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盘腿坐在地上,脖子上挂着个写着“卖身葬父”的牌子,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秀丽却面无表情的脸:“我卖的就是这个身。你有想杀的人吗?”
尖细声音的瘦脸修士一愣,随即颇为不屑地打量了一番对方:“我想杀谁,我自己有手,而且就你这点修为……也想替我杀人?”
“给钱,我就去试试。”少女仰着脸:“别的没有,但我有这条命。”
瘦脸修士的同伴闻言也乐了:“小姑娘,听你这话就没杀过人吧?凡人之间杀人,只要拼命就能赢,但修士之间……我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你,懂吗?”
少女不避不让地看着他的眼睛,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还是那句执拗的话:“给钱,我就去试试。”
瘦脸修士笑出声:“好心提醒你你不听,既然这样,我倒有个让你赚钱的法子。看你也长得水灵,陪小爷我一晚,别说葬父,便是父母合葬,我也给你搞得隆隆重重,妥妥当当。”
他边说,便俯下身,意图去捏一把少女的小脸:“怎么样啊?”
少女豁然拔刀出鞘,刀刃尖利,竟然真的险些将收手不及的瘦脸修士划伤。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结果这样一来,瘦脸修士反而冷笑一声,再动手,便是真的意欲动真格了。
黑市之中自然禁止私斗,但瘦脸修士既然被惹怒,到底是散修,又有朋友在旁,哪能折了面子,便是拼着被黑市逐出门外,再三月不许入,也要教教面前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姑娘做人!
这修士已经炼气,虽然不会御剑,但机缘巧合却得了半本剑谱,是以虽然并未拔剑,出手却已经带了剑意,又岂是少女能挡得下来的!
程洛岑微微拧眉,到底在这一手落下去之前,抬剑用剑鞘挡住了瘦脸修士的手:“适可而止。”
此间来往的修士众多,也不是没有别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但修仙人,最怕的就是沾染些奇怪的因果,是以大多各扫自家门前雪,只装没看见没听见,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瘦脸修士也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人站出来。他神色不虞道:“这位小真人又是哪里来的?你确定要插手这件事?”
“我说了,你适可而止。”程洛岑挡在少女面前:“堂堂炼气境的小真人,来欺负才开光的人,脸上不害臊吗?”
……
“咦?”虞兮枝突然顿住了脚步,狐疑地向着某个方向望去:“我是不是听到了程洛岑的声音?”
坐在她肩头的小知知百无聊赖地玩她的头发:“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在月黑风高夜跑出来逛黑市吗?你再逛逛,说不定还能遇见许多熟人。”
“五派三道的弟子也这么喜欢散修市场吗?”虞兮枝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毕竟她也是险些被这琳琅满目迷了眼的人之一:“足以可见修仙的生活是多么的无趣且需要调剂。”
她又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了程洛岑的身影。
虞兮枝不太担心对方会认出自己,毕竟她易了容还带着兜帽,要是照镜子,恐怕自己都不好第一眼认出自己是谁。
程洛岑正挡在一位少女面前,与两名其他修士颇为剑拔弩张。
虞兮枝眨了眨眼。
这剧情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发生了。
看来,她会改变一些事情,却也会有一些事情,还是按照原剧情向前走。
不过,既然程洛岑已经站出来,便也没她什么事了,或许回昆吾山宗的时候,要多一个人罢了。
她转身欲走,却听小知知道:“好一个先天剑骨。”
“你一个纸符人也能有这样的眼力?”虞兮枝奇道:“谁是先天剑骨?”
――她当然知道是云卓,但自然不能表现出来。
小知知不过随口一说,他更在意的是虞兮枝的话,也不回答后一句,只不满道:“我是纸符人怎么了?你看不起纸符人吗?你还不一定能打过我呢!”
两个人似乎都不太在乎什么先天剑骨,小知知虽然是谢君知的纸符人,但显然谢君知并没有什么好为人师的爱好,更没有为昆吾山宗寻找好苗子的想法,倘若此时此刻有任何一个门派的任何长老在,都会欣喜若狂,立刻将先天剑骨收为亲传。
可惜虞兮枝知道那少女理应与程洛岑有关,而小知知对此更是无意,于是虞兮枝已经转身,向着黑市门口的方向走去,将程洛岑和少女抛在了背后,原书里程洛岑就可以很好地处理好这件事,自然不必她操心。
所以此刻她就专心与小知知斗嘴:“哇哦,我们小知知这么厉害吗?我打不过的话,留在千崖峰的小枝枝能不能打过你呢?”
小知知瞪她一眼,被她阴阳怪气的语气气得不想说话,虞兮枝轻笑一声,抬手弹了一把小知知的脸,在摊位找到正在与散修摊主讨价还价的谈明棠,这就回客栈去了。
第二日,再见程洛岑的时候,少年身边果然多了一个眼熟的少女。
易醉踮着下巴左右打量:“我说小程啊,大战之后,大家都累死累活,怎么你还生龙活虎,生机盎然,还有时间……”
当着少女的面,易醉当然不会说太过分粗俗的话,只是他眼中的揶揄几乎快要露出来。
好在这位名叫云卓的少女似乎天生比较冷感,见到易醉这样说,竟是耳尖都没有红,反而上前一步,挡在了程洛岑面前,颇为凶狠地又掏出了那柄小刀。
“你这是……带了个保镖回来吗?”易醉装模作样举手表示无辜,向后退了半步,打趣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宗门发了传讯符,韩峰主驱剑舟来接我们了,你想好要怎么处置她了吗?”
程洛岑也在头疼这个问题,他不过是看不过眼,所以才出手相帮,随即好人做到底,帮这少女葬了生父,左右也没花几个钱。然而对方说,既然他无人可杀,她便要在他身边待到他需要她出手的时候。
这少女年龄虽小,但固执极了,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程洛岑只得由着她来,但他自己到现在都还没在昆吾山宗拜过师,也没抽神魂上那命魂钟,当初入宗门都是虞兮枝点了头才行,实在也难再开口问虞兮枝,是否宗门还缺人。
易醉就喜欢看程洛岑进退两难的样子,他嘿嘿笑了一声,语调不太正经,话到最后,却饱含深意:“咱们千崖峰也不是不能多一双筷子,满峰只有二师姐一个女孩子,也怪不方便的,带去也好给二师姐做个伴。不过,既然是你带着的人,出了什么问题,自然便也要你来担保。”
程洛岑心道自己与她也不过萍水相逢,带去千崖峰做什么,能在外门当弟子就不错了,万一惹了小师叔烦,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过他的烦恼也不过一会儿,空中便有轰然声响传来。
天酒镇中镇民瞠目结舌,甚至有人已经忍不住跪在了地上。
巨大的剑舟破天而过,以一种凡人无法想象的姿态悬浮在九天之上,白夜虽不见太阳,却也有光。然而这剑舟却恰似将这光拦住,于是剑舟的阴影便被拉长再投射下去,恰将一众匍匐的百姓都笼罩其中。
剑舟悬停,韩峰主从舟内提步而出,站在舟头,衣衫烈烈,宛如九天飞仙,高高在上。
他低头时,看那匍匐百姓,如览苍生刍狗,表情却是温和的。
再看向已经整齐站在空地的一众昆吾弟子,这才神色稍缓:“诸位辛苦了。”
第53章 此时此刻此景,此言此语此
剑舟高悬, 声势浩然。
虞兮枝之前下山之前,见过一次西雅楼的剑舟,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昆吾山宗的剑舟。
剑舟此物, 要以大量灵石驱使,轻易不会动用。韩峰主此次以剑舟来接他们回去, 也不知是他自己坚持,还是宗门到底觉得未派增援而有些许亏欠。
五派三道自然已经各回各家, 否则就有在昆吾山宗看热闹的嫌疑了,虽说大家对于昆吾山宗的一些行径各有想法,但昆吾到底还是那个剑宗, 明面上的力量如此, 却还有在各个峰后闭关不问世事的长老们,以及千崖峰的那位小师叔。
笑话看看便是了,昆吾内斗是内部的事情, 对外的时候,昆吾从来都还是那个最不讲道理, 一剑斩天下的剑宗。
更何况,昆吾山宗还有许多剑舟。
剑舟自然并非只是简单的交通工具, 又或者撑排场用的, 否则叫舟便可。
加了剑一字, 自然是因为,这剑舟,四面皆置剑阵,只要触动舟内机关,便可激活层叠剑阵。
只要灵石不断, 剑舟不毁,那么剑阵便会近乎一直运行。
修仙界与妖域大战时, 便时不时可以见到这样的剑舟翱翔于天空之中,与那些长了翅膀的大妖族周旋。每艘剑舟自然会有大修士镇守,但倘若大修士陨落,普通炼气弟子只要掌握诀窍,也可以自行操纵剑舟,继续进行攻击。
当然了,这里的炼气弟子,必须是修了昆吾心法与剑法的昆吾弟子,而操纵剑舟的方法,自然也与之有关。其他宗门的剑舟自然也是同理。
昆吾既是剑宗,剑舟便自然形似长剑,锐不可挡,整个天酒镇也没有足够宽敞的空地让剑舟降落。韩峰主原也没有打算停留,于是昆吾众人与轩辕恒谈明棠等人作别,随后便御剑上了剑舟。
虞兮枝却停在原地没动,她看向程洛岑:“你要带她回宗门吗?”
程洛岑方才还在为难,此刻却已经做了决断:“她硬要跟着我,这是她的决定,原本与我无关。但事情到底因我而起,所以我告知了她我的名字和宗门。至于入不入宗门、去不去罹云郡,都由她自己选择,她若是想去,她便自己去,若是能入宗门,便自己入。她入了宗门去哪里,也要看她自己的造化和本事了。”
这一段话说得些许绝情,却也合情合理,并无毛病。
他救了她,是他随手为之,以安己心,并非真的想要她以身作什么。
这件事对于程洛岑来说,便理应到此为止。
云卓后续要如何,与他程洛岑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程洛岑这样说,虞兮枝自然不会干涉,且不论此事本就与她无关,原书里,程洛岑也是说了类似一段话给云卓,并且与她分道扬镳,是云卓三番五次追上来,并且在追的过程中越来越强,终于变成了足够站在他身边的人,这才留下来的。
既然如此,便也没什么别的好说,虞兮枝御剑而起,正要问程洛岑,却见少年取剑,抛起再落于其上,细看,已经不是那柄三块下品灵石的剑了。
“妖丹换的?”虞兮枝扬扬下巴:“这剑不错。”
眉眼向来平直的少年闻言,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三颗妖丹换的,我也觉得挺值。”
话题到此为止,两人御剑上剑舟。
剑舟转头,阴影从横变竖。
匍匐于地的凡人中,胆子大些的,有抬起头悄然相看的,只觉心中震撼。
原来这便是修仙者,原来所以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挤破头也想要成为修士,竟因会有如此之姿。
御剑翱于天,御舟行于端,便是瞬息千里,才打坐屏息,还未来得及看清这剑舟上层层叠叠的剑阵是为何,驱使这剑舟向前的灵石如何消耗,这剑舟之上灵气何以如此充沛,昆吾雪峰已在眼前。
剑舟直入太清峰。
正殿前空旷一片,剑舟落下,正殿门开,韩峰主从剑舟上一跃而下,意气风发,各峰内门亲传及教习从正殿中鱼贯而出,只想看看韩峰主究竟为何坚持要用这剑舟,是有人重伤,还是当真收获丰盛至此。
在剑舟上时,沈烨就已经简短向韩峰主说了那空啼沙漠中的情况,韩峰主听得眉头紧皱。他自然担忧至极,却本也觉得金丹期的虞寺既然去了,便理应大局在握。
却不料情况竟然如此现象丛生,竟然硬闯了一遭秘境,这才将此间事了。
这事不能细想,却又由不得人不细想。
若不是虞兮枝非要去,那么定然无人有如此决心魄力奇思妙想,去闯秘境,以毒攻毒地破敌。那么如此一来,昆吾弟子只能枯守天酒镇,一场鏖战,而蛇妖凶恶,便是胜了,恐怕也是残胜。
他又怎会像现在这样,看到近乎全须全尾的大家。
韩峰主第一次对怀筠真人的选择和做法产生了微词,他心疼自己的亲传弟子不假,却也心系昆吾山宗的未来。
宗门未来,不在他,也不在怀筠,而在虞寺,在虞兮枝,在沈烨,在易醉,在蚀日之战后,新成长起来的这一辈弟子。
弟子当历练,但也不是这么个蹉跎法!
韩峰主有一肚子的话,但也不会当着这许多昆吾弟子的面说,见这许多人,只朗声笑道:“空啼沙漠,蛇妖数千之众,已尽数被我昆吾弟子绞杀!虽有人重伤,却并不危及生命,历练走过这一遭,见过生死,染过鲜血,我昆吾弟子,来日可期!”
随着他的话语,现有高修德几人以担架抬着负伤未愈的宁双丝和郑成许从剑舟上神色穆然而下,随即有人头上绷带,绷带渗红,有人手臂不自然垂落,手骨微弯,然而凡此重重,他们形容虽然并不整洁,甚至狼狈,但他们的目光却极亮,眼神却极锐利。
之前请战相随虞寺之时,这一众少年少女便已是战意浓,而此时,这份浓郁之中,还多了血色与杀气。许多昆吾弟子都出过任务杀过妖,并非养于高塔之中,但很显然,此刻扑面而来的杀意,来源于真正的战场。
“哟,这么多人迎接我们呢?”易醉撑着剑舟的边缘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挑起一抹笑:“怎么,是来看我们负伤多严重,还是来看我们以血洗过的剑,如今有多利?”
他说话向来肆意尖酸又张扬,这句话一出,其他未请战的昆吾弟子中有些自然觉得有些羞愧,吾辈修仙之人,该战时却退缩,是为不该。可也有人暗自觉得他实在是指桑骂槐,说话难听至极,不过是杀了一遭妖,便要如此嚣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