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醉也凑了过来,他平时嘴里不说,但哪个剑修的梦想不是成为小师叔这样强大的剑修?以往没机会,如今居然有生之年等到了谢君知开山,他便也厚脸皮道:“那个,小师叔,你看我怎么样?你和二师姐两个人在千崖峰也怪不方便的,缺人打个下手不是?不如,顺便带上我?”
“跑、跑腿我也可以的!”一道紧紧张张的声音响了起来,黄梨涨红了脸:“我也愿意!”
还有一道声音也一并响了起来:“在下程洛岑,随二师姐从棱北镇而来,也、也想入千崖峰!”
这两个人之前没什么太多的存在感,这会儿乍一出声,许多人都吓了一跳,心道你们两个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易醉也就算了,千崖峰是谁都能进的地方吗?
徐教习憋了太久,虞兮枝如今身份高绝,易醉他也惹不起,这两个毫无来历的家伙难道还不能说两句?他拧眉看过去:“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千崖峰是你们想去就能去的吗?”
小师妹夏亦瑶脸色煞白,她看着这几人的身影,心中不安,忍不住道:“师娘,我……我是不是也能……”
“荒唐!你忘了剑冢之气如何伤你吗?”怀薇真人低声喝道。
黄梨和程洛岑脸色微变,却不料谢君知先开了口:“你是真的很吵。”
徐教习没想到自己呵斥两个外门也会被说,不可置信看向谢君知。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你不说话,我还险些把你忘了。”谢君知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看向怀筠:“师兄,这个人……你如果不处理,我来也可以的。”
徐教习脸色煞白:“你……你什、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再看到你而已。戒律堂现在谁管?”谢君知感叹道:“徐家曾经也是家风清明,不想到这一代,竟然沦落至此。”
听到“戒律堂”三个字的时候,徐教习就瞳孔剧震,他看到人群中竟然果真有人越位而出,冷漠高大的昆吾执事向着他的方向而来,微一抱拳:“小师叔有令,徐教习,得罪了!”
言罢竟是真的要动手。
徐教习这才真正慌了神:“你们干什么?!我在昆吾执教十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徐家还有老祖在太清峰后山,你们不怕我老祖责怪吗?!”
戒律堂一群执行者,才不管他说什么,只管直接动手。
怀筠真人叹了口气:“徐教习,你磋磨我的亲传弟子,确实无法无天了些,去戒律堂思思过吧。”
徐教习哪里肯依,挣扎间,咬牙捏碎了与徐家老祖的那张求救联络符,嘶声大喊:“老祖救我――!”
有风忽起。
太清峰飞鸟惊起,天色微暗,一沙哑声音随着雪亮剑意破天而起:“谁人伤我徐家孩儿?当我徐家无人吗?!”
众弟子惊惧仓皇退后,眼疾手快的执事已经飞快将结界打开,却也来不及将所有弟子都保护其中。
剑意乍起便已到了紫渊峰试剑台,那剑光竟似十年磨一剑,乍现便怒意蓬勃!
徐家老祖自太清后山起,持剑暴怒震慑而至!
有人不忍再看,觉得戒律堂那几人好生无辜,恐怕就要顷刻间身首异处。
却也有人猛地睁大了眼。
一道雪亮无匹的剑从九天而落,不避不让,径直对上了徐家老祖暴起而来的剑意与身影!
两道剑意相遇,却甚至没有碰撞。
徐家老祖的剑意仿若见到了什么可怖之物,只是后起之剑的剑锋便已经将其彻底搅碎殆尽!
谢君知甚至没有拔剑,他手中拎着一截不起眼的树枝,只是随意一挥,竟然便已是如此浩瀚声势!
“后山闭关十八年,就闭出来个化神,你徐家确实无人。”谢君知看向太清峰方向,面无表情道:“还是我太久不出剑,连你这种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拔剑了?”
一片鸦雀无声。
徐家老祖被一剑逼退,甚至足尖都还未沾到紫渊峰的地,便掉头重回太清峰去了。
大家震撼无语地看着谢君知手中那一截小树枝,心道这……这便是所谓天下第一剑吗?
小树枝好像有点眼熟?
再仔细看,二师姐头上好像只剩下了筷子,没了小树枝。
谢君知出了一剑,脸色冷白,又是抬手掩唇,一阵咳嗽。
只是往常他这样咳嗽之时,总有人觉得他病弱令人担忧。
此时此刻,便是他的咳嗽,也带着披靡与剑气。
红衣老道叹服鼓掌:“几年不见,谢小师叔的剑意越发精纯了。”
谢君知微微颔首表示谢意,又看向黄梨与程洛岑的方向:“想来便来。”
他抬手将小树枝插回虞兮枝发簪中,负手施施然向前走去:“走了。”
虞兮枝微微一顿,一手拿着无垢仙匣,一手托着缠丝鼎,旋身冲红衣老道与谈楼主盈盈一拜,便跟在谢君知身后,向着千崖峰的方向一路而去。
虞寺对虞兮枝的决定没有意见,但也还是担心,自然也要去看看。
易醉眨眨眼,试探地看了红衣老道一眼,红衣老道飞快使了个让他赶快跟上的眼神,于是易醉一溜烟跟上。
黄梨与程洛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喜,连忙抬步。
千崖峰开,昆吾剑出。
风里还裹着些细碎残留的剑意,打在所有人脸上,微微刺疼。
去往千崖峰的路不远,也不近,要翻过几座山,再过几处林,剑意越来越盛,但路却是越走越坦。
光从云层中透出,洒落在几人身上,分明还是那身昆吾道服,分明还是那位二师姐。
可二师姐,已经手握昆吾剑。
―第一卷 ・我有昆吾剑・终―
第28章 一丹一符。
夜幕初降, 店家门口纷纷挂上了灯笼。
年关将近,前几日的雪还未彻底消,远山暮雪白头, 城中却早已将雪扫了干净,只是地面到底还是结了冰, 行人走得十分小心,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出行困难, 不少店都门庭冷落了许多。
但总有一处从来灯火通明,外看神秘低哑,掀开门帘, 再报上暗号, 便柳暗花明又一村,见识这世上永恒不变的热闹。
骰子声与碗壁筒壁碰撞出高高低低的声音,牌九推出稀里哗啦的喧嚣, 吆喝与叫骂齐飞,挽起的袖子与穿梭的衣摆共一色, 灯火长明,不舍昼夜。
正是赌坊。
厚重的门帘撩起再落下, 高大魁梧的武师在墙边列成一排, 目光如有实质般盯着场间一切异动。
赌坊这地方, 太容易让人红了眼,脏了心,让活生生的人变成亡命的妖。
此间老板既然敢揽赌坊的活儿,自然也要有所防备,不能让旁的客人扫了兴, 伤了身。
于是不断有人被武师冷漠地用脏布塞住嘴,一把拖出去扔在地上, 再顺着冰溜踹一脚。
便见冰面人滑,鼻青脸肿嘴塞布的人被冷风惊醒,面露惊恐一路前滑,在路人店家的笑声中一头栽进前方的雪堆中,这才恍然今夕何年,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丑。
个子微矮的少年看着从自己脚边滑过的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压低压粗声音问身侧人:“你确定是这里?”
稍高的少年打探了消息来时,是一副老子见识多广什么没见过的样子,这会儿真见了这场面,眼角也忍不住抽了抽:“是这里没错。”
微矮少年略微迟疑道:“行吧……那来都来了……”
于是稍高少年清了清嗓子,上前两步掀开门帘,自有小厮上前,笑脸相迎:“两位是来打尖,还是住店啊?”
嬉闹怒骂声一起从内里将卷出来,与打尖住店毫无关系,偏偏小厮说得理直气壮,末了眼神还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完全是毫不掩饰的打量之意。
稍高少年对这样的打量本能不悦,却也压了下来,只压了嗓音道:“不打尖不住店,不上山不下海,只想走一段路。”
小厮眼珠微转:“哟,这倒是奇了,不知是何路?”
稍高少年道:“花团锦簇的那条路。”
“原来是这条路,好说好说。”小厮再抬头,已是换了副笑眯眯的样子:“两位这边请――!”
稍高少年回头看了眼微矮少年,等后者先迈步,这才跟了上去。
原来两人,正是易容成了男子模样的虞兮枝与易醉。
两人穿得低调普通,黑压压一片,没有压纹,没有装饰,虞兮枝扮男子,易醉压了面容几分俊色,便是扔进人群里也应当普普通通,毫无痕迹。
小厮先入赌坊,带着两人在人群中娴熟穿梭,将叫骂摇骰之声甩在身后,期间虞兮枝还抬手,在面对此等目不暇接时探头探脑的易醉头上抽了一巴掌,这才将赌坊甩在了身后。
小厮停在一堵墙前,敲敲打打,于是墙上有门开,露出了赌坊后的一条路。
路挺黑,是一条狭长不知通往何方的甬道,这路与花团锦簇不沾边,但入口路边也还是放了两盆蔫了吧唧的野花,仿佛在敷衍地意思一下。
虞兮枝与易醉对视一眼,小厮在旁边笑意盎然:“便是这条花路了,两位请。”
虞兮枝默念“来都来了”四字心经,抬步。
所谓“花路”,当然不是什么字面意思,虞兮枝与易醉如此这般大费周章,易了容改了口音,从昆吾山宗为起点,连捏四张传送符跑到逐云城的此间赌坊,自然不是来赌的。
赌坊从来都只是明面生意,赌坊背后总有那么一条密道,这密道通往的,便是渊沉大陆最神秘黑市的某一间分舵。
这世间有宗门,便有散修,而黑市便是散修交换资源、情报,亦或者杀人越货拿灵石的地方。
当然,说是如此,不少宗门大派见不得人的交易也是扯着黑市这层遮羞布,在这里暗中进行。
此处不问来源,不问去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出了黑市,谁也不认识谁,谁也没见过谁。
狭长甬道逼仄,却足够两人并肩前行,虞兮枝感到有审视的神识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这种黑市交易看似自有规矩,井然有序,但这种井然背后,自然是要有大修士在此坐镇震慑,而此时这道神识,是提醒,也是明面交底。
甬道另一头,自是另一番模样。
与想象中的自由市场与吆喝叫卖不同,这里竟是一间间黑色门帘的房子,看不到内里动静,甚至毫不透光,门帘拉上则为有人,门帘大开处,可见房间内里简简单单,一桌一人。
虞兮枝向着敞开的一间而去,她与易醉才走进去,便觉有一道隔音符升腾而起,背后的黑色帘子自然合拢。
桌后那人也并不是真的人,而是纸符人。纸符人乍看与真人无异,据说灌注了许多灵气的纸符人甚至难辨真假,但此时此刻,虞兮枝面前这只显然只有最基本的功能:指一指面前桌上白纸黑字的交易需知,再将一侧托盘拿起,只等来人将要交易的东西抑或求购的需求放在盘子上。
交易需知简单粗暴,无非是买定离手,钱货两讫,出了这门,便只当这世间没有这件事。
虞兮枝对着易醉点点头,于是少年抬手从芥子袋里掏出了一丹一符,放在了盘子上,又拎笔用左手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大字。
“量大管饱。”
虞兮枝扫了一眼,微微一愣:“这个表达用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对?”
易醉下笔时觉得自己这词用得精妙精准,下笔后也觉得哪里不对,哪有卖丹时说管饱的?又不是辟谷丹,管什么饱?那符也不是用来捕猎的,都怪这些日子,他在千崖峰过得过分安逸,吃吃吃,就知道吃。
易醉赧然撕掉这张纸,重新提笔,写下“量大货足”四个字,这才将纸条放在了纸符人手中托盘上,敲了两下桌子。
纸符人持盘而去。
小黑屋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
易醉东张西望,却也看不到外面,想说话又怕被听到,只得压了一丝灵气,传音入密:“二师姐,能有人买吗?”
虞兮枝坐姿老神在在,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扣着桌子,传音回他:“总有傻子的吧?”
易醉:……
左右也无事,虞兮枝继续道:“买卖东西的时候,不能把别人当傻子,却也要把他们当傻子。该宰就宰,不能手软,但当然,也不能太过分。要有演技,敌不动,我不动,只要你我演得够好,就足够唬住绝大多数的傻子。”
易醉心情复杂:“……行吧,话说回来,那丹和符到底有没有用?”
虞兮枝挑眉看他:“你在质疑我?”
易醉飘飘忽忽移开视线,心道这也不怪他。
这世上有千种丹,万种符,这许多都在虞兮枝手上,她想炼什么不成,偏偏搞了个一梦入定丹和一贴入睡符出来。
这两样东西还是一整套,在床头贴符服丹,便有一定的几率在梦中进入修仙之人求之不得的入定状态,梦中入定,梦中破境,梦中悟道,黄粱一梦后,再睁眼,发现梦既是真,妙哉妙哉。
但这里也说了,只是有一定的几率。
易醉悄悄翻了个白眼,心道入定有何难,想入的时候走路也能入,发呆也能入,看书也能入,干饭也能入……二师姐做的饭真好吃。
……等等为什么又说到吃了。
总之,买的人一定是白痴!
虞兮枝突然问道:“饭好吃吗?”
易醉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虞兮枝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这位师弟一眼,好脾气地语重心长道:“阿醉啊,你知道我们千崖峰有多缺钱吗?咱们小师叔虽然不穷,但也不能总是掏他的家底对不对?都是筑基的修士了,也要有点赚钱养家的意识了,你说是不是?”
顿了顿,她看到易醉眼神发直,这才放柔了语气:“咱们要是再没点营收,别说你,连小橘咪咪都要断粮了!还想继续吃香的喝辣的,一会儿有人来询价问效果,你就好好儿给我表演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