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不过匆匆一眼,虽然心头觉得有些奇怪, 却并未看清一直低头走路的少女。
此刻夏亦瑶转回头, 大家的心底却都是不约而同地一惊。
只见她竟然好似消瘦清减了许多, 眼圈微红,似是哭了许多场,嘴唇更是有些不自然地发白。
她本就是小家碧玉似的长相,如果说平时是她刻意示弱的话,此时此刻看起来, 竟然真的有了些我见犹怜的样子。
易醉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
夏亦瑶脸色更白,只福身行礼, 避而不答:“如果师兄没有别的事情,我便先走了。”
易醉对夏亦瑶平素里的做派向来有些不喜,却也不至于在她这样看起来明显不想谈及的狼狈时候非要问个一二出来,只疑惑地看着她言罢便转身而去的背影,半晌才收回目光。
“你看到她刚才的样子了吗?有师母在,谁敢欺负她?”易醉悄悄给虞兮枝传音:“最近我都在闭关入定,许久不去太清峰了,总觉得好像错过了什么。”
虞兮枝也有些诧异。
按照原书进度,距离原主被彻底一剑穿心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但原书里,夏亦瑶的修为大涨,与龙傲天男主程洛岑拿到了另一把^羽剑息息相关。
而今,程洛岑手持将阑剑不说,她自己本身距离大宗师也不过一步之遥,想来这世间此刻,能够真的将她一剑穿心的人不过寥寥。
两件事加在一起,来自于夏亦瑶的威胁感早就淡了许多,再加上之前她一直在昏睡入定,自然没有再去特别关注有关太清峰的事情。
此刻再去回忆,似乎也并不记得原书中有类似的描写和剧情。
“谁知道呢?”她和易醉一起收回目光,随口道:“既然师母在,便理应没有人敢欺负她,那或许……欺负她的人正是师母呢?”
易醉一愣:“你这思路,十分刁钻。待我等下打探一番。”
到底是怀筠真君出行会用的主舟,所到之处,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怀筠真君本人,而是昆吾山宗的门面和排场,自是比他们之前两次乘坐的剑舟要华美许多。
而这样的华美之外,这当然也是所有剑舟中,防护和攻击能力最为强大的一艘剑舟。
如此一来,无数层叠的法阵与华美的装饰便占去了剑舟中大部分空间,是以这艘主舟所能容纳的弟子竟然比普通剑舟要少近一半。
虞兮枝等人登剑舟后,这才发现上面所剩的,恰好便是紫渊峰后山那几面巨大的境界榜上,从高向低排列的前三十名。
如此算来,他们千崖峰被换到主舟也是合情合理,大约除了黄梨的战力稍弱一点之外,其他几人一直都在各个境界榜的前列。
怀薇真人立在剑舟舟头,岁月本不应在修仙之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便是有,恐怕也要以数十甚至数百年来算,毕竟修仙之人的寿数随着境界高低而无限毕竟长生,却也并非真正的与天同寿。
凡人终有一死,所以要修仙问道,逆天而行。
可修仙者若是境界停步不前,却也终有尽时。
所以才会有人闭死关,只求向死而生。若是有所悟而突破,自然皆大欢喜,若非如此,也有不少人便如此陨落于闭关之中。
但无论如何,怀薇真人便是修为只有元婴大圆满,距离那个尽时,却也应当还有许多岁月,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目露沧桑,脸色细瞧,竟然好似比方才的夏亦瑶还要更要再差几分。
易醉心头一跳,似有所感地看了一眼虞兮枝,传音道:“难道真如你方才所说那般?”
虞兮枝发誓自己绝对是随便胡说,一定要算的话,也不过根据易醉刚才的话而合理推论衍生了半句出来而已。
不过经此一遭,她自然也平生了许多好奇出来。
于是虞兮枝向着虞寺的方向凑了凑:“阿兄,师母这是怎么了?”
虞寺反而一愣:“你不知道?”
虞兮枝莫名其妙:“我应该知道……吗?”
“……也是,之前听说你入定了许久,不知道也是正常。这事儿整个宗门都已经传遍了,竟然却还没有穿到千崖峰。从这个角度来看,果然千崖峰才是全昆吾山宗最适合心无旁骛地修炼的地方。”
虞寺罗里吧嗦地感慨了一番,却还是没说到重点,虞兮枝听得越发心痒痒:“什么?全宗门都知道了?!到底什么事情!”
她入定一番,究竟错过了什么!
她一边听,顺便传音了重点给易醉,于是这会儿易醉也露出了与她一样“我错过了什么年度大瓜”的表情,凑了上来。
虞寺觉得背后议论此事不好,毕竟事关他的师尊和师母。
可话说回来,这件事却也已经全宗尽知,保不齐别的门派也都已经传遍了,他不说,随便虞兮枝他们去问任何别人也能知道。
如此稍微犹豫一番,虞寺这才开口道:“说来话长,说来也简单,先说结论的话……大约就是……师母突然发现,小师妹居然是师尊的私生女。”
“……什么?!”虞兮枝太过惊讶,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声惊呼。
而易醉几乎是同时以比她还要更大两分的音调高呼了一声:“卧槽?!”
两人同时猛地捂住了嘴,再小心翼翼向着剑舟前方的怀薇真人看去了一眼,见对方似乎并未被惊动,这才悄然放下心来。
再重新去看怀薇真人的时候,两个人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带了点儿微妙。
这也太刺激……哦不,令人震惊了吧?!
这是什么狗血大戏!
虞兮枝惊呆了。
难怪夏亦瑶方才看起来精神非常不济,而此刻怀薇真人也十分……憔悴中有几分难堪,失魂落魄中又有几分愤怒。
虞寺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具体经过不说也罢,总之你们应当比其他人更清楚,师尊和师母过去一直很想要孩子,但却不知为何总也未能如愿。许是和了师母的眼缘,所以师母向来将小师妹视若己出……而此刻知道自己视若己出的弟子,居然是自己自认为恩爱的道侣……”
他有些说不下去。
且不论向来极要面子的怀薇真人,这种事便是发生在寻常家庭,也绝对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想来若非此时怀薇真人必须在场,恐怕她根本不想出现在众人面前,再遭受一番这样那样的眼神洗礼。
他顿了顿,再苦笑一声:“太清峰鸡犬不宁了好一段时间了,还好你们去了千崖峰,若非我身为大师兄,到底不便长时间离开此处,我也想去千崖峰讨个清静。”
虞兮枝脸上写满了震惊,她发誓原书里起码她看的情节里绝对没有这一遭,便是也有,恐怕也要到比剑大会之后,她没有仔细看的后半段情节里。也不知这事是一直被瞒着,还是另有别的契机伏笔。
如果说过去,虞兮枝心中对夏亦瑶还到底有些微妙情绪的话,在听说此事之后,她心里便只剩下了一些荒谬感,以及竟然快要对她有些……莫名的怜爱。
如果她只是掌门师尊的私生女,其实虽然身份尴尬了些,却也想来能受到一些来自宗门的偏向和优待。
可惜怀薇真人竟然将她视若己出,再倏然得知此事……虞兮枝甚至无法想象,脾气本就异常火爆的怀薇真人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她多问了一句:“师母是怎么发现的?”
提到这个,虞寺的神色反而一凛:“是师母收到了神秘人送来的证据,具体内容怕是只有当事人知晓,但问题就在于,我奉命追查神秘人的踪迹,倒也有一点线索,只是线索很快就断了。”
“换句话说,要么送信之人便潜伏于昆吾山宗之后,却不知是何人有这般本事。要么便是有人能够视昆吾大阵和太清峰大阵于无睹,竟然能够了无痕迹穿梭而过,再片叶不沾身。”
易醉沉吟片刻,慢慢从得知了夏亦瑶真正身世的震惊中稍微回过神来:“若是如此,我觉得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我也这么认为。”虞寺点头:“只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修为自然不可小觑,就算隐瞒了许多,想来也极难来自同辈弟子。”
他言尽于此,未尽之意却已经很明显了。
――或许那些在后山隐世的长老之中,竟然出了意图不明之人。此人或许是一人,也或许还有同伙。或许是叛徒,却也或许别有所图。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绝对应当引起所有人的重视。
怀筠真君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否则也不会让虞寺着手调查,然而此事对他本人来说不亟于后院起火,无论是其他人的目光,还是来自怀薇真人的怒意,都足以让他焦头烂额。
如此想来,怀筠真君此刻去这比剑大会,对他来说,可能反而松了一口气。
虞兮枝还想再问什么,却见太清峰正殿的门终于开启,几位峰主和怀筠真君一起从中走了出来。
第142章 “是啊,到底是什么眼神呢?”
怀筠真君的目光短暂地在主剑舟上停留了一下, 似是扫了一眼怀薇真人,又似是在确定千崖峰的几名弟子是否已经登舟,也或者兼而有之。
怀薇真人像是被对方的眼神烫到了一样, 飞快转过了眼,脸色比之前更要难看了许多。
她与怀筠真君做了这么多年的道侣, 自然能很快地推测出怀筠真君所做的大部分决定背后的动机。
夏亦瑶方才觉得,一定是怀筠真君要给怀薇面子, 所以才逐了她去其他舟。
但怀薇真人当然不会这么认为。
若是要给面子,一开始夏亦瑶就绝不会有上剑舟的机会,甚至会被剔除出去往比剑大会的名额之外。
所以怀筠真君绝不是在给她面子, 而是另有原因, 比如……
平素里,她便已经非常尖酸刻薄了,此时心情不佳, 自然更加极尽嘲讽。她的目光在谢君知身上微微一顿,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 心底却冒起了一声冷笑,心道谢家人本就各个都是短命鬼, 不操心自己那点儿破事, 还有闲心去管别人, 真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这话她当然不敢说出来,只这样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怀筠真君却是神色如常。
且不论修仙界与凡间都本就没有什么一夫一妻制,更何况,其他的一些凡俗礼节的约束对于寿命接近无限长的的修士来说,也确实显得不合实际。
只是他与怀薇多年道侣伉俪的形象有些深入人心, 许多人在初时的震惊后,便也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 此刻时间一久,关心的人更是不怎么多。
若非怀薇真人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闹得十分凶且难看的话,怕是这件事甚至一点风浪都激不起来。
他更在意的,自然是……究竟是谁将这个消息递到了昆吾山宗来。
以及,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只是虞寺调查了这些时日都没有眉目,他也不好亲自追查,便也只能就此先作罢,先去比剑大会,再等对方或许重新有所动作。
――这也是他比平时格外更担心宗门中情况的原因,否则,他也不会特意向谢君知开口,再答应他的这三个条件。
既然几位峰主从大殿中走出,便是到了启程的时候。
怀筠真君扫过一张张稚嫩面孔,这些弟子依然年轻,却也已经大半都经受过了历史旧影秘境的磨炼,脸上自然多出了几分成熟和老练。
他倏而提声开口道:“我们中,有丹修,有符修,有音修。但无论是其中哪一种,所有人都会清风流云剑,都会结昆吾剑阵,所以我们……都是剑修。”
满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怀筠真君,等他再说下一句话。
“所谓剑修,便是以剑证道,以剑明道。”怀筠真君的声音传遍宗门,便是没有被选入比剑大会的弟子,甚至外门的八千弟子,也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沉沉响起:“剑意一往无前,昆吾剑修便应追随这剑意,一并一往无前!”
“比剑大会,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
他重新环顾众弟子,再开口道:“赢。”
场间寂静片刻,旋即爆发出一阵声浪。
“赢!”
“我们要赢!”
“昆吾剑修!一往无前!”
无数人喊出无数声音,山间林间震动一片,又有声浪从更外的山而来,再撞击在昆吾大阵上,有些散于云端,更多的则涌动于天地之间,最后再汇聚成一片撼天动地。
怀筠真君一步上剑舟,冲着怀薇真人微微一笑,怀薇到底还是给了他这个面子,与他执手并立,再露出了一抹颇为生硬的笑容。
虞兮枝却透过振奋的弟子们,看向了谢君知的方向。
好巧不巧,谢君知也在看她。
他一如既往,似是生来就与这样的热闹与喧嚣格格不入,就如他的白衣与这满山昆吾道服格格不入一般。
他眼神中的恹恹还在,却也好像比初见之时散去了一些。而这样隔着人潮与她对视的时候,所有躁动与喧嚣便一并入潮水褪去,只剩下遥遥相望的他与她。
虞兮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第一次下山做任务时,有大知知在身边,第二次去往空啼沙漠时,有小知知在肩头,第三次去九宫书院,却也得了他一张大知知的纸符。
唯独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给她。
从千崖峰离开的时候,虞兮枝特意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几次自认为不留痕迹地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谢君知,却最终也一无所获。
所以她此刻只觉得有些心里空落落的,就算刚才吃了个惊天大瓜,也难以弥补这种空荡荡。
她身边分明有易醉、程洛岑、云卓和黄梨等一众同门,还有她的阿兄虞寺在面前,可她却无端觉得自己从脚趾到头发丝都透着些不自在,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尤其是想到剑舟一旦出发,不出片刻便要看不到谢君知了,她心底便更是如此仿佛猫挠一般难受。
这样的情绪有些汹涌,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虞兮枝微微出神,自然也便任凭自己这样有些怔然地一直看着谢君知,还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之前在千崖峰的时候,没有直接开口去问他要一只小知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