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覆灭后,我周身能得信任的人,寥寥无几,肯这般与世无争,也不过是因为自知斤两,不做无谓的抗争而已。”
“你手里的牌,不是自己拱手让人的吗?”
“陆家?”
李准点点头。
对面的李缜却是无声笑笑,眼中幽色无端:“他从来不是我的人。”
“燕还寺到底所为何意?”
李缜将桌上的黑白子收拢到棋盒里:“其实四弟应该也猜到了,却还叫你来问我,应是给你个借口来看我,不想你因为他,而在我们两人之间难做吧。”
他给李准倒酒,这次是他举杯邀约,然后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倒置,笑意深深地看着对面之人:“钓鱼而已。”
“结果呢?”
“燕还寺的结果,就是上钩——”
李缜话说一半,忽然停住声音,他偏了偏头,似在听着什么,而李准几乎比他还要早,注意到外面的异常。
“有人——”
那句“来了”还没说出口,外面便出现一道人影,李准腰间佩剑,见之要拔剑,李缜却按住他的手。
“怎么了?”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主子有客?”
“嗯。”
外面的人停顿一下,才道:“宫里人传来消息,寿宴之上出事了,淑妃身死,陛下受伤,而且好像还是皇后所为——”
李缜面色一变,身旁的李准已经一下站起身来。
亥时三刻。
零星小雨落下,萧文风站在皇宫最高处,一双锐利双眼看着周围。
有人闯宫,萧文风命人搜寻了一个多时辰,却依旧没抓到那人,过了这么久,如他所料不错,那人怕是早就逃走了。
丰京里,有此能力之人,他心中有数。
萧文风从房顶跳下去,身影隐没在黑夜中,一道惊雷劈下,顿时将整个皇宫照耀地恍若白昼,雨点噼里啪啦落下,微湿的地面立时积起水洼。
有人踩着水洼飞奔而过,那人一路狂奔,身上早已被浇湿,雨幕遮住视线,他却毫无阻碍,一身鲜亮绯色变得黯淡无光。
直到他撞上一个人。
“王椽?”
“小小小王爷!不不不好了,陛下被皇后刺了一刀,现在——”
李准把住他肩膀:“不是没事吗?”
王椽急得不知该怎么解释
,情急之下伸出两根手指头:“又又一刀!”
李准怔了怔,而后将他往回推:“让陛下平坐!用干净的布止住伤口,千万别拔刀!等着我!”
王椽还没反应过来,李准又在他身后嘱咐一句:“太医来之前,谁也不要告诉!”
子时,张泽被带到紫宸殿。
一直到丑时末,满头大汗的张泽才颤颤巍巍地从内殿里走出来,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有针吗?”
“你要做什么?”容卿从软榻上站起身,两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睛紧紧盯着他。
李缜颇有些烦躁,在张泽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后,他走到容卿身前。
“你现在担心他吗?”
容卿微怔,却未加掩饰地点点头:“你若是有办法,就尽管都使出来。”
李准笑了笑:“这又不是第一次,上次在鬼门关,也是我把他救回来的。”
他说完,拉着张泽进到内殿里,留下容卿一个人喃喃:“上次?”
朝华元年四月二十九,因李绩重伤罢朝三日,今日已是最后期限,三日内陛下未召见任何大臣,倒是让所有人心里都惶惶不安。
寿宴发生的事根本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且在事后,李绩还直言要废除后宫,这让更多人都坐不住了,可是李绩有伤在身,他们在没有召见的情况下不可能直接闯进宫去以死进言。
二十九日午时,宫中突然颁发一道圣旨。
圣旨中夹着一道案综,由京兆尹府的人张贴在各大街道中。案综所述将陆清苒罪行大书特书,所有模糊的细节都写得清楚,纠结了大臣们三日的疑问终于得到解答,李绩最后夺了淑妃封号将之贬为庶人,又因陆十宴管教不严,罚了他一年俸禄,官位虽未动,但明眼人都知道,陆家此后在陛下面前,怕是再也没有从前那般风光了。
紫宸殿,李准收着针,看着床上那人,气得鼻孔出气,好不容易把人救醒了,人醒来之后一声感激都没有,先是叭叭说了一道圣旨让王椽颁下去,真是一点不把身上的伤当回事。
李准想到这处,终于按捺不住,把凳子一踢,骂骂咧咧道:“我就是贱,你怎么不直接去死?非留一口气等我来救,既然想死,干嘛还让我去三哥那查那
件事?”
“说到这里我更来气,你都猜到三哥的意思了,干嘛还让我去问?”
“有意思吗?”
李绩气若游丝,听他骂骂咧咧说完,偏头在殿中扫视一圈,眸中隐隐失望。
“卿儿不在吗?”
李准甩袖子走人:“老子不干了!”
容卿刚到殿门前,就听见里面一声傲娇的怒吼。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感谢在2020-02-15 05:57:57~2020-02-16 23:5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花花凹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皇后七十课!!
殿门打开, 扭着头嘴上还唧唧歪歪的李准正好转过来,目光跟门口的容卿一撞,说话都没打瓢, 表情转换地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他弯身拱了拱手,笑得十分端正:“皇嫂来了呀, 四哥刚醒,正唤你呢。”
好像刚刚那个抱怨牢骚的人不是他一般。
容卿看了看他,越发觉得这个小王爷性情古怪,行事作风张扬大胆不说, 对李绩也不算尊敬, 私下里更无所顾忌, 但偏偏能得李绩容让信任。
当初要不是燕北出力, 作为李绩的坚实后盾,他还不一定能夺回李氏政权。
李崇演在位时一直忌惮的燕北王, 到李绩那里却成了助力,单看安阳宫变时李绩那么轻松就全身而退,也能看出他早就和燕北有联系了。
却不知这小王爷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皇嫂不进去吗?”李准让开半扇身子, 伸出手试探性地问她。
容卿脚步没动, 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小王爷方才说陛下醒了?”
“对, ”李准笑了笑, “已经没有危险了, 皇嫂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
这三日里,李准一直给李绩施针,守在床榻前, 他是知道容卿每日都要来问情况的,虽然对自己医术很有信心,但这三日确实凶险,李绩醒了,就连他心中也不免松了一口气,把好消息告诉容卿,也是分享下喜悦。
谁知他刚说完,就见人往后退了一步,淡漠地敛着眸子,似在刻意拉远距离:“既然无碍,就让陛下好好休息吧,劳烦小王爷再多费费心。”
说完转身要走。
李准一怔,本以为自己有够随心所欲了,眼前的皇嫂更是我行我素,人都走到跟前了,差这一步都不进去。
他紧忙追上前去。
“小嫂子!”
“皇嫂!”
“卓容卿!”
容卿顿住步子,浅声叹了口气,再转回身去,李准已经冲到她跟前。日头高挂,雕栏玉砌上染了一层金黄,紫宸殿庄严巍峨,守在外围的宫人们低垂着头,是不敢造次的,她遥遥望了一眼殿门,伸手打住玉竹即将出口的话。
“小王爷是个随性的人,只是现在到底还在皇宫里,小王爷这样直呼本宫的名字,似乎有些
于理不合。”
李准那是被逼急了,谁知道眼前的人能这么倔强地装聋……他握拳咳嗽一声:“事急从权,事急从权。”
然后又神秘地笑笑:“不知皇嫂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卿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便跟身后的人示意,玉竹烟洛躬身退到后面去,没走太远,但也不会打搅人说话。
日光被高耸楼阁遮挡,洒下一片阴凉。
“小王爷想要说什么?”
李准摸着下巴,丝毫没给人缓冲时间。
“皇嫂想不想离开皇宫,从今以后再也不回来?”
容卿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神色微微错愕,而后眸光渐渐冷了,语气多了几分逼仄:“小王爷何意?”
“要我说,这世上大多数不如意就是因为人总是想太多,放不下这个,割舍不掉那个,最后委曲求全,活得也不快活,皇嫂若真这么讨厌四哥,何必在皇宫里受气,你大哥重兵在握,就算没有你在宫里帮衬,也没人能撼动他如今在大盛的地位,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李准眉眼弯弯,这样放肆大胆的话从他嘴中说出来,就像话家常一般:“就算四哥不愿放开手,你要是真想离开,我能保证悄无声息地带你走,还绝不会让四哥发现。”
他不知什么样的底气,话说得很满,这番交谈要是让人听去极易误会,可也许是因为他神情太纯粹了,让人一眼看穿,坦荡无比,容卿也并没有往别处想。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皱了皱眉,抬头看着李准,眼中满是审视。
李准搓了搓袖中的手,时间静了片刻。
“怎么是帮你,我是在帮四哥,你也知道,四哥为了你,要废除后宫,已经引发众臣不满,有的言官已经在家准备好后事,就等着开朝以死进言呢,这不是个好兆头,谁知道他今后还会不会因此做出更多冲动之事。带你走,就是釜底抽薪,于你们二人而言,就是最好的结局啊!”
李准说着话,时不时偷瞄着容卿的表情,就见她低着头,也不知想什么,全身上下如铜墙铁壁一般,一点都看不透。
半晌之后,容卿忽然看向他:“小王爷容我想一想。”
“哎?”李准看人已经转身,下意识伸手喊她,就
见容卿又停住脚步,背对他道:“小王爷离京之前,我会给你答复的。”
说完,她便决绝地离开了,只是本打算回宫的她最后却走回到紫宸殿的殿门前,在李准的注视下推门进去了。
李准张着嘴,惊诧地眨了眨眼睛:“这……这不对啊,不应该十分纠结犹豫最后发现还是离不开四哥最后果断地拒绝我吗?怎么还考虑考虑了……”
他掐着下巴沉思,难不成他刚那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还真的把人劝动了?这该是说他巧舌如簧感染能力强还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呢?
李准苦恼地挠头离开了。
容卿推开殿门时,正看到王椽端着药碗走出来,看到来人是皇后娘娘,本苦着一张脸的他立马扬起笑脸,急忙让开道,刚要转回去通传,却被容卿拉住袖子。
“你先下去吧。”
王椽一愣,而后默默躬身,退出门外后将殿门轻轻关上了。
容卿快步走进内殿,鞋底在木板上发出浅浅敲击声,撩开水晶帘,清越的声响叮叮咚咚,将一方天地衬得更加静谧,李绩原是闭着眼,被惊动过后转过头,一看到来人,他眼睛睁得碗口大,就是久久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两人最近的一次相见还在三天前,梦里都是血光残影。
他连后事都交代好了,没想到没死成。
容卿走过去,眼中的世界随脚步而晃动,却始终落在他心口的位置上,而那人的神情,她却好像没太在意。
容卿停在床前两步远的地方,不再上前。
那是个非常安全的距离,一如从前她在两人之间竖起的那道无情又透明的墙,无人能闯过,而她可随时逃脱。
李绩鬼门关中逃过一劫,脸色还很苍白,见容卿在不远处停住了,他静静看了看,然后抬起手,朝她的方向勾了勾:“过来。”
不是什么命令的语气,虚弱的声音甚至有些漂浮,但又温煦轻柔,让人没办法拒绝。
容卿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刚坐在床沿上,李绩就拉住她的手。
“让太医看来着吗?”
他忽然这样一问,容卿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但手心里传来的温热触感却如水纹一般一圈圈漾开,在心里泛出涟漪来,又疼,又痒。
李绩拇指轻轻抚摸她的手背,也没在意她这般迟钝,顺了一口气后才继续说话:“这两日晚上睡得如何?没有叫错别人的名字吧,张泽说过,要是让你好,中间可能会经受一些痛楚,但我看你今日的脸色尚可,应该……不像上次一样吧,我昏迷期间——”
“你既然在意这么多事,那天为什么下手那么狠?”容卿忽然打断他的话,明眸微沉,好像噙着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等他说答案。
李绩捏了捏她的手掌,无奈地闷笑一声:“我其实有些后悔了。”
“那天,在麟德殿,你拔出匕首刺向我的时候,我以为这辈子都求不得你的原谅了。”
“我一直觉得,四哥不会在意这种事,”容卿将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语气寒凉,笑容如一朵绽放的罂粟,“我以为你只会依凭自己的内心强迫别人做她不愿意的事,用看不见的藤蔓将她捆绑,这辈子束缚在自己身边,我以为你从不会感觉到心中不安,‘原谅’二字是个安慰,而你并不需要。”
李绩等她一字一句说完,轻轻叹了口气:“我给你的感受是这样啊……”
容卿抿了抿嘴,眸中眼波闪动。
不就是这样吗?难不成还是别的什么样?
若他早一点说清内心,何需要等到现在施展这样的“苦肉计”。
“我,”李绩忽然提高了声音,目光却移到上头,看着高高悬挂的烟色帷幔,很艰难很艰难说出那句话,“这辈子,没学会怎么去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