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
高瑨耐着性子听她说,谢郬支支吾吾半天,指着窗台上的蜡烛说:
“我,我去吹蜡烛。”
说着,便要从高瑨身边溜走,被高瑨洞悉了先机,将她头上的发簪抽出,随手打在烛火上,屋内便彻底暗了下去。
谢郬的双眼还没适应,整个人就被裹挟着推进了床帐……
一夜漫长,直到天明时才鸣金收兵。
第134章
谢郬是在浑身酸痛中醒来的, 眼睛一睁就能感觉到屋外阳光明媚。
挣扎着起身,暗骂高瑨是禽兽。
他这是逮着最后一顿就猛吃,要不是谢郬有伤在身, 后来实在撑不住了, 他约莫还能来。
挣扎着爬起身来,谢郬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干净的, 床上地上房间里都收拾过,连她今天要穿的外衣都整整齐齐的叠放在床头, 除了她身上的痕迹能证明昨晚的放纵, 其他地方居然看不出半点昨晚她房里有过别人。
要不是谢郬昨晚没喝醉, 记得很清楚, 这会儿都要怀疑昨晚是不是遇到什么山野精怪,冒充高瑨来跟她春风一度了。
这个时辰, 高瑨应该早就走了,现在估计都已经跑马上官道了。
下床穿戴整齐,谢郬揉着腰走出房间。
明媚温暖的阳光打入檐下, 照在谢郬身上,舒服的叫人直眯眼, 谢郬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开始享受这难得的清闲幽静, 想着从今天开始, 她的每一天都可以这般清闲幽静, 满足感由心而发, 将心底深处某一小块地方的遗憾掩藏。
鼻端隐隐闻见有股饭香传来, 可能是别人家院子里飘过来的,但谢郬还是下意识往自家厨房走去。
厨房的门虚掩着,谢郬想起昨夜与高瑨在里面的行军桌上吃饭的情景, 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期待——
高瑨……不会没走吧?
这个期待让谢郬对厨房望而却步,在门外迟疑良久才伸手推门。
一眼看见灶台上冒着热气,但里面没人,谢郬走到灶台前将冒着热气的锅盖揭开,里面是黏黏稠稠的白米粥,灶台上还有两个凉碟,看样子是昨天晚上腌制,早晨刚拌出来的。
谢郬看着锅里的粥和两碟子佐菜,心头既酸又甜,这人真是……走都走了,还弄这些花样,凭的叫人寄心挂肠。
拿起空碗,盛了一碗粥放到行军桌上,端佐菜的时候发现盘子下面压着张纸。
——我走了。天还没亮,就没叫你。
谢郬将佐菜端到桌上,坐下一边喝粥,一边盯着纸上的字看。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那么几个字,也不知道多写一点,哪怕叮嘱她一个人要好好吃饭,好好穿衣,别忘了他什么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就那么简简单单一行字。
谢郬暗自叹了声气,很快吃完早饭,正在井边洗碗的时候,院门被人敲响了。
今天还有谁会来找她?谢郬心想,高瑨走了,苏临期和苏别鹤也走了,其他人就是来也不会这么早吧。
谢郬甩了甩湿漉漉的手,在衣裙上随便擦了两下,将院门打开之后,只见一名送信兵站在门外。
这是军营里的送信兵,边关书信往来不方便,不过军营里还行,天南海北的家书物品传递,战场将士死讯传到家乡等等事宜。
“有我的信?是将军来的吗?”
谢郬问送信兵,想来想去会给谢郬把信送到军营的除了老谢似乎也没别人。
送信兵将信递给谢郬,回道:“是将军府送来的,好几天前便送到了,只是你一直不在家。”
谢郬昨天刚回来,闻言点头,请送信兵进门小坐。
因为有些信需要回信,所以能当场回给送信兵的就当场回,省得人家再跑一趟。
谢郬把信打开,老谢写家书从来不喜欢封口,将信抽出来看了一眼,谢郬有些疑惑,因为信上的字不是老谢的。
她没看内容,先看署名。居然是蔡氏。
不会是写信来质问谢郬在边关欺负谢苒的事吧?
怀着猜测,谢郬将信的内容看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蔡氏在信里说了一大通,先是帮谢苒道歉,让谢郬别和妹妹一般见识,然后说什么祖母年迈需要孝养,家中各房琐碎不断,又说老谢常年征战一身伤痛……
说完这些,最后才是蔡氏的目的——
她要谢郬回京,并且派了马车和府里的管家来接她,完全不容谢郬拒绝,蔡氏的意思写的很明确,除非谢郬从此不认自己是谢家人,否则这个家她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
谢郬愤怒的把蔡氏的信撕巴撕巴仍在地上,把等待回信的送信兵吓得瞪大双眼看着谢郬,谢郬气头上,怒声质问:
“看什么?”
送信兵虽然是新兵,但也听营里的老兵说过武威军有几个人是不能惹的,其中主帅家的大小姐谢郬就在其中。
“不,不敢。”
送信兵愣愣巴巴的说了一句后,便要匆匆逃离,毕竟他是进来等回信的,可现在信都给撕掉了,回信肯定是没有了,他继续留下不是找不痛快嘛。
谁知送信兵刚跑到门口就被谢郬给给叫住:
“等等!”
送信兵只好回来,只听谢郬问:
“你说这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送信兵仔细回想了一下,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六天前。”
谢郬又问:“这信给我看之前,有没有别人看过?”
送信兵不敢隐瞒,点头道:
“有,昨天末将给孟副帅送信去的时候,提起将军府有来信之事,有一位高校尉问末将拿了信去看。”
谢郬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送信兵以为她在责怪自己,赶忙解释:
“末将开始也说不合适来着,但孟副帅说可以,末将便只能拿给他了。”
谢郬深吸一口气,对送信兵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你去送其他人的吧。”
送信兵如获大赦,兔子似的逃走。
他走之后,谢郬低头看着脚边被她撕了个粉碎的纸屑,怒气冲天的在纸屑上踩了又踩。
高瑨!你个王八犊子!
你丫昨晚的行为,简直他妈的就是骗炮吧!
跟高瑨的行为相比,蔡氏用孝义威胁谢郬回京的行为似乎都没那么可恶了!
原本若只是蔡氏来信让她回京,谢郬把信撕了,然后往别的地方一躲,蔡氏能把她怎么样?
可被高瑨这么一搅和,谢郬觉得如果不回京去揍他丫的一顿,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
将军府的二管家福贵是将军夫人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是将军夫人的陪嫁,从郡王府那边随将军夫人来到谢家,这回奉了将军夫人的命,亲自来边关请大小姐谢郬回京。
随行的还有两个丫鬟,两个婆子,拢共三辆马车,给足了这位自小养在边关的大小姐面子。
他们从没来过边关,不知道越往北走,地势就越恶劣,多山少水,坑坑洼洼,越走越冷,入目到处是黄土枯木,官道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要是稍微耽搁一些赶不到城镇,都找不到个休息的地方。
虽说他们都是当下人的,可他们这种高门大户里稍微有点头脸的下人,那日子过得可比一般人家强多了,哪里受过这种奔波劳累的苦,一路可累得够呛。
不敢抱怨将军夫人让他们来受苦,却恨死了这位养在边关的大小姐,一个二十多岁还没嫁人的老姑娘,这么大了还要将军夫人为她操心劳力,连累他们跑这一趟,真好意思!
一行人风尘仆仆赶到边关,先拿着将军府的印信到武威军大营寻孟副帅,把将军夫人给孟副帅及边关众将领带的京城风物分发下去。
“这些都是我们夫人的一片心意,将军们在边关辛苦了,夫人体弱,不能亲自来边关探望诸位,还请诸位多加海涵,这些蜀锦披帛都是江南那边最时兴的,还有茶叶、点心什么的,请诸位将军们自取。”
福贵说完之后,又按照夫人的吩咐,给孟副帅另外准备了一份厚礼,是一把兵器,长剑。
“这把宝剑乃是我家夫人特地给副帅挑选的,是戎马山庄祁大师最新打出来的好剑,用的是西域玄铁,您瞧这剑鞘上面镶嵌的玉石,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孟副帅拿着这把剑上战场,必将威风凛凛,战无不胜。”
福贵亲自把剑匣奉到孟副帅面前,因为剑太沉了,他举起来显得有些吃力。
孟副帅看着匣子里那珠光宝气的长剑,心情有些复杂。
拿着这把剑上战场能不能威风凛凛战无不胜他不知道,但估计能把敌军的大牙给笑掉了。
他本也算是爱剑之人,可这把剑的品味实在是……
这么说吧,这种颜值甚至都不能让他产生把剑拔出来欣赏内在的冲动。
如果是孟副帅自己的老婆给他挑了这么一把骚包的剑,孟副帅能当场把她拍回老家去面壁思过,可偏偏这剑不是孟副帅的老婆送的,是孟副帅的上峰老婆送的,孟副帅总不能对上峰老婆的品味评头论足,只能硬着头皮说:
“这剑太过名贵,我不配用,还是请阁下拿回去还给夫人,让夫人送给主帅吧。这剑,配主帅。”
福贵没有听出孟副帅的言外之意,还以为他是受宠若惊,谦虚不敢收,劝道:
“我家夫人说了,宝剑赠英雄。既是我家夫人的一片心意,副帅就别推辞了。”
孟副帅暗自呵呵了两声……宝剑赠英雄,配得上这把宝剑的英雄,大概还在绣阁里绣花呢吧。
强行推拒不礼貌,孟副帅只能捏着鼻子收下,暗想着等以后主帅回来,他再借花献佛,送给主帅自己用。
送完了礼,福贵等在营帐里舒舒服服的喝了两杯茶,然后才想起他们今次来边关的主要目的,接大小姐回京。
孟副帅得知他们此行目的,表示他认识谢家小院在哪儿,他正要要领兵经过,便让福贵等随在他的队伍后头,他亲自领着他们去找谢郬。
谁知他们走到谢家小院,见院门紧锁,家里像是没人,到邻居问过之后才知道,谢郬前两天就托隔壁邻居照看院子,她自己背着包袱走了。
问她去了哪里,隔壁婶子也不知道。
风尘仆仆了一路,特地过来接人的福贵一行傻眼了。
第135章
谢郬被骗了, 一时冲动便收拾包袱回京去找某人算账。
可临近京城又有点后悔,总觉得自己如果就这么被刺激了进京,就是中了某人的计。
她这口气是一定要撒的, 至于什么时候撒, 主动权在谢郬手中。
想明白这些后,谢郬干脆放缓速度, 一路游山玩水着走,转道江南去欣赏了一通江南雪景, 在苏州逗留好几日, 没赶上好时候, 连日阴雨天, 都说江南四季如春,可这冬天却是潮湿得仿佛往人骨头缝里钻凉气似的。
谢郬受不了这凉意, 干脆把马卖了,从江南坐船走水路回京。
只要给够银两,船上就有单独客房, 烧得暖烘烘的,比起外面寒风瑟瑟, 不知要舒服多少。
谢郬上船之前在书斋里买了好些稀奇古怪的画本子和零食, 每天在船上吃吃喝喝看看话本, 看腻了还能去甲板上吹吹风, 虽说冬日里两岸江面没什么风景, 但好在入眼辽阔, 别有一番豪情。
中午的时候, 船上厨房有吃食卖,不过船上都是四面八方的行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船上的厨子不可能把天南海北的口味全都照顾到,就是随便煮煮,吃食的卖相不那么精致,但好歹是热汤热饭,谢郬虽然好吃,但口味不叼,只要能入口的东西她基本上都能吃。
从船舱下面的厨房买了一碗羊杂汤,就着两块刚出锅的白面饽饽,准备在人身鼎沸的船舱里找了个地儿坐下吃。
她穿着男装,说话也是男人的声音,没贴胡子,看起来像个文弱的书生,不过手里端着一碗满当当的羊杂汤在人群中穿行,居然一点都没洒,只听她边走边说:
“劳驾让让,劳驾让让。”
船舱里都是来吃饭的人,到处都坐满了,唯有门边的一张桌子上还有个空位,谢郬一眼就看到那里,从买饭的档口穿山过海的过去坐。
她把羊杂汤放在桌上的时候,两桌人同时抬头看她,统一制式的黑袍,整齐划一的动作让谢郬意识到他们是一伙儿的,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船舱里所有地方都坐满了,就这里留着个空位。
谢郬回头往船舱看去一眼,与他们打了个招呼:
“都坐满了,我吃完就走。”
他们中有个不苟言笑的男人,他直挺挺的坐在那里,双手抱胸,面前没有吃食,只有一杯清茶,冒着热气没喝过,倒像是做做样子,尽管身上穿着和其他人同样制式的衣袍,但那气质一看就是大哥。
谢郬用勺子舀了一口热腾腾的羊杂汤送入口中,品味一番后觉得差强人意,幸亏她加了好些胡麻椒,勉强能吃吧。
忽然后面传来一阵嘈杂:
“去去去,哪儿来的小秃驴,到船上要饭来了。”
一道清冽的童声传来:
“这位施主,贫僧不是要饭的,是化缘。”
谢郬被这仿佛能净化人心的童声吸引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穿着一身脏兮兮的棉僧服,人倒是白白净净,脑门儿锃光瓦亮,没有戒疤,两只眼睛清澈见底,如他的声音一般,见之忘俗。
他在船舱里化缘,可舱里的人哪有多余的食物接济他,问一个就被赶一回,不过那小和尚定力还不错,被骂了也不恼,一句‘阿弥陀佛’就转战下家,然后继续重复被骂被赶的流程。
谢郬觉得挺有意思,唤了他一声:
“小师傅,我这里有饽饽。”
小和尚抬头循声望来,谢郬将手里的饽饽高举提醒他,小和尚见状便疾步走来,将钵子送到谢郬面前。
谢郬将两块白面饽饽都放在里面,小和尚看了一眼她面前明显吃不饱的汤,说:
“多谢施主,一块就够了。”
谢郬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化缘?没大和尚带吗?”
中原的和尚一般都是吃寺庙,会下山化缘的很少,就算有十有八、九都是骗吃骗喝,不怪船舱里没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