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两位关心,依然是老样子,谈楼主的丹丸也十分有用,只是我这身体确实不太争气。”谢君知边说,边抬手轻咳两声,一一细细打来,却绝口不提教剑的事:“听说两位想要收徒?”
红衣老道眼睛微亮:“正是。”
谈楼主颔首:“确实如此。”
怀筠真人满怀希望看向谢君知,心道到底是昆吾人,下一句想必就是要替他婉拒这两位的好意了。
却见谢君知微微颔首,声音依然温和含笑:“那么在争徒之前,为何不听听她自己的意见呢?”
虞兮枝看向谢君知。
所有人都在叽叽歪歪,昆吾众人欺她辱她自不必说,虞寺易醉黄梨虽然站在她这边,愤怒呛声,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红衣老道与谈楼主前来也不过是争夺。
只有他站在她面前,施施然堵住悠悠众口,觉得应该由她自己决定。
红衣老道与谈楼主微微一愣,也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心急了一些,两人转过身来,看向虞兮枝:“丫头,你怎么看?”
“吾乃白雨斋斋主许淮望,化神大圆满,十几年前蚀日之战中侥幸不死,虚得天下第一大符师、大阵师之名。”堂堂白雨斋斋主,竟是放下身段,认真自荐。他素来红衣荒诞,放浪不羁,此刻却素了神色,背了手,认真看向虞兮枝的眼:“若是跟老道我学符,便是老道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从此以万物为线,以天地为阵,世上有千万字,便有千万符。老道自然带你周游天下,此后无人再敢看你不起。”
声音到末了,竟是带了几分杀气:“如有人再敢如今日这般,先来会会老道手中这千万种符。”
“我这边倒是没有斋主的豪情壮志。”谈楼主儒雅一笑:“那日在一家面馆,看到小真人丸子搓得不错,而我也正好缺一位亲传弟子,更盼西雅楼能多一个二师姐。为丹修者,恐怕此后便要绕着一口炼丹炉,上天入地寻药,枯燥也有趣。例如时不时炸一炸丹炉,炼一炼毒丸子,也可慈济天下,也可随心所欲,天下一道,皆在一丸之中。”
“对了,我叫谈星净,化神后期,西雅楼此任楼主,别无所长,但丸子也搓得不错。”
两道音落,所有人都觉得已经被震到麻木无语,人人都看向虞兮枝,在等她的决定,怀筠真人想说自己的亲传哪能这样被人抢走,这世上岂有这样的事!
却对上了谢君知悠悠看过来的眼,不知怎的便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怀薇真人憋得难受,欲言又止,心道就算你虞兮枝多了几朵花又如何?画符的和炼丹的莫不是眼瞎看错了?
却被怀筠真人一眼压住了到嘴边的刻薄话。
虞兮枝看着温和期待地向她递来目光的红衣老道和谈楼主,再看看吃瘪的怀薇真人,不可置信的小师妹夏亦瑶和徐教习,再看向一侧目露喜意与鼓励的虞寺和易醉。
她心底微涩,有喜意,明知自己应该谦虚一下,可有谢君知在这里,她却突然莫名很想试试任性一番,得寸进尺一点。
于是她露出微羞笑意:“丹我也没有炼过,符我也没有画过,剑我也还没修好。”
少女带了惴惴怯怯,说出来的话却恰恰与之相反,简直堪称大胆至极。
“所以……我可以都学吗?”
第27章 可二师姐,已经手握昆吾剑
易醉一直蹲在旁边, 在最初看到了自家舅舅的震惊后,心理素质极好的少年很快就开始继续嗑瓜子了,甚至还在红衣老道自荐的时候, 非但没点想要帮忙的意思,还兴致盎然地轻念了两句“打起来打起来”。
结果打架没看到, 易醉些许失落,却又听到了虞兮枝这么一句。
易醉怔然咬碎一颗瓜子壳:好家伙, 我直接好家伙!
我符剑双修已经觉得自己是不出世的天才了,结果我二师姐开口就是炼丹画符舞剑我全都要?
向来自信到自负的易醉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
也正是这份冲击,让他完全没意识到周遭陷入了颇为诡异的沉默和安静, 惯性地又捏了枚瓜子塞进嘴里。
“嗑嚓――”
嗑瓜子的声音打破寂静, 所有人都向着蹲在地上的少年看来,易醉被这么多目光惊醒,下意识道:“你们看我干什么?我能符剑双修, 为何我二师姐不能搞三门?”
大家心道,看你是为了听你说这个吗?
不都是因为你嗑瓜子的声音太响了吗?
怀薇真人更是忍不住挖了一眼易醉, 心道这孩子平时离谱点就罢了,怎么这会儿没点眼色?昆吾不要面子的吗?你这句话一出来, 还让人怎么不同意或者反驳?
易醉向来对恶意目光并不在意, 却十分敏感, 他懵懂抬眼,正好撞上怀薇真人那一眼,被其中的怨毒惊了片刻,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师母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这边易醉还在惊愕,红衣老道却像是被易醉刚才的话提醒了一般, 一拍手:“是哦,易醉这个臭小子都可以修两门, 枝枝为何不可?”
――竟是已经无师自通亲昵地喊起了“枝枝”。
易醉心道什么叫他也可以,还没愤怒瞪眼,谈楼主也已经叹了口气:“也好,不如就先和我回西雅楼,无聊想画符的时候,便去白雨斋坐坐。”
红衣老道被对方这样的论调惊呆了:“老谈,平日里我还觉得你是个厚道人,没想到你竟然用最真诚的语调,说最不要脸的话!我看还是直接来我白雨斋好,搓丸子的事情,茶余饭后搓搓也就行了!”
“写写画画,才是消遣。”
“难道你要枝枝一个小姑娘天天守着你那破炉子?你是想熏黑她的脸吗?枝枝,相信我,跟着这糟老头子去炼丹,会变丑。”
“……你才糟老头子,你有脸说我?你刮胡子了吗?”
……
虞兮枝一开始还些许忐忑地捏着拳头,只怕被训斥一声“不知好歹”,转眼却听到了两人又为了她先去哪里后去哪里寸步不让毫无形象地吵了起来,眼看就要上手扯头花,心情终于放轻松了下来。
她虽然早已习惯所到之处遍地轻蔑无视,对自己在宗门中毫无存在感的事情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这一路来,听了太多恶言恶语与质疑,心情也总不会太好。
如果说刚才挥出的两剑中,也有她的些许沉闷,那么现在看到面前此景,少女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君知一直不言语地看着你争我抢的两个人,听到虞兮枝这一声笑后,终于转过头来,看向她:“你也还是想学剑的,对吗?”
他声音并不多大,但他一开口,红衣老道与谈楼主脸红脖子粗的争论自然停下,都向着他的方向看来。
虞兮枝点头,眼睛亮亮地看向他:“想。”
谢君知看着仰头的少女,她笑眼弯弯,梨涡浅浅,发丝在刚才的比剑中有一些微乱,让他莫名有些手痒,想要为她拨开遮眼睛的那两缕。
他这么想,手也确实动了,临到半路却觉得不妥,于是硬生生改了方向,拨了一下她头上的小树枝。
不知为何,红衣老道与谈楼主的争夺让他有些心烦。
虞兮枝还要他的血解毒,她的剑也是他教的,这世界上也只有他一个人能看穿她的修为,凭什么她要和他们走。
谢君知这么想,眸色便沉了沉,他拨完小树枝,突然道:“那你愿不愿意来千崖峰?”
虞兮枝有点愣住。
她刚才经历的冲击一下子太多,这会儿听到千崖峰这三个字,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地从混沌的意识中摘抄出来了些关键词。
谢君知问她要不要去千崖峰。
谢君知是小师叔。
……谢君知,是千崖峰的昆吾小师叔!
虞兮枝怔然看着谢君知温和却黑恹恹的眼瞳,在其中找到了自己呆若木鸡的影子。
小、小师叔,不是那个,恐怖如斯毁天灭地心狠手辣的的全书黑化大反派吗?
而现在……她头上插着对方给的小树枝,面前站着问她要不要去他山头的大反派。
――傻孩子们,快逃啊!
逃个榔头,她才是那个傻孩子。
虞兮枝还在这边恍恍惚惚,怀筠真人更是微愣地看向谢君知。
昆吾小师叔一人守一峰久了,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甚至忘了,他其实也算是昆吾一峰的峰主,有开山收人的权利。
至于虞兮枝其实是怀筠真人亲传这件事……
且不论早在大家看到虞兮枝境遇的时候,就已经自动忽略了这件事。
就说现在,红衣老道也抢了,谈楼主也出声了,都是天下第一,那他谢君知便也问问,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徐教习呆愣问道:“她毕竟是掌门真人门下……”
“师兄,可以吗?”谢君知根本没看他一眼,径直转向怀筠的方向。
他说着“师兄”二字,后面是语调上扬的问句,听起来却分明像是在说“可以吧”,甚至他这样问他,也不过是看在掌门这一头衔上,象征性地问一句罢了。
开不开山,他当然有决定权。
有谁规定,千崖峰就只能住一个人呢?
更何况,最关键的是,千崖峰距离剑冢太近,纵横的剑气贯穿丛生,又有谁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居住,就算能短暂地住下,又能坚持几许呢?
红衣老道与谈楼主自然也想到了这一遭。
可是与此同时,剑冢淬体所带来的好处也是意想不到的。
宣平宣凡只是被剑意一刺,便能原地破境。而谢君知若非这么多年都在千崖峰,又怎么会这么小的年龄便有如此高绝的剑意?
白雨斋与西雅楼都有千年沉淀,却也不得不承认,论修炼,这世间无处能及千崖峰。
他们既然想要收亲传弟子,自然处处为虞兮枝考虑,希望她好,却又怕她不好。
只是虞兮枝……她可能明白这其中关系?
明白了,又是否能坚持下去?
两人都想劝,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为好。
怀筠动了动嘴唇,心中微苦,在他看来,亲传哪里还有另从二师甚至三师的?可偏偏红衣老道与谈楼主都不按常理出牌,那老道荒唐惯了,怎的连谈楼主都……!
只是他还在拿捏自己到底应该怎样说,虞兮枝却已经想明白了。
原书里,她是恶毒女配,他是黑化反派,半斤八两,不相上下,一定要说,可能还是她越级高攀,她充其量是个垫脚石,小师叔才是真正的翻手为云覆手雨。
别看她现在不知为何竟然莫名被谈楼主与红衣老道看中,走了原书中没有的情节,但她始终要牢记,小师妹那柄剑下一刻或许就会穿过自己的胸膛,要了她的狗命。
她,还得再练练。
没有什么地方比女主对照组之处更适合她了。
很显然,夏亦瑶走的就是原书剧情,看她不爽,还得师门爱护,近似与她天然对立矛盾,毫无和解的可能性。既然如此,她投向大反派一方,简直不能更合情合理。
所以她重新看向谢君知,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愿意。”
红衣老道与谈楼主对视一眼,事已至此,两人谁也没争到,反而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但一码归一码,虞兮枝愿意去,他们反而没什么意见。
太清峰和千崖峰能一样吗?
留在太清峰是蹉跎岁月,去千崖峰,那便是另一片天地!
红衣老道清清嗓子,从袖中掏出一只紫檀匣子:“这无垢仙匣与我心意相通,可传音传物,其中有笔也有纸,你且拿着。既然你决定要去千崖峰,便用过水镜授课也无妨,每月你下山来一趟白雨斋便好。”
谈楼主则是端出了巴掌大一只小炉:“这缠丝鼎乃是我几年前游历之时,偶得一块好料,便在从极之渊以渊中业火锻造而成,本就是想缘分到了,便交给我的亲传弟子,如今终于能拿出手了。另外还有这三颗天枢三元回丹,便当做拜师礼吧。”
众人看得眼热,这两人能拿得出手的,岂是凡物。怀薇更是一眼认出来,红衣老道手里拿的,是他蕴有一方空间的本命符盒,而谈楼主这本,且不论那丹炉如何,便是天枢三元回丹,已是令人咋舌!
两人说完,齐齐看向虞兮枝。
谢君知已经轻轻又拨了一下她的小树枝,声音带了笑意,显然是因为虞兮枝方才的回答而心情极为愉悦:“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拜师?”
虞兮枝这才如梦初醒,她抬手重新挽了头发,再认真整理了衣服仪容,这才上前一步,沉沉跪下,额头触地,朗声道:“两位师尊在上,请受徒儿虞兮枝,一拜――!”
西雅楼弟子看着少女俯身,眼中都有了显而易见的欣喜,宣平宣凡你推我搡地上来,认真与虞兮枝见礼,还顺势介绍道:“巧了,二师姐到了西雅楼,也还是二师姐,大师姐谈明棠是咱们楼主的女儿,虽然没有摆在楼主门下,却当得大师姐的名分。”
眼看西雅楼这边热热闹闹,红衣老道只恨自己只身前来,毫无气势,只得冲易醉使眼色。
易醉只得硬着头皮上来:“悖那个,二师姐啊,咱们白雨斋,你也是二师姐,上面也还有个姓轩辕的大师兄,是我娘的徒弟。辈分确实乱七八糟了些,你多多担待。”
这边热热闹闹,亲亲切切,昆吾山宗的弟子却怅然若失,心头奇奇怪怪,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分明二师姐,也还是昆吾的二师姐,可就是哪里不太对劲。
大概就像是,他们今天才知道这位素来被看不起的二师姐如此不凡,还没来得及为昔日的看低的风言风语向她致以歉意,表达善意,她就已经一步走到了所有人都无法够着的高度!
这世上还有任何一人如她一般,同时入三位天下第一的眼吗?
她过去就不曾在意过这些,也或许在无人的夜痛哭过,但往事已如云烟,此后又有谁敢说她半句坏话?
虞寺向着谢君知深礼:“舍妹就拜托小师叔了,只是以后恐怕虞寺少不得叨扰千崖峰,还先请小师叔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