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贱人!为什么不一起死?”
事到如今,她咬牙切齿满眼恨光,还在意不平苏宓为什么没有死。
“公主殿下想和谁一起死?”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语气。
苏宓不知何时进来的,衣着华丽容貌迭丽,云鬓玉钗一身贵气,哪里还是李长晴以前认识的那个胆小懦弱的孤女。
李长晴被她身上的气度妒红了眼,她睥睨的眼神是那么的高高在上,这样的场景何等熟悉又陌生。
“贱人!”
“公主殿下骂得好,不安于室是为贱,这声贱人想必先皇后九泉之下定能听到。我记得公主曾说过父母有污名者是为贱,私以为公主也与此字相得益彰。”
李长晴红眼似滴血,以前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没想到今日被人原封不动还了回来。她慢慢站起来,怒视着苏宓。
“你别得意,你永远也别想恢复自己身份。就算你是李家血脉又如何,这辈子你只能姓苏,不可能姓李!”
“姓苏也好,姓李也好,不过是一个姓氏而已。我是谁天下人皆知,是否恢复身份于我而言并无区别。何况我很快就是亲王府的世子夫人,以后更是地位高贵的亲王妃。而公主你呢?你以后会是什么?”
李长晴倒退一步,她以后会是什么?
“本宫当然是公主!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没有死?”
“所以在公主看来,我该死,对吗?我与你本无怨无仇,你母亲自己做了丑事,把自己吓死了。多年来你处心积虑欲置我于死地,时至今日依旧不知悔过,可见你其心之毒。所以作恶者终有报,这是你的报应。”
“你胡说,本宫什么时候置你于死地了,本宫根本就没有真正伤到过你!”
苏宓走近,杏眼如杀,“你没有伤到过我?所以你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对吗?如此也难怪世间会有一句老话,叫做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你想干什么?本宫可是公主!”李长晴拼命往后退,叫嚣声中没有半分底气。那些惊恐齐齐涌上心头,她再一次体会到苏宓说的那句话:没有人会救她。
“没错,你当然是公主。身为皇室公主,当以天下之事为己任。为百姓谋福祉,替陛下排忧解难。想来日后世人提及公主,必然一片夸赞之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长晴并不笨,自是听出她言外之意。
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兀丘蛮夷在边关极不安分,朝中有臣子谏议派公主出使和亲。听说那兀丘大汗年近花甲,定然是个疼人的。”
李长晴的眼因为恐惧瞳孔扩大,“你胡说!本宫是嫡公主,那兀丘不过是弹丸之地,父皇不会同意和亲的!”
苏宓还在笑,眼神悲悯又同情。
她在苏宓的眼神中慢慢心凉,她哪里是什么嫡公主,父皇更不会再在意她的死活。兀丘是什么地方,听说那里整日漫天黄沙极为艰苦。
以往宫中有人提起那地方,无一不是蔑视嫌弃。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去那样的地方,而且还是嫁给一个足可以当她祖父的男子。
“不,不会的,父皇不会这么对本宫的。本宫是他唯一的嫡女,他向来最疼爱本宫。你肯定是在胡说!都怪你…若不是你这个贱人坏事,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不停地吼叫着,才想往苏宓撞过来便有几个宫人将她拉住。“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本宫要砍了你们的头!”
“公主,我劝你还是识时务的好,你也看到端妃的下场。你若是和亲,还可以保有公主的尊荣。你若不愿意,我想你必然会因为太过思念端妃而抑郁而终。”
李长晴停止了吼叫,她慢慢冷静下来。
“你为什么要劝我?”
苏宓笑得极淡,“我和公主相识一场,虽说有太多的私怨,但你来我往已做了结。我这人心善,看不得别人受苦,尤其是自己认识的人。是以今日算是告别,在此我祝公主与驸马夫妻恩爱。”
李长晴并不信她的话,她云淡风轻的来,又从容自若地离开。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劝李长晴,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时候死才是解脱,活着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没有倚靠的和亲公主,前路该是何等的荆棘丛生。
端妃死了,李长晴因为要和亲被接回了宫中。
苏宓陪着司马延在庄子上又住了几日,其中惬意放松自不用提。眼看着司马延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们这才启程回京。
这一日天气晴好,他们一行低调简单。
马车行至乡间正道时,那马儿不知为何突然发起疯来。马蹄儿撒野而去,将驾车的青峰给甩下来。
车内的苏宓被司马延护着,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那马一路狂奔,只听到一声惊呼,然后她便感觉自己和司马延一起被抛出车外。
她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却见他一手牢牢抓住悬在崖边的柏树。柏树中等粗细,短时间还能承受他们的体重。她才往下面一看,心立马提到嗓子眼。
底下是乱石横堆,人若是摔下去不死也残。
她被司马延紧紧护着,双手抱着他的腰。即使柏树能承受他们的体重,他们的体力也坚持不了多久。
“司马延,你怎么样?”
“别怕,没事的。”他说。
她莫名安心了,即便明知下一秒有可能粉身碎骨。她想青峰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到时候他们就有救了。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青峰他们并没有追来。
她知道如果青峰他们还不来,司马延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她不敢往下看,唯有盯着天空中飘来飘去的云。
“司马延,我是不是很重?我要是和云一样轻就好了。”
“你确实很重。”他说。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情计较,“啊…原来你真的觉得我很重啊,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不重,看来我最近确实吃胖了。我们两个这么干耗着,到时候两人都活不了。要不你放我下去,能逃一命是一命。”
他低着头,眼神深晦。
“我不会放手的,你比我之命还重,你说你重不重?”
她瞠目结舌,这是情话吗?
“我…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在他的心里,她比他的命还重。她突然觉得无地自容,愧不敢当,“司马延,我…我其实有很多的毛病,我这个人不太心善…”
“我知道,那又如何?”他说,“是非善恶在人心,我看到的亦是人心。”
她无言以对,越发愧疚,“司马延,你可知我一开始接近你是另有所图。我自知自己活得艰难,为求庇护这才百般讨好你。我…并不值得你如此倾心相待,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喉结滚动,“我知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是想让我放开你。”
“我不是故意说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看看你自己的条件,王府独子地位显赫,一表人才相貌俊美。以你的身份,想找什么样的姑娘都可以。我身世复杂,就算是陛下默认了我,谁知道哪天他又容不下我。何况还有吴家对我恨之入骨,你若是娶了我,他们必会处处针对于你。”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我。你若信我,将来风雨兼程我都陪着你。你愿意为你扫清一切顾虑,护你一世周全。”
“司马延…如果那些都不是全部的困难,还有比那更为棘手的麻烦,甚至会给王府带来灭顶之灾,你还要娶我吗?”
差一点,她就说出了妈妈还活着的事。皇帝能默认她的存在,却容不下妈妈的存在。妈妈是已死之人,怎么可能被这世间所容?
人一旦动了情,自是想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她不敢想,是因为她知道那是很难的事。她不敢把心交出去,是怕再也收不回来。
“苏宓,你若信我,刀山火海我都走在你前面。”
她几欲落泪,“司马延…”
这时只听到柏树发出一声折断的声音,她惊呼一声,“这树要断了,你快放开我!”
她挣扎着想摆脱他,他单提着她的那只手臂如铁。那双凤眼看着她,眼神是炙人的深情与不悔的决绝。
“苏宓,你信我吗?”
第74章 我答应你。
她信他。
但这都什么时候了, 生死关头命悬一线,她不愿意他为了自己而丢了性命。他有大好的前程,有着锦绣的人生, 他不应该英年早逝。
“我信你, 你快放开我吧。”
“既然你信我,我岂能放开你。”他说。
她急得不行, “司马延,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你方才说日后刀山火海你都走在我前面,我也想告诉你,我希望你能活着, 长命百岁。”
“苏宓,抱紧我。”他又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什么拥抱。
“司马延,你怎么这么傻…”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还要为了这样的她甘愿赔上自己。她的心被陌生的情愫充斥着, 舍不得又放不下。
铁臂一样的手臂提抱着她,另一只手松开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 只听到耳边风呼啸而过,然后他们重重跌在杂草丛生的乱石之中。她的身下是坚实的肉垫, 身下之人双眸紧闭。
“司马延,司马延!”她爬起来,拼命呼唤着他。
她的手在抖, 不敢去探他的鼻息。他双目紧闭, 一动不动。她不想哭,眼泪却像珠子一样滚落。
“你不能有事,你千万不能有事。”
在这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对自己而言更重要。她无法想象这个世间如果没有他, 该是多么的黯淡无光。她更无法想象往后的人生中,不会再有他这个人。
他是她在这个世间的光,照亮了她今生的路。
“你不会有事的。”她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颤抖的手还未碰到他的脸,便被他一把抓住,“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哭得这么伤心,是怕我死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无比,那双凤眸幽幽暗暗,“我若是真死了,你可怎么办?”
“别乱说话,你怎么可能会有事。我可是向老天许了愿的,你定能长命百姓。”她哭哭笑笑,扑在他身上,“司马延,你怎么这么傻?你是人又不是神仙,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差点以我们会同年同月同日死。”
“若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也好。”他面露痛苦,“你是真重了,你再压下去,我的骨头都要断了。”
她赶紧起身,将他扶起来。他的身下是不平的碎石,白衣上尽是灰土的印子。好在看他的动作,应该没有受伤。
高空坠落,无损皮肉实在是万幸。她哪里还有心思计较他说她重的事,只恨不得上上下下将他全身检查个遍,生怕他伤到了哪里。
此处十分清静,应是人烟少来之地。乱石缝中遍布野草,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黄粉白连成一片,颇为壮观。
苏宓环顾四周,道:“也不知青峰找不找得到我们?”
司马延微垂着眸,“他们应该快到了。”
“也是,这么久了,他们也该找过来了。”苏宓不疑有它,随手摘下一朵小野花,放在鼻尖处闻了闻,“真香啊,还是活着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大难不死,应有大喜。”司马延接话道。
她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大喜啊,她也想。
“苏宓你还是不信我吗?”他垂着眸,突然咳嗽起来。
“你是不是受内伤了?”她急了,“你哪里痛,是不是心口难受?”
“我…觉得这里难受。”他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苏宓慌了,只当他是真的伤了脏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若是内出血就不好了,“你别说话,别动。”
“好,我不说话。”他眼睛认真地看着她,“我听人说若是遭遇大难,当用大喜来冲。苏宓,如果我们这次真的平安回去,你可否愿意同我大婚?”
“大,大,一定大。”她不加思索答着,心里急得不行,这个时候她什么事都会答应他。青峰他们怎么还没找来,这也太久了。
“这可是你说的。”司马延又咳嗽起来,玉面白衣,竟有了几分虚弱之态。
青峰他们找过来的时候,苏宓正准备扶着他往出走。青峰和侍卫接手后,她才感到自己双腿在发软。
“表姑娘,你没事吗?”红岭问。
“没事,快点走,赶紧请个郎中给世子看一看。”苏宓担心司马延的身体,自是没有看到青峰幽怨的表情。
青峰的幽怨是冲着自己的主子,世子爷简直是太胡来了,竟然拿自己的命作赌。他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如此,越发觉得自家主子最近行事古怪。
难道戏文里说以前有那昏君为博美人一笑,做尽世上最荒唐的事。在他看来,他家主子似乎也不遑多让。
他们歇在离此地最近的一个村子,幸好村子里有一个郎中。
郎中看过后说司马延无事,苏宓还有些不放心。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今日必是入不了城,索性借宿在村子里。
村子不大,约摸不到二十户人家,且每户人家都离得较远。他们借住的是村子里最大的一户人家,青砖黑瓦的大堂屋,还有木莓树围成的大院子。
他们银子给得足,当家的妇人喜笑颜开。
不知是不是苏宓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家的男人一直在偷看她。对方的目光刚开始是惊艳,到后来是震惊,再后来是怀疑。
不止是她注意到那男人的怪异,司马延也注意到了。
这户人家的大屋子是村子里的头一份,与其他人家低矮的泥胚房显得格格不入。看这主人家的模样,又是普通的农户。苏宓让红岭出去打听了一圈,村里人都说这户人家是祖上留的产,十六年前被挖了出来。
如此说法,倒是合理,苏宓却是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