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小崽崽,圆鼓鼓的肚子让她看上去,显得有些笨拙。
陆翀几乎是心惊担颤地看着她因为踩到糖葫芦而歪了歪的身体,倒吸一口凉气,心口突突跳,等她站稳了才敢喊道:“苏缨缨!”
苏缨捧着肚子,背影一僵,意识到她走不了了。
她眨了眨眼睛,在外面待久了,眼皮变得冰凉,她慢吞吞地转身,局促又不安地看了陆翀一眼,对上他赤红的凤目,愣了一下,垂下了小脑袋,不敢再看他。
空荡的小巷,只听见陆翀沉稳的脚步声,一声声叩在苏缨心弦上,直到一双大大的黑色皂靴映入眼帘。
苏缨脑袋埋得更低,惊乱地收回目光,只敢盯着自己的肚子。
她小脸白皙,饱满的面颊红扑扑的,气色很好,弯弯的黛眉下是一双闪躲着不敢看他的眼睛,陆翀看到她卷翘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
让他日思夜想,每每想起心脏都会一阵阵抽疼的人现在就在他面前,挺在两人中间的肚子还在提醒他,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陆翀定了定神,他想,这一切都是真的。
气氛僵持,仿佛有什么一触即发,苏缨脑袋里乱糟糟的,有些冷。
她不知道肚子里的小崽崽冷不冷,她胡思乱想,没出声,对面的人也没了动静。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虚影,陆翀抬起了胳膊。
苏缨顿了顿,抬头看他。
半年未见,他好像成熟了许多,微侧着脸,唇角紧绷,面颊轮廓流畅,他的手背盖住眼睛,眼角闪过水光……
他哭了。
苏缨傻眼了,呆呆地看着他,唇瓣微微启开,刚发出声音,他就放下了手臂。
陆翀凤目清明,但眼中好像藏着千万种情绪,微微湿润的眼睫昭示着方才的眼泪不是苏缨的错觉。
陆翀抿着唇,一言不发,沉默着脱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
长臂舒展,苏缨被他的斗篷严严实实地裹住。
身体一暖,一股陌生熟悉的气味将她包裹,苏缨也有些想哭。
但陆翀没有给她发泄的机会,他上前一步弯腰横抱起她。
像做惯了一样,好像中途她们没有分别。
苏缨的挣扎对陆翀而言,没有丝毫的威胁力,失去过一次,这回他不可能再放开她。
陆翀坚硬紧实的胳膊牢牢地抱着她,苏缨只能乖乖地靠在他胸膛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准确地找到她的家,把她抱了进去。
小巧温馨的厅堂摆放着各种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布偶娃娃,陆翀高大霸道,出现在这里,显得十分突兀,格格不入。
陆翀轻轻地把苏缨放到炕上,又拿起叠在一旁的毯子将她盖住。
他手指不小心碰到苏缨的肚子,身体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把她裹好,手里的动作更加轻柔,他小心翼翼的在她肚子上盖好毯子。
她多看了几眼,粗重的呼吸将他的激动暴露无疑。
苏缨被他裹成一个球,身体四肢被束缚住了,她抬抬胳膊,小声说:“有些闷。”
这是见面以来,苏缨说的第一句话。
陆翀动作一停,又颤抖着手指把她身上的东西都拿开。
他好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苏缨往后靠在软枕上,陆翀看着空出来的一块地方,安静地坐过去,他双臂撑在她身侧。
“苏缨缨,你是不是生我气了?”陆翀问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卑微。
仅仅只是匆匆看过一眼,陆翀也知道她是把这里当作她的家了。
她已经开始新的生活,而且她过得很好,陆翀瞧见她开开心心买糖葫芦的样子,要是他没有出现,她想必还会更开心。
没有他,她好像也无所谓。
可是他不好。
陆翀悲哀地承认,他不能没有她。
过分安静的气氛让陆翀难受。
“我不是故意隐瞒真实身份,我本想处理好京城的事,再对你坦白,我现在都告诉你!我……”
苏缨忽然打断他的话:“我知道!”
顶着陆翀发懵的眼神,苏缨偏过头,重重地呼吸了两下,咬了咬唇瓣:“对我而言,你只是周玄焱。”
陆翀喉咙滚了滚,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呼吸都有些艰难。
他凤目中闪过委屈,却不敢惹她。
沙场上英勇无敌的陆翀化身成了胆小鬼。
一肚子话憋在喉咙口。
陆翀想问她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想问她关于那本食疗书,想问她那些膳汤……
但现在,什么都不敢问,甚至连孩子的事都不敢提。
门外忽然传来动静。
珍娘牵着珠珠的手,看着巷子里的情景,有些害怕。
珠珠躲在她腿后,探头偷瞥这些人。
十几个穿着黑袍的男子站在她们家家门口,珍娘看了看门牌,确定没有走错,
这时挡住大门的男子侧身,给她让出进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