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暗自神伤反省了这么久,并不是没有人给他写小情书,而是自己没拿到?!
再去想想过去,他又哪里不会明白夏亦瑶的那点心思?
之前小师妹在师门里,也算是得天得宠,她笑容又甜,说话也轻柔,内门外门弟子都喜欢她,唯独只有他,逮着她忍不住就要怼两句。
他本还当夏亦瑶就算恨得他牙痒痒却又束手无策,心里还暗自得意来着。
结果没想到,对方竟然在这里摆了他一道?!
好你个夏亦瑶。
易醉气到呲牙。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人惊愕于虞兮枝头上的发簪是本命剑,一人盘算自己要怎么去要回自己的情书,再狠狠教育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夏亦瑶。
如此一来,两人竟然静默无声走了好一阵,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现在在剑冢,怎能浪费时间去想这些事。
于是两人神识这才铺散开来,易醉铺到一半,又有些不甘心地收回神识,他说过了进来只是看看,便理应不能这么试探。
但少年到底有些心痒,收了一半,踌躇片刻,还是不老实地又探了个神识的头出去,东张西望。
都是去过空啼沙漠的人,也算是在大漠中战斗,被乱沙渐欲迷人眼过,但此刻剑风混着砂砾,还是让人有些难以适应。
虞寺向前的步伐却突然微顿,他的神识在掠过那些林立的剑时,都不过是掠过罢了,但此刻,他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将他的神识拉住,再回应了他!
那种回应像是某种不容忽视的呼唤,虞寺眼睛微亮,不再迟疑,转身便向着那边而去!
易醉吓了一跳,急急上前一步:“G,大师兄你要去哪里……”
他分明触碰到了虞寺,然而手指却从对方的衣袍上空荡荡传而过之,好似只摸到了一片空气。
易醉怔然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前方,又哪有虞寺的半点影子。
可他刚才见到的,分明绝对是虞寺本人。
“不能吧?”易醉愣了片刻:“我和大师兄对剑冢的想象,一模一样?”
绝对相似的想象,使得两人的剑冢意象绝对重叠,这才有了方才的这一段并行,而现在,既然虞寺已经嗅到了自己本命剑的气息,便自然旋身而去,从这段并行中偏离,只剩下了易醉一人。
少年有些无聊地继续向前,他见这么多剑,到底是剑修,见剑心喜,刚才虞寺在,又倏然得知了这么让他意料不到的事情,自然有些魂不守舍。
但此刻只剩他一人,易醉顿时变得不老实起来。
少年左右再看看,果然空无一人,于是他便试探着上前,再蹲身去摸那剑。
“嚯,这剑不错。”他摸了这边,再走两步,去摸另一柄:“这剑也不错。”
少年一路走,一路摸,握了这个剑柄,再去捏一捏那个剑刃,这样走了一路,竟似有些醉了般,不知今夕何年。
自然便也有剑意流转他的全身,剑意洗髓,再从他的手指间流淌而出。
直到他随手握了握又一柄剑,再想松手去摸下一柄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松不开手。
易醉愣了愣,垂眸去看,却见是一柄通体铁黑的剑,实在是平平无奇了些。
“嘿你这剑,怎么还耍无赖起来了?”易醉也不急,蹲身去看,再试着松手,竟然又失败了。
易醉:“……”
少年不服输,顶了顶后槽牙,灌灵气入手,再试,再败。
一来二去,不知何时,他周身那些剑意剑风竟然都倏然消失,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与面前铁黑的这柄剑面面相觑。
……
这边虞寺寻剑,易醉拔手。
那边虞兮枝却还在盯着自己与谢君知交握的手。
谢君知这番话说得实在是轻描淡写却意味深长,让她好似松了这手,顷刻便会入诡谲杀局,腥风血雨,死路一条。
翻译成更直白一些的话,大约是说,谁松谁白痴。
虞兮枝必不能做白痴,然而既然注意到了这份交握,接下来的路上,便自然很难变得和之前一样泰然处之。
人体所有的器官都是如此。
若是无恙之时,平素里,其实甚至会觉得身体各处并不存在,然而一旦在意起来,正如她之前被谢君知轻刮一下的鼻头,又如此刻与对方温和手心交叠的手,都变得极有存在感。
既然难以忽略这份存在感,虞兮枝的神识探出时,便自然而然不如之前用心。
“你的心好像有点乱。”走在她前面的谢君知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你在想什么?”
虞兮枝:“……”
这问题就很难答。
难道她要说她在想为什么自己的耳尖鼻尖手指都这么烫吗?
好在谢君知语气淡淡,神色更是淡淡,这样问,好似并非要得到答案,更像是某种要她收心的提醒,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
虞兮枝悄悄松了口气,到底努力让自己再认真了些。
剑冢似是没有尽头,剑山剑风剑意浩浩荡荡,虞兮枝的神识穿梭其中,越过丘陵,再顺着峭壁石崖而上,旋即再俯冲而下。
她见剑,剑也见她。
剑山如海,谢君知便从海中硬是走出一条路。路太长,似是没有尽头,可牵着她的人既然不松开手,这一路便总有人左右。
直到谢君知终于停下脚步,再侧脸看向自己牵着的少女。
少女目光微愣地看着前方,她的神识被一柄剑牢牢拴住,她觉得那剑的气息有些熟悉,有些陌生,虽然目之所及并不能见,却好似已经有了些眼熟的感觉。
“那是我的剑吗?”她喃喃道。
“是你的剑。”谢君知颔首。
“那……我去取它。”虞兮枝心神被剑意冲刷,却还记得自己身侧的人,于是她颇为艰难地从那个方向收回目光,再对上谢君知看着她的双眼:“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这个问题不该你问我,而要由你自己选。”谢君知笑意微深:“你若是要自己去,便松开我,若是要和我一起去,便不松开。”
虞兮枝于是歪头想了想。
“可我怕迷路,怕不知如何出剑冢,也怕会遇见一些凶灵剑魂,我不松开。”
第82章 “剑呢?”
“我不松手。”
少女说这话时, 还看着他 ,说完却又移开了目光,“啊”了一声:“是这个方向。”
“你选好了吗?”她要举步, 谢君知却突然道。
虞兮枝以为他在说剑:“仔细感觉的话,好似并非是我选了它, 而是它选了我,引我前去相看, 总要双向选择,才能最终确定吧?”
顿了顿,她又不甚确定地问道:“一般来说, 是这个过程吗?”
谢君知耐心道:“所有事情都是因人而异的, 但只要你想,自然其实怎样都可以。”
虞兮枝心道,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便也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
缠绕着虞兮枝神识的那缕剑意很有耐心,它虽然在呼唤虞兮枝, 却并没有催促,似是温柔又笃定般等着她来。
之前一路, 都是谢君知牵着虞兮枝的手走在前面, 但此刻, 既然剑意牵引的是她,便变成了她走在前面。
少女走的不快,半途还会微顿脚步,再辨别一下方向。
白衣少年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看她头上的小树枝, 再看她垂顺的黑色长发,眼底便带了细碎的笑意。
只是他眼中带笑意, 周身却始终冷冽,若是虞兮枝此时回头,再仔细去感知,便会发现,剑冢的剑风并不如自己感知的温柔。
如果说,割裂在她身上的剑风如雨,那么在谢君知身上的便如刀。
刀锋利可见血,然而却又好似忌惮着什么,这份忌惮中,有些剑意暴烈虐极,却也有些叹气深深,悄然去拦那些暴戾之意。
谢君知的神识剑意压着那些剑意,几乎无时无刻不与那些剑意缠杀搏斗,他当然能感受到那些剑意的态度不同,可他却对这些叹息态度视若无睹,以一种不容拒绝的绝对姿态,将所有剑意一视同仁地绝对镇压了下去!
又哪里是刚才与虞兮枝友好打招呼的样子。
虞兮枝对自己身后近乎腥风血雨的剑意交缠一无所觉,握着她的手依然温柔而坚定,走在她身后的步伐依然信步闲庭,少年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似是不愿再去看这世间。
剑意渐浓,虞兮枝走过峭壁,顿了顿,又折回,再顺着峭壁一侧陡峭的路蜿蜒而上。
路陡且窄,牵着手不怎么好走,但两个人绝口不提,始终双手交握。
快要到顶端的时候,虞兮枝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抬头看去,一柄微薄的窄剑斜斜插在石壁山巅,似有尘土遮掩去了剑身的光泽,但却在她抬头望去之时,那剑便若有所觉,剑身微抖,将周身尘埃震落,再露出锋利剑身。
“……烟霄?”她愕然喃喃。
驻足在她矮一阶台阶的少年依然比她高出一些,紧挨着台阶的距离很近,远远看去,便像是两道身影重叠。
“这世上有很多烟霄,却也只有一柄烟霄。”谢君知也看着那柄剑:“便是你面前这一柄。”
“其余所有烟霄,都是仿这一柄剑制成。”
谢君知边说,又想起了什么:“伸手。”
虞兮枝怔然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
谢君知从芥子袋里拿出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木盒子,放在了她的手心,再抬手将盒子打开。
几节断剑赫然在其中,断剑刃薄且窄,赫然便是面前这柄烟霄的复刻版。
“这剑是……我阿兄给我的。”虞兮枝喃喃看着手中木盒,再看面前那柄插在孤崖上的剑:“原来是仿制吗?”
“这世上,有许多剑庐,剑庐练器,也练剑。”谢君知抬手,从木盒中拎出一片剑,他的手指冷白且长,断剑虽然已断,却兀自锋利雪亮。
他这样毫不在意地拿着,有一种莫名矛盾而脆弱的美,让人担心那剑或许会割破他的手,却也担心他手指微动,那碎剑或许便要化为齑粉。
“有的剑庐,只炼出过一柄名剑,这剑太有名,于是后世弟子便不断仿制,仿制出的剑,或有三分相似,或有四份相仿,便也都叫烟霄。”谢君知徐徐道:“但最初的那柄烟霄,就在那里。”
他话音落,手指已经将方才那碎剑片微弹,向着孤崖上飞去。
虞兮枝眼瞳微缩,却见孤崖上的烟霄有剑意散落,竟然不动,便将那剑片磨碎,再如铁屑般簌簌而落。
直到此时,又见烟霄的震惊才回落了一些,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另一件事:“等等,这些碎片……”
“你无暇收,我便顺手收回来了。”谢君知顿了顿,却不欲多说般,又将木盒的盖子重新盖上了。
虞兮枝垂眸看着盒盖,有些愣神。
她清楚地记得,当时劫云来得飞快,虞寺拉她下擂台,转瞬谢君知便一步带他们回了千崖峰,要说速度,恐怕他们当是最先回到自己峰头的,他又怎会有时间去拿这碎片?
更何况,那日韩峰主收擂台之时,她分明亲眼见到无数闪亮碎片从半空跌落而下。
再去细想,在千崖峰等待怀筠真君劫雷过的这几日,她当然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见到谢君知的,譬如她去了一趟剑洞,没日没夜地战了一回,再譬如,她还睡了一觉。
他轻描淡写说是顺手,又怎可能是真的顺手。可他既然说是顺手,虞兮枝也只能当他是真的顺手。
她慢慢收回目光,想说谢谢,又觉得其实她要说谢谢的地方未免太多,这两个字,太过轻易轻巧,好似说了,便能覆盖他的这些动作。
所以她微微扣住木盒,再向前一步,回头一笑:“那我们一起去取它。”
青衣道服与白衣袖袍缠绕,细软布料交叠,步伐再交叠。
山巅孤崖取剑,本如炭中取栗,问道青天,然而握剑的人,却形影不单。
……
易醉的形影很单,不仅很单,还很气急败坏。
“黑剑兄弟,你怎么回事?”易醉试了无数种办法,却依然被困在此处,忍不住开始对着剑讲道理:“若是不让摸,你用剑意刺刺我便是,就算打我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你黏住我不让走是什么道理?”
“这是碰瓷,碰瓷,你懂吗?”
顿了顿,少年声音又带了些纠结和不解:“……但你也只是一柄剑,剑怎么会碰瓷呢?”
“难不成你有剑灵?也不对啊,有剑灵的话,应该听到我的话了吧?我这么诚恳,这么认真了,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你剑柄上抹胶水了吗?”
“碰瓷也要讲基本法、有个基本流程的对不对?你不让我走,可以,那你提要求啊,你说你要什么,我思考一下我有没有,能不能给你,总之,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先讨价还价一番,对吧?”
“……剑祖宗,你就松开我吧,我不该摸你,我错了好吗?真的知错了!”
易醉这厢实在絮絮叨叨,不解其意,黑剑似是听到了他的话,又似是懒得理他,沉默如山,一如外表的黑色。
另一边,落入剑冢之中的黄梨却觉得自己踩在了一片实在柔软的土地上。
他从未想过剑冢应当是什么模样,只觉得自己的锄头虽然好,但或许世上总有更好的锄头,更松软肥沃些的土地,若是千崖峰也有这样的地,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他再看自己脚下,竟然便是自己梦寐以求求而不得得而欣喜若狂的土地。
黄梨当然不知剑冢呈现的是心中所想,虽然已经心喜地蹲下来,摸了一把地上的黑土地,却也没忘自己跳了崖,应是入了剑冢。
他四顾茫然,却见良田亩亩,水渠湍湍,万里无垠。
“剑呢?”黄梨纳闷地挠了挠头:“剑冢怎么会没有剑呢?”
第83章 父亲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