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一股脑儿把心里的算盘全都说了出来。
想到昨天她去忠勇郡王府时韩郡太妃那强势的样子,蔡氏想了一夜,越想越后怕,越想越觉得自己掉进了坑里。
韩家是龙潭虎穴,如果谢郬真被她推了进去,这辈子都脱不了身。而蔡氏也终究要背上害人的罪名,蔡氏怕了,良心发现了。
所以今早她赶紧命人去银号取了一些自己的私房钱拿来给谢郬,就是想让谢郬离开京城避风头。
“听清楚了吗?”蔡氏问谢郬,把银票重新塞回她手里:“韩家不是好惹的,韩郡太妃霸道的很,她属螃蟹的,抓到人就绝不放手,几年前她看中一个刘家的小姐,她非要人家当媳妇儿,后来刘小姐不从就给打死了。你别不相信,快走!”
就在这时,外面的婆子进来传话:
“夫人,巷子口说是有一队吹吹打打的提亲队伍朝着将军府来了。”
蔡氏一拍脑门,懊悔不已:“不是说要两天?她骗我!”
昨天韩郡太妃故意跟蔡氏说两天后来提亲,谁知道今天就来了,这是想杀蔡氏一个措手不及吗?
蔡氏推谢郬往后墙去:
“你翻墙走!快走!”
谢郬一把推开蔡氏,将银票甩在她身上,径直往前院正门走去。
蔡氏看着撒了满地的银票,完全不知道谢郬想干什么。
谢郬来到将军府正门,见好些门房都在门后看着外面,而外面唢呐吹吹打打十分热闹的样子。
谢铎和谢苒也听见动静赶过来,谢铎冲到门房那堆人中往外看,边看边问:
“怎么回事?谁啊?”
门房七嘴八舌的回答:
“那红箱子上好像写的是忠勇郡王府。他们家不是只有一个傻子了吗?给谁提亲的?提谁的亲?”
谢郬拨开人群,下令道:
“开门。”
蔡氏小跑过来,老远就喊:
“不许开!不许开!”
谢铎和谢苒看见蔡氏,两人一同迎上去,谢铎今日休沐,早上起来在演武场练了一个多时辰,身上穿的还是练功服。
“娘,怎么回事儿啊?”谢铎隐约察觉到不对。
昨天韩天宝在街上袭击谢郬就很奇怪,但没深想,今天韩家就来提亲,要说没联系,谢铎第一个不信。
蔡氏推开他,想去拉谢郬的胳膊,被谢郬闪开。
既然门房不开门,谢郬就自己开。
将军府的正门终于打开,外面那大红一片片映入门内人眼帘,大大小小的红绸箱子,从将军府大门延伸到门前巷子口。
周围邻居纷纷上前观望,在问这是谁家提亲这么大阵仗。
热闹的唢呐在门前不断的吹,下聘的队伍中间有四人抬着一张挂着红绸的竹椅,竹椅上坐的正是韩郡太妃,而她身旁站着的那个像小山一样高的憨子,正是昨天在街上纠缠谢郬的那个。
看见从将军府出来的是谢郬,韩郡太妃似乎更满意了,一抬手,唢呐锣鼓声就此停下,拍了拍竹椅的边缘,抬椅子的人便抬着她上前,韩郡太妃与谢郬平视,近处将谢郬打量了几眼,越看越满意。
昨天在街上试过这姑娘的身手,确实很不错,若能娶回这样的儿媳,韩家说不定能有后。
“谢大姑娘,我是来提亲的,你知道我们是谁家的吧。”韩郡太妃对谢郬说。
谢郬冷面以对:
“提什么亲?我他妈认识你吗?趁老子没发火之前,带着你这些东西麻溜的滚——”
谢郬的一番豪爽发言让周围的人倒吸了好几口凉气,这,这,这家姑娘说话也太野了。
而将军府这边的人也是面面相觑,暗道不愧是边关长大的大小姐!
韩郡太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没想到自己好脸相待,换来的是谢郬的恶语相向,当即也不装了,冷哼一声:
“自古儿女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嫡母已经将你许配给我家天宝,今日我便是来下聘的,你好生收下,我们皆大欢喜,你若不收,那对不起了,今日便是捆也要把你捆回我韩家去。”
谢铎和谢苒震惊对望,谢铎质问惭愧低头的蔡氏:
“娘,她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把……您怎么能做这么糊涂的事!”
蔡氏被儿子骂了也不敢申辩,上前对韩郡太妃说:
“我昨日已经上门取消了,你,你休要耍赖!”
韩郡太妃冷笑:
“我耍赖?你要脸否?婚事是你要定的,我府上为这桩婚事准备了这么多天,你一句取消就算了?当我韩家无人可欺吗?”
蔡氏还想争辩,就听谢郬从旁说道:
“老太婆,你凭什么觉得她答应了,我就会嫁去你们家?”
“几年前,刘家那小姐宁死不嫁就被你家打死,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怎么着,只要跟你家提了这事儿,不是做你家的人就是做你家的鬼吗?你家开地府吗?还收不收人?要收的话,怎么不把你这黑心黑肝的变态老太婆给收了去?”
谢郬生气的时候怼人还是很毒的,什么礼仪尊卑,尊老爱幼,在她生气的时候统统不好使。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就你这性子,嫁去别家也是祸害,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收了你又何妨?”
韩郡太妃嚣张的说。
多年前刘家的事情让她憋着一口恶气,明明就是刘家的人自己开口要把闺女嫁进韩家,临了却反悔了,她让天宝把刘小姐抢回郡王府,打算生米煮成熟饭,谁知那刘小姐死都不肯,被天宝随手推了一把就撞死了。
那之后,刘家居然还敢去告她。
也不看看韩家是什么人家,就算没了有用的男人,可祖上的功业顶在头上,便是当今陛下也不敢拿韩家如何。
多年后,蔡氏主动找上她,韩郡太妃生怕当年之事重演,这回她学聪明了,准备好聘礼直接下聘,下了聘人就是她家的,管谢家接受不接受。
反正谢远臣也不在,等他从边关赶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洞房都入了,一切既成定局,谢远臣能怎么样?
谢铎上前把谢郬拉到身后护着,说道:
“韩郡太妃,做人得讲道理。婚姻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我长姐不愿嫁给你那傻儿子,你们想硬来抢婚的话,就从我谢铎的尸体上踩过去!”
韩郡太妃意外谢铎居然护着谢郬,照蔡氏说的,谢郬自小养在边关,跟谢家的嫡子女不熟,没想到这小子这般有血性,护着个并不是一起长大的庶长姐到这般地步。
“谢三公子,不是老身瞧不起你,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不够我们家天宝撂一回的,劝你别不自量力。”韩郡太妃如是挑衅。
谢铎毫无惧色,驱身上前:
“那便试试。”
蔡氏在后头喊他:“铎哥儿你回来!”
谢苒也担心不已,可想着家里就谢铎一个男人,若谢铎不上,还有谁能护着谢郬呢。
谢郬看着谢铎不惧的背影,五味陈杂,追上去按住他肩:
“得了吧。指望你,不如指望我。”
谢铎知道自己武功不济,暗恨自己不成器,对谢郬说:
“那我俩一起。总归今日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被带走的。”
韩郡太妃在斟酌要不要继续闹下去,毕竟谢家不是刘家,若是能一举把谢郬抢回府也就罢了,横竖是个庶女,谢家不会为她多加报复,可若是谢铎从中阻拦,有个三长两短,他可是谢家这辈唯一的男丁,又是嫡子,怕是谢家不会善罢甘休。
可若就这么走,她不甘心。
正要让儿子上前试试的时候,就听见将军府门前巷子口传来一阵马蹄纷踏的声音。
只见两队骑兵,加起来三四十人,左边一队身着大理寺官服,由大理寺少卿符延东带队,右边一队则是禁军官服,由禁军统领周放带队。
两队骑兵中间还有个几顶轿子,轿子外璧皆有一个大大的‘御’的,说明是宫里来的。
而将军府周围住的大多都是朝廷命官,谁家不认识那是宫中传旨的轿子。
果然两队骑兵护送着宫里的御轿,见将军府门前被忠勇郡王府的聘礼堆满,周放下令两个禁军下马把聘礼搬到一边,给专门的御轿让出了一条路。
率先从轿子里下来的是被陛下刚刚请回宫伺候没多久的万公公,官复大内总管,乃是陛下身边最贴身的近侍,这可比一般礼部的传旨公公尊贵多了。
他后面的轿子里走下来的是几位白须苍苍的礼部撰录圣旨的文书。
寻常传旨就是宫里的传旨太监,再加一些仪仗,可今日来谢家传旨的是大内总管和礼部的撰录官,还有大理寺众与禁军众。
万公公下轿后,没管其他的,率先来到谢郬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奴才礼:
“给主子请安。老奴来迟了。”
谢郬将万公公虚扶起身:“公公不必多礼,您是来……”
万公公对谢郬扬了扬手中托举着的明黄精致的匣子,说:
“传旨。”
说完之后,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万公公用他超级分贝的大嗓音喊出一句:
“跪——接旨!”
万公公高喊一声后,所有人尽皆跪地,包括在周边看热闹的邻居们。
谢郬想起昨夜高瑨说的话,他不是也说过两天吗?竟都赶在今日了,一时间,谢郬不知作何表情。
万公公请出圣旨,当众宣读:
“朕闻乾坤定位……覆载之能……日月得天,聿衍升恒之象……”【注:这几句是乾隆册封孝贤皇后的册文。】
“镇国将军府长女谢郬,屡救圣驾于为难,武功卓群,乃天下女子之表率,今朕欲聘谢郬为后,稳坐中宫,为朕绵延子嗣,以安天下太平。钦此。”
宣读完圣旨后,众人山呼万岁。
万公公将圣旨仔细卷起,放入精美匣子里,递交到将双手高举至头顶的谢郬手中。
第156章
这道看似突如其来, 又好像合情合理的圣旨注定要掀起波澜。
蔡氏仿佛脱力般靠在谢苒身上发懵,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和行为是大错特错。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她觉得就算谢郬在宫中待了两年, 陛下宠过她,可她不过是个在边关长大的野丫头, 有爹生没娘教,她在宫中表现出来的所有礼仪和气度, 全都是包装出来的, 所以蔡氏觉得陛下就算喜欢那个包装出来的谢郬, 那也是假的, 等到他知道了谢郬的真面目之后,就不会再喜欢她。
蔡氏笃定陛下喜欢的是她让姜嬷嬷一手包装出来的谢郬, 却忽略了陛下喜欢的可能就是本来的谢郬这一点。
事发之后,谢郬回边关去,陛下召见将军入宫, 回来之后将军就告诉蔡氏,说陛下早就知道进宫的是谢郬。
可那个时候, 蔡氏满心满眼想的都是自己的女儿。
她想着陛下既然知道宫里的是谢郬, 并原谅了谢家易女入宫之事, 那不就意味着她的苒儿不用在藏匿边关了。
当时她就该想到, 如果陛下早就知道宫中的是谢郬, 那他一直以来宠的爱的就肯定是谢郬啊。
人有的时候真的会一叶障目, 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那些明明是很重要的点,往往会觉得跟自己没关系而错过。
如果一开始蔡氏能想到这一点的话,她就不会在后面做这么多无效且错误的事情了。
蔡氏觉得谢郬的生母跟自己抢了男人, 让她刚嫁到谢家没多久就受了好大的委屈,让她的孩子做不了嫡长,她打从心里瞧不起谢郬,不喜欢谢郬,就觉得其他人应该也和她一样。
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子,她没背景,没人脉,举止粗鲁,就算有人喜欢,都是一时的,京城世家的人个个比鬼都精,谁家娶妻嫁女首先考虑的不都是门第权利,什么喜欢,什么爱,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世家子弟尚且如此,更别说是一国之君了。
君王要考虑的更多,要各家制衡,要多方助力,就好像前太子那般,为了让自己多点势力,他纳了一个又一个的侧妃,正妻的位置却始终留给还没长大的谢苒,为什么?因为谢家能给前太子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只有让谢苒做了太子妃,前太子才能名正言顺的利用谢远臣,利用蔡郡王府。
一切都是算计,真情不值钱。
蔡氏把当今陛下想成了和前太子是一样的人,越是地位高的人,越是放不开手中的权利,总想着要更多,更多,更多。
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谢郬而放弃所有呢?
但当今陛下放弃了。
他喜欢谢郬,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与她的背景人脉出身没有任何关系。
蔡氏不禁自嘲一笑,要是能早点想到这个道理,她也不会做这些错事了。
她以为谢郬无依无靠,没人帮她,没人爱她,就算有个谢远臣又怎么样,整个谢家这么些年不都是在看她的脸色?就连婆母曹氏在她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谢远臣能在家里待几天,他能管谢郬多少?
如今好了,她生生把自己的路给折腾没了。
陛下之所以会在今天仓促的派万公公来宣旨,只怕在今天之前就知道了她与韩郡太妃的交易。
蔡氏想解释,她后悔来着,她昨天去跟韩家取消了,可韩家不同意她能怎么办?她取了好些银票给谢郬,想让她逃来着……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想把谢郬悄悄的嫁一个手上沾过人命的傻子,想毁了谢郬的一辈子是事实。
“娘,您怎么了?”
谢苒扶着仿佛虚脱了一般的蔡氏。
印象中,谢苒从来没见过娘亲这样,她向来是自信强大的,好像任何事情在她眼里都不是大事,只要她在,什么都能解决。
可今天她怎么了。
谢郬在宫中待了两年,陛下与她两情相悦,虽然突然要立谢郬为皇后这件事有点突然,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阿娘何至于此?
蔡氏靠在谢苒身上紧蹙眉头,闭上双眼,等待命运的宣判。
而另一边韩郡太妃也傻了,她按着儿子下跪的手因发怔时松了松,儿子就有点跪不住要起来,如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般不懂事,韩郡太妃自己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子又在旁边闹腾,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