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婆当了一辈子老师,你们现在年轻人的工作,我是一点也帮不上忙。”
老太太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语重心长的嘱咐, “但是胭胭呀,你自个心里要有个数,工作是做不完的,你不是当领导的吗,也得学会把事情分给下面的人去做,别一个人全部担在身上。”
“你从小到大就听话,现在也有本事,可是我有时候看着你这么忙,忙起来也顾不上吃饭,我就想啊,当年你要是没出国,要是没进和颂,现在也不是什么大公司的领导,就是一普通职员,再不济,跟外婆一样,就做个英语老师,会不会比现在好。”
“我现在挺好的,老太太。你为什么总是觉得我过的不好呢,是不是你就见不得我好。”
阮胭孩子气的往老太太怀里滚,惹得老太太笑话她,“多大的人,还跟小孩子一样耍赖。这世界上,没人比我老婆子,更希望你幸福了。”
“我在您跟前,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那可不是,你心里想什么呀,我一眼就能猜到。”
阮胭抱着老太太腰,轻声说,“过了今晚,您就七十五了。”
“我还记得上幼儿园那会儿,您去我爸那里把我接回来,还为我奶偏心的事,跟他们吵了一架。”
“你说这日子怎么就过的这么快,一眨眼都二十年了。”
老太太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时光留下的皱纹堆在眼角,慢慢忆起往事。
“谁说不是,你小的时候,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把我们家胭胭养大,一眨眼,你都二十六七,快成老姑娘喽。”
“你这话我可不爱听。”阮胭反驳自己不是‘老姑娘’。
“实话都不怎么好听,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一闭眼去见你外公的时候,能不能看到你结婚”,老太太推了推阮胭肩膀,重重的叹口气,忽然看着她问,“你回国这么久,有没有见到矜北。”
阮胭双手交叉在一起,握了握,沉默片刻,才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怎么,我问还问多了?”老太太不开心的说。
“没。”
老太太撇嘴,“你别忽悠我,亨朴都和我说了,你们在上海见过。”
“……”
“你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我是想问问你到底怎么想的,外婆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矜北那孩子,家里应该挺有钱的。给我买的保健品,我还上网查了查,都是国内买不到的货,死贵了呦。”
阮胭抓住保健品几个字,眉头皱了皱,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他来看过你么,什么时候。”
她和老太太一直都待在纽约,也就是去年探亲回国,老太太死活不愿意出去,而她要飞澳洲任职。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来过。
这个认知让阮胭的心倏地一下,似被羽毛挠过,很轻又很重。
老太太看了阮胭一眼,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还能是什么时候,你送我回国没多久,他就来了,还不止一趟。每次都坐一会儿,陪我说会儿话,唠唠家常。”
“过来还要带很多东西,我说了不用,下一次还是一个样。”
老太太说起这些事,总是笑眯眯的。
阮胭知道,老太太是很喜欢他的。
“后来啊,我听他司机说,每次来苍城,他都会过来看看我老婆子,你说我老婆子何德何能?自个的孙子都比不上他一星半点。”
老太太布满皱纹的手握住阮胭,见她还有些愣神,拍了拍她的手背。
“外婆也不知道你们当年到底为什么分手,但我总觉得,矜北这还是喜欢你的,而你更不用说了,这些年老婆子我看在眼里,所以你们之间不论有什么迈不过的坎儿,一起努努力,总会跨过去。”
“人这一辈子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遇到一个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的更不容易,你看身边多少人的婚姻都是凑合着过,过到最后鸡飞狗跳的,你母亲和你舅舅就是前车之鉴。”
“人这一辈子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一个人走总是孤独的,外婆不希望我们家胭胭后半生过的不幸福。”
阮胭望着满墙泛黄的奖状,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很普通的道理,从老太太嘴里说不出来,却让她止不住的哽咽。
这些年自己似乎从没一刻让身边这个七老八十的人放心过。
“我知道的,老太太。”
“你懂得就好。”
老太太后来又去厨房重新开火,给阮胭煮了碗热乎乎的馄饨,阮胭本来都说在公司已经吃过盒饭,一点也不饿,但是老太太说盒饭是不营养的东西,坚决要再让她吃点。
没办法,阮胭半夜又吃了一顿,吃完又赶老太太回屋休息。
她在厨房洗完碗,又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把衣服晾在了二楼阳台,里面的灯还亮着,亨朴最近睡在这儿。
但是阮胭没去打搅他,径直回屋休息。
或许下午和分公司几位下属谈事儿,太耗心神,躺在被窝里没过一会儿,阮胭就陷入沉睡。
电话是凌晨那会儿响的,只响了一下,便挂了。
但是纽约几年,养成她睡眠极轻的习惯。
尽管是在睡梦中,阮胭还是察觉到异样,迷迷糊糊的顺着电话铃响的方向,下意识的捞起手机,闭眼接通。
她嗓子闷闷的,“喂?”
那边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睡着了?”
阮胭轻轻的嗯,眼睫轻眨几下,脑海里慢慢反应过来这是谁。
她小小的打了个哈欠,在被窝里翻了个身,似乎还听到窗户外面的大风刮门帘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儿啊。”
“外面。”
“还在杭州?”
“你猜猜。”
“我好困,猜不出来。”
他也没说到底在哪里,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跟没办法一样。
“要下雨了。”
阮胭又嗯了声,困的不想睁眼。
陆矜北坐在车里,望着胡同里面的第二处人家的二楼阳台,上面挂着衣服。
过了会儿,他似想到什么,又说,“算了,你继续睡吧。”
“好。”
电话很快被掐断,对面的男人揉了下额角,望着屏幕上显示不到两分钟的通话记录,皱了皱眉。
这人就那么困么,连他的电话,挂的也不留情面。
司机一直静静的听电话挂断,才从后视镜瞥向后边一眼,恭敬的问,“先生,要送您回公馆吗?”
先生不是一个喜欢购置房产的人,以前来苍城出差,不是住酒店,就是去姜涧朝家住一晚。
但从去年开始,先生在苍城斥巨资购置一幢别墅。所以司机才这么问。
陆矜北看了眼腕表,随即说,“车钥匙给我,你找个酒店住一晚,后天早上七点来接我。”
司机皱眉,觉得不妥,“您今晚睡车里?”
“不行么。”
“先生,忠叔知道我没照顾好你,会罚我的。”
忠叔是一直跟着陆矜北,安排他衣食起居的人。
陆矜北一只手搭在车窗上,望着胡同口的一盏灯,神情散漫又放松,“不告诉他不就完了。”
他转头笑道,“行了,别搁这儿废话,给你放一天假,还不乐意。”
司机下车后,望了眼胡同口,想起方才先生和对面那位小姐通电话的神情,似乎有些明白,先生一年前就买别墅是什么意思。
-
夜里狂风而至,拍打的树叶簌簌作响,带来丝丝凉气。不过一会儿,细而密的雨落下来,伴着刷刷声,愈下愈大,没入青色地砖,又斜打在玻璃窗上,化作水珠儿慢慢滑落。
阮胭被厚而密的雨声吵醒,再也睡不着。
想起外婆说的,她在澳洲的这一年里,他来家里坐过许多次。巧的是,每次给老太太打视频电话,都没碰到过一次。
遇到他之前,阮胭没有预想自己未来的生活。但也知道,跟普通人的轨迹大差不差。到了年纪,会找一个人结婚、生子,进行完人生的每一步。
遇到他之后,人生头一次萌生出自己不够优秀的想法,想再努力一点,好配得上他。而不是和他站在一起后,旁人心里嘀咕的第一句都是——为什么他找了个这么一个女朋友。
所以她读研去了北京,即使分手后,也曾奢望的想过,是不是她变得更好,和他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们还会不会多一丝可能。
所以去纽约的五年她没松过一口气,获得约翰的赏识,爬到这样的位置。
以前听刘若英的《后来》这首歌,阮胭只觉得曲调好听。可是在纽约的那些年,每次进KTV,总是听不得这首歌。
总觉得这首歌唱的就是他们。
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也不那么遗憾
后来的我们,终于把我们写成我、和你。
第46章 “雨夜的吻”
寂静的夜里, 雨声急转之下,拍打树枝的声音,格外明显。
阮胭枕着细白的手臂, 俯在床头半夜听雨, 悄然想起两人认识至今六七年间的很多事,光阴一瞬而过, 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七年。
想到最后了无睡意。
叮叮的雨声落在耳畔,她眼睫轻眨,从被子里抬起匀称的手臂,指尖向下戳了下黑屏的手机。
从杭州回来后, 两人每晚都会通电话。有时候半夜醒来,电话一直就在那儿通着。
谁也没有主动的先去挂过。
两人目前的处境,倒是比五年前刚在那会儿更黏糊糊的。
-
阳台的灯倏然亮起,院子里传来些微动静。
老太太在和亨朴说话, 两人估计都怕吵醒她, 所以音压的低。
阮胭本来也睡不着,所以下了床, 从衣柜里找了件外套,搭在及膝睡裙外, 这才推门出去。
一场来势汹汹的雨,带走白天空气里的燥热。
阳台上,老太太正使劲儿仰着脖子, 指挥亨朴在收二楼栏杆上的衣服, 晒的软被。
见阮胭这么大一个人从屋里出来,老太太还不小的惊讶一番,“把你吵醒了呀?”
“早醒了。”
阮胭看了二楼一眼,亨朴肩上扛条花花绿绿的软被, 有点滑稽,正伸手一件件的往怀里收。
亨朴自然也瞧见底下的阮胭,朝她挑了挑眉,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白天出去和人玩了一天赛车,回来身体就撑不住睡去,所以也就没见着阮胭人影。
“九点那会儿。”
其实是十点,阮胭怕他担心,所以才说早一个点。
她一边和亨朴说话,一边用胳膊撑在头顶,迎着细雨,一路小跑上楼。
亨朴见她上来,无奈的耸耸肩,“就这点衣服,我一会儿就收完了,你上来做什么。”
“你收了也不知道放哪儿。”
“还是我来吧。”
阮胭从亨朴手里接过衣服,眼疾手快的又把其余的一并从栏杆上扯下。
一阵手忙脚乱,外边的雨似乎下的比方才出来的小许多,由急转缓。
下楼的那一刻,阮胭抱着衣服刚擦过灰色墙壁,也就是靠胡同的那一侧,从那个角度,可以一眼望到空旷旷的胡同口。
不过几秒,她又停住,往上上了几个台阶,站到视野最佳的位置。
亨朴当时正准备进屋,看见阮胭又上来,不知所以,“怎么了?”
“没事。”
阮胭失神的摇了摇头,目光却穿过胡同口的那盏路灯,落在十米开外的一辆豪车上。
不由得想起他在电话里的声音。
他说快下雨了。
所以那时候根本不是在杭州,已经回苍城了么。
阮胭看不清车牌号,也不敢确定,浓而密的睫毛眨了又眨,直盯着路口的豪车。
过了会儿,似有心电感应一般,车里的人降了半扇车窗,转头望了眼烟雨,又伸手掸了掸烟灰。
只肖那一眼,后面亨朴说了什么,阮胭都没心思再听。
她匆忙下楼,把衣服放在沙发上,回屋拿了手机,又在玄关处找了把伞出来,这才轻手轻脚推门出去。
胡同口的陈旧路灯发着昏黄的灯光,光下细雨如针。
快走到胡同口时,阮胭停下脚步,站在青色砖瓦的房檐下,单薄的身影撑着伞,望向那辆车。
两秒之后,她抬手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陆矜北慵懒的声音传至阮胭的耳边。
“不是困的都睁不开眼,现在是凌晨一点,怎么给我来电话了。”
“怎么,半夜想我想的睡不着?”
阮胭没说话,电话里除却雨声外,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澳门连轴转长达一周早已疲乏的身体,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倏然放松下来。
他抬手松了颗衬衫扣子,嗓音轻缓喊她的名字。
“阮胭,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阮胭仰头看向对面,试图能从与夜色融在一处的黑压压车窗里,看出些什么。
但什么也看不出。
她轻喃一声,全然忘记他刚才有说什么,“陆矜北。”
“嗯,我在”,陆矜北揉了揉指骨,对于阮胭喜欢喊他名字的这个习惯颇为无奈,“你再多喊我几下,我可能要忍不住去见你。”
阮胭听完这句话,靠近电话的那只耳朵有点烫,她把手机离自己远了些。
“你在哪儿。”
“你是在查岗吗,阮胭。”
“……”
阮胭握住伞柄的葱白指尖慢慢收紧,抿了下唇,“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