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金柱就催弟媳妇,“别跟绒花废话。”潜意思别再让外人看热闹。
顾绒花被李玲顺着地拽出来,像扔死狗一样扔院里,指着她被王然扇肿的脸,“再进去我打断你的腿!”回屋一看她大嫂即将拽不住钱绿柳,找根绳子把钱绿柳的双手绑起来,就去拆被子。
钱绿柳刚刚那么着急并非虚张声势,而是里面真有钱。
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鬼子扫荡的钱绿柳深知鸡蛋不能放一个篮子里。所以李玲不但在被子里翻出一沓钱,还在床底下翻出一个被锁上的大箱子。
李玲抡起石头砸开锁,里面还有个小箱子。直觉告诉李玲,里面的东西很宝贵,砸开一看,一盒银元铜钱和一对绿的通透的手镯。
李玲总觉得手镯在哪儿见过,连忙喊她大嫂。
王然拽着钱绿柳进去,李玲就小声说,“这个——”
“这不是如意的吗?”王然皱眉。
李玲不禁说:“怪不得我觉得眼熟。这是如意刚来那天戴的吧。”
王然连连点头,“我还以为她收起来了。”转向她婆婆,难以相信,“你收了老三那么多钱,还要他媳妇的东西?”饶是王然这些年见过不少没脸没皮的,也被她婆婆的黑心肠惊得不轻,“这个银元不会也是吧?”
“肯定的。”李玲怕墙上的人听来去,压低声音说,“听银柱说,咱家上数三代贫农,咋可能有这些东西。要是有,当初爹也不会把老三送去沈家。”
王然做好翻出一万块钱的心理准备,独独没想到会翻出这些,“那咋办?”
李玲看一眼突然安静下来的钱绿柳,“咋不嚷嚷了?怕这事传出去,村里给你开批斗会吧。”
“别跟她说这些。”王然道,“快去把你大哥叫进来。”
李玲朝外面喊,“大哥,银柱,进来帮忙一起找。”
俩兄弟犹豫起来。
等着看热闹的人忍不住催,“老大,快去,再不去天就黑了。”
顾金柱一听说弟弟的钱都给他娘,走的时候也没找他娘要,就担心他到岛上要借钱度日。所以刚才才帮顾承礼要一份,打算给他汇过去。
顾金柱看一下天,得三四点了,连忙拽着弟弟进去。看到李玲手里的东西,顾金柱吓得慌忙盖上,抖着声音问,“哪来的?”
“沈家老爷子留给如意傍身的吧。”王然猜测,“毕竟几个孩子,又要上学又要结婚,融掉看不出袁大头的样,也能拿出去换钱。”
顾银柱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银元,得有五六十块,“这咋办?放回去!”
“不行!”翻东西翻得满身大汗的李玲不同意。
顾银柱就看他大哥大嫂。
王然拽起钱绿柳的头发,“我的好婆婆,你说咋办?”
放在十年前,钱绿柳会一把夺回来。然而,她一想前几天去城里给她闺女扯布做衣服,看到以前的乡绅富户都挂着牌子游街,脸上终于露出惧怕之色,哀求道,“银柱,我是你娘,咱家翻出这些东西,我被抓起来,你们也别想撇清。还有老三那个孬种,别想再当军爷。”
“别胡说,老三是战士。”顾金柱瞪一眼他娘。
顾承礼少小离家,跟兄长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感情很一般,也没帮过他大哥和二哥什么忙。顾金柱却以他为荣。因自打顾承礼考上大学,哪怕家里依然很穷,村里人办事都会请他和顾银柱,开会什么的也会征求他们的意见。所以顾金柱比顾承礼本人还怕他出事。
顾银柱也一样,有顾承礼这个叔叔,孩子的婚事都不用他们发愁,一到结婚年龄,就得有人主动上门介绍。
俩人在意的事,王然和李玲也想过。
她们整天跟一些碎嘴的老娘们一起做事,没少听她们叭叭,谁家谁家的孩子长得不错,家里条件好,却找不到像样的对象。
所以钱绿柳这话一出,惹怒四个人。
李玲开口道:“那咋办?也不能放她这儿。”
王然思索片刻,就看顾金柱。
夫妻多年,顾金柱瞬间明白,“先藏起来,钱分好再说。”
李玲就把盒子藏被子里,拿着钱出去。
王然拽着钱绿柳跟上。
等候多时的人忙说:“出来了,出来了。”热闹的跟看新娘子进家门似的。
真等顾金柱搬着桌子出来,李玲把钱放桌子上,早有心理准备的人依然震惊,同时惊呼,“老天爷啊!”
接着就交头接耳,“老三这才几年就赚这么多钱?”
“老三上十几年学,听他爹说部队像他学历那么高的,一把手都能数过来。这在早年间就是状元。”
“怪不得他爹一写信,他立马回来娶沈家大小姐。沈老爷子要是供我上这么多年学,让我娶老爷子,我也干。”
“可不许这么胡说,老爷子都走了。”
“玩笑,玩笑,当不得真。”
“大家静一静,静静。”顾金柱开口道,“大家都在,给我们做个见证。”
西墙上的人问:“啥见证?”
“我们就翻出这么多钱。”李玲道。
东墙上的人好奇,“多少?”
“我数数。”李玲认真数一数,很是惊讶。
众人忙问:“多少?多少?”
“五千整。”李玲递给顾金柱。
顾金柱一张一张的摊开说一遍,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直到他停下才敢常长舒一口气,问道:“真是五千?”
顾金柱点一下头。
东墙上的人道:“不对啊,按理说得有小一万。”
“我们不吃不喝?靠空气活着。”钱绿柳开口道。
王然:“就算吃,又能吃多少?鸡蛋和鸭蛋都是自家的鸡鸭下的。菜也是自留地种的。粮食又不用买。”
“鱼虾要买。”钱绿柳高声道,“沈家那个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天天都要吃鱼。”
顾金柱没想到他娘“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是爹要买的,不是老爷子要吃。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西墙上的人跟着点头,“对!买也没让你花钱。”说着,一顿,“老大,五千整?”
顾金柱点头,“是的。”
“没零头?”东墙上的人也发现不对。
兄弟妯娌四人相视一眼,李玲道:“别的地方还有。”
“我兜里!”钱绿柳担心他们再去翻,连忙掏出手绢,从里面翻出一卷钱。
众人勾着头看过去,两张大团结,还有很多一块的和毛票,差不多有四十块钱。可众人还是觉得不对。
钱绿柳不待众人出主意,作势去抢钱,“现在不分我明天全给老三寄去。”
众人顿时嗤笑一声。指望她寄去,都不如指望钱自己飞过去。
顾家兄弟显然也想到这些,相视一眼,由顾金柱开口,“这五千块钱,我们哥仨一人一千五,剩下五百——”
“不行!”钱绿柳跳脚,“老三个杀千刀的指望不上,你们两个没良心的更不用说,你爹又走了,等我走了,绒花一人咋办。要分就一家一千,剩下两千归我们娘俩。”
顾金柱看向顾银柱。
他们想分这笔钱,一是家里需要钱,二是沈如意生三个孩子的时候,确实他们的媳妇在照顾。可平心而论,一千块钱也不少。
两兄弟犹豫起来。
王然道:“不行!就算我们两家一家一千,老三也不该分这么点。”
插不上话的邻里开口道:“小王说得对。老三上个月还寄钱回来呢。老三身上可没啥钱了。”
钱绿柳神情倨傲的看着王然,“你说咋分?”
第7章 哭天抢地
王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没多大志向,也没害人之心,一生所求不过吃饱穿暖,儿孙满堂。所以她能想到的便是眼前的一些事。
比如长子已有十六,再过几年就可以相看对象。他们家若是跟顾承礼处好,即便孩子结婚时,顾承礼一分钱不出,只要他回来,儿媳妇那边都得少要三成彩礼。再说了,顾承礼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咋可能不出彩礼。
可这些都有个前提,顾承礼还认顾金柱这个大哥,认她这个嫂子。
从公爹去世到现在,他们两家被钱绿柳糊弄的也觉得沈如意娘几个是祸害,迟早要连累顾承礼,连累这个家,就放任钱绿柳欺负沈如意。
从上午发生的事可以看出,沈如意并非没有脾气的大小姐。他们这大半年对沈如意如何,沈如意不可能不告诉顾承礼。
顾承礼要是因此恨上他们,继而传出去,儿媳妇难娶,闺女难嫁不说,亲戚邻居见着他们都得绕道走。
王然沉吟片刻,看向妯娌李玲,别有深意地说:“咱们一家一千,给老三两千。”
李玲看出大嫂话里有话,暂时不方便说出来,就顺着她的话说,“我都行,就怕她不愿意。”瞥一眼她婆婆钱绿柳。
王然发狠说:“不愿意以后死了不管她,也不要告诉老三。”
老无所依,钱绿柳怕了,连忙找她俩儿子。
顾金柱和顾银柱别过脸,钱绿柳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
王然瞥她一眼,就朝两边看热闹的人说:“大伙儿都散了吧。我们明天就给老三送去。”
“还亲自送?”正往下滑的人不禁问。
王然道:“这么大一笔钱,不亲自送到老三手里,我们两家可吃不下睡不着。”
代入自己,众人纷纷赞同。
王然让李玲出去盯着人,等看到李玲的手势,就抱着盒子去她家。
李玲把孩子赶出去,关上门就问:“这盒东西也给老三送去?要是被部队知道,老三——”
“不会的!”王然打断她的话,“天黑下来找村里在买些干货和咸鱼,再买些他们去年晒的豇豆、茄子干,弄两大包,然后把这盒东西和钱揣里面,到了部队有人查也不一定能查出来。”看向顾金柱,“跟老三说,找个地方埋起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拿出来。”
顾金柱的表情很是凝重,“我知道。明儿一早就走?”
“早走早放心,免得她后悔又找咱们闹。”
顾银柱不禁说:“钱已经分好了。”
“她能瞒六年,啥事干不出来?”李玲问她丈夫。
顾银柱哑口无言。
然而,合计好,两家人晚上也没睡安稳,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钱。
同样没睡好的除了心口疼的难受的钱绿柳,还有很多村民。
这些人找村里的老人打听顾承礼的工资,村里的老人也不清楚,但知道一点,顾承礼上的是军校,在学校就有补贴,毕业后工资也不低。
晚上没什么活儿,村里人就聚到一块算顾承礼给钱绿柳多少钱。
算了半宿,还是觉得钱绿柳得有小一万。又想到下午李玲要翻钱的时候,钱绿柳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越发肯定钱绿柳还有一大笔钱。
顾绒花后来没抢钱,也是想到这点。
当天晚上钱绿柳哭得肝肠寸断,顾绒花没敢问。
翌日清晨,钱绿柳的心情好点,吃得下饭了,顾绒花就问,“娘,咱家还有多少钱?”
钱绿柳想也没想就说:“一千!”
顾绒花道:“这里又没人,别骗我,我知道不止这么多。你说过三哥这几年给你的钱一分没动。”
“闭嘴!”钱绿柳瞪她一眼,“吃好了没?吃好赶紧干活去!”
顾绒花拿着镰刀,嘟嘟囔囔出去,钱绿柳连忙跑屋里,打开衣柜,一边盯着外面一边往上面摸,摸到纸张松了口气,正想拿出来,瞧见被李玲拆开的被子,以及砸坏锁的箱子,觉得不能再放那两个地。
钱绿柳思索片刻,塞一堆破衣服进去,又把沈如意房间的门拆掉安她这边,重新把门锁好,才敢去上工。
千里外的沈如意撑着床板坐起来,就忍不住揉发酸的身体。
顾承礼听到动静睁开眼,霍然起身,“怎么了?”
“侧着身睡麻了。”沈如意道。
顾承礼趿拉着鞋,“我给你揉揉?”
“不用。”沈如意没这么娇贵,“抱柱儿去厕所,该尿了。我喊他俩起来。”
顾承礼抱着孩子出来,小牛和小猫哥俩同时睁开眼。
沈如意好气又好笑,“他有错也罪不至死吧。”
两小孩瞥一眼沈如意,就自个穿衣裳。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沈如意给孩子整理一下衣服,“以后在家你们怎样我不管,在外面不能这样。”
小牛哼一声,“我就在家,不去外面。”
“你能忍住就在家。”沈如意道。
小猫点头,“我能忍住。娘,还要多久?”
沈如意一见他也不想谈这事,叹了口气,“你爹说吃过早饭就到,应该快了。”
一家五口出了餐厅,就发现船慢下来。
顾承礼让沈如意领着孩子先去码头,等他拎着行李出来就看到船靠岸了。
担心挤着孩子,沈如意就带着孩子退到最后,等人下的差不多,才背着小的,抱着老二,牵着老大下去。
双脚刚接触地面,就听到顾承礼催,快上公交。
初来乍到,沈如意不敢自作聪明。
匆匆挤上公交车,就听到“啪”一声,车门关的死死的。
沈如意吓一跳。
然而,这只是开始。
车上的人至少两天没洗澡,而人又多,什么味儿都有,道路异常颠簸,沈如意抱着孩子随着车子摇摇晃晃,摇到目的地,母子四人吐了三个,只有被沈如意抱在怀里的小老三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