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 高瑨突然发烧晕倒并不是因为中毒或不好的什么原因, 反而是往消堵疏郁的好方向发展。
这就好像人得了流感会发烧一样, 发烧是免疫系统在杀菌。
好像是为了应证谢郬的想法般,她感觉高瑨身上的温度比刚才稍微降了一点点, 她俯下身子,将额头贴在高瑨的额头上,又不放心的将他从头摸到脚, 确实感觉没那么烫了。
谢郬试着在高瑨耳边轻唤:
“陛下,陛下……”
情急之下, 谢郬忘了用男声, 高瑨眉心微动, 谢郬见他有听觉, 便继续凑到他耳旁呼唤:
“听得见我说话吗?”
高瑨睫毛颤动过后, 竟真的微微张开一条缝, 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想说点什么, 谢郬将耳朵凑到他唇边,听见他用微弱的声音说:
“你回来啦。”
简短四个字,莫名让谢郬鼻头发酸。
她知道这句话的主语‘你’指的是谢苒, 但这又何尝不是在唤她呢?谢郬在他面前做了两年的谢苒,第一次有想告诉他自己真实名字的冲动,想让‘谢郬’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
高瑨的问题没有得到谢郬的回应,他抬起虚弱的胳膊,手指轻触谢郬的脸,谢郬回神,将他似乎有点支撑不住的手握住,贴在自己脸颊上,回应道:
“是,我回来了。”
高瑨眨动几下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样子看起来仍旧糊涂,只听他迷迷糊糊的说:
“回来就不许走了。”
谢郬心有触动,她不想骗人,知道自己不可能不走,但是在高瑨此时此刻的注视下,她的真话却说不出口。
她不想让高瑨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失望,于是她点点头,应声道:
“好,我不走。”
得到谢郬的回答,高瑨仿佛松了口气,强撑的精神像是用到了头,双目再次合上,不过这会闭眼只是疲累过后的休息,与先前那突然高热昏迷不同。
谢郬能感觉他身体的温度越来越正常,呼吸也渐趋平稳。
只是一双手紧紧握住谢郬的手,睡着了也不愿松开。谢郬半跪在他的床边,借着月光盯着他的脸看个不停,从眉心看到山根,翻过挺直的鼻梁,来到他的薄唇。
都说唇薄之人心亦薄,谢郬扮做谢苒在他身边陪伴了两年,在他今后漫长的人生中,会怀念这个陪了他两年的女人多久呢?
谢郬知道自己其实还挺喜欢他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他千里迢迢的回来。
可喜欢又怎么样呢。
人这一生喜欢的人、事、物太多太多了,对某一个人,某一样东西的喜好只占据人生一角,并不可能成为全部,因为一点喜好就把自己困在一段情、一个地方、一件事中,委实不值得。
喜欢的东西再美好,超出自己能拥有的能力范畴,就要果断放弃;喜欢的人再难得,不能完全属于自己,忠于自己,那也只能是人生过客。
谢郬确实喜欢高瑨,如果她愿意的话,她甚至可以一辈子顶着谢苒的名字留在他身边,但谢郬不愿意。
喜欢就喜欢了,干什么非得留在他身边?是外面的酒不好喝,还是外面的天不够蓝?相忘于江湖,该干什么干什么,互不打扰的人生不也挺爽嘛。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阵,谢郬也略有困倦,可高瑨一直不撒手她也没办法,干脆趴在高瑨的床边睡下。
**
第二天,谢郬是在高瑨的龙床上醒来的,她睁眼看到明黄色的床帐时还有点懵,第一反应就是坐起来看自己有没有暴露。
妆还在,衣服还在,束胸也还在,就连昨晚忘记换药的绷带都丝毫没有松,甚至感觉还比白天紧了一些……
床上只有谢郬一个人,高瑨已经不见踪影。
谢郬下床穿鞋,洗漱后去找高瑨,可她在明泽宫找了一圈也没找着,最后还是在明泽宫的主殿屋脊的龙吻之上看见他。
【卧槽!他在考斯避雷针吗?】
【吸收日月精华也不是这么个吸收法吧。】
【傻里傻气的。】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高瑨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谢郬来了。
旋身从屋脊上翻身而下,精准无比的落在谢郬面前,在她那张抱歉的脸上逗留片刻目光后果断糟心避开,扭头往殿中走去,谢郬不知他为何突然变脸,以为是自己起晚了,于是狗腿跟随其后:
“陛下,您刚才站在屋脊之上的英姿真如那谪仙一般,仙风道骨。”
高瑨眉峰一挑,斜斜向后瞥了一眼,要是没听见她心里的声音,高瑨还真信了。
“朕在上头吹冷风,你不觉得很傻吗?”
谢郬一愣:
【哟呵,你自己还知道很傻呀。】
【自我评价很准确嘛。】
“怎么会呢!”谢郬小跑着跟在高瑨身侧,煞有其事的夸赞:“陛下英明神武,真知灼见,高瞻远瞩,所作所为皆有深意,岂是奴才等凡人可以理解的?”
高瑨猛然止步,差点让谢郬撞到他上他的肩背,转身问谢郬:
“昨夜朕晕倒了?”
谢郬一愣,呐呐点头:“是,陛下服药之后全身发热晕了一阵,奴才还未及问陛下,现今感觉如何?若有哪里不舒服,奴才这就出宫去把那怪老头抓进来。”
高瑨好整以暇看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出宫一事在平安公公口中竟如出入无人之境般,平安公公好大的本事啊。”
谢郬慌张尬笑:
“还不是……姜嬷嬷有门道嘛。”
高瑨点头:“看来是了。你家娘娘从前也是这般视宫中守卫如浮云,没想到她宫里出来的人,个个身怀绝技。”
谢郬低头揉揉鼻子,努力让自己镇静以对:
“哈哈。陛下还没告诉奴才,龙体可有不适?”
高瑨运转了一圈内息,只觉得身体比从前要轻盈许多,内息生生不断,丝毫没有阻滞之感。
“还可以。那药看来是真的。”
高瑨前几回服用解药的时候,丝毫没有昨夜那般反应。
谢郬昨夜的猜测得到证实,总算松了口气,冲着高瑨展颜一笑。
四目相对,高瑨忽然弯腰飞快在谢郬唇上亲了一下,让谢郬面上保持笑容彻底石化。
【他……亲我了?】
【他、他、他亲我了!】
【我可是个太监啊喂!】
谢郬难以置信的用手指轻轻擦过被高瑨亲了一口的唇,还顺便掐了自己一下,确定这不是梦。
【他怎么会亲我?】
【难道认出我了?】
【可要是认出我,他怎么可能这么淡定呢?】
谢郬合上因为震惊而微张的嘴巴,冲着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高瑨酝酿半天,好不容易才问出一句:
“陛下,您这是……”
【闹哪样!】
高瑨不答反近,往谢郬靠近一步,谢郬对他有了防备,高瑨一动谢郬就自动往后退一步,两人亦步亦趋了好几步,直到谢郬的背抵在柱子上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高瑨的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在柱子与他的怀抱之间。
【乱了乱了乱了。】
【是高瑨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要不要踹他一脚赶紧跑?】
“爱妃,昨夜朕梦见你了。梦见咱们还是像从前那样恩爱。”高瑨深情款款对着谢郬说。
谢郬听到这些,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沉下来一些:
【哦,不是认出我。】
【是又犯糊涂了。】
“陛下,奴才是平安,不是娘娘,您……唔。”
谢郬后面的话被高瑨不由分说给堵上了,谢郬瞪大双眼,直到牙关被高瑨撬开都没反应过来这他妈是怎么回事。
【高瑨,弯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把谢郬因为震惊而僵硬的肢体语言找了回来,她奋力将高瑨推开,口中直呼:
“陛下,您清醒一点!奴才……唔。”
谢郬张扬的双手被高瑨扣住,熟练迅速的反剪到谢郬身后,而谢郬在他的攻势下居然毫无招架能力。
其实若是论单打独斗,谢郬就算打不过高瑨,但至少百招之内不会落败,绝对不可能被高瑨一招制服的。
然而现在,高瑨不仅一招制服了她,还制得死死的,他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在谢郬发懵,脑子不够用的时候果断出手,长驱直入,让谢郬完全被他的攻势搅乱章法。
高手对决,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可能成为制胜的关键。
谢郬失了先机,又失了后路,被高瑨连消带打,她简直不敢相信,短短两分钟,居然被高瑨不由分说的强吻了三回。
三回啊!
士可杀不可辱!
就在谢郬收敛心神,准备跟高瑨来个绝地反击的时候,耳旁忽然响起一阵兵器掉落的声音,乒铃乓啷,好不清脆。
谢郬的挣扎没能让高瑨放弃进攻,可这兵器掉落的声音却让正吻得兴起的高瑨反应过来。
刚才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人,不约而同循声望去,三双眼睛对上,每一双中都盛满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尤其是谢远臣,他已经震惊得连从不离手的剑都掉地上了。
他此时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眼前看到的一切。
皇帝陛下把一个人按在柱子上旁若无人的亲……
那个人还是个小太监……
关键是,还是个面目丑陋到令人发指的小太监!
谢远臣活了这么久,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见识过人间百态大场面的,可无论何时,他都没有像这一瞬间,想要自戳双目!
太他妈辣眼睛啦!
第100章
谢郬惊讶过后, 果断想起自己身份,老谢的三观估计被这一幕踢个粉碎,根本没认出这个丑丑的小太监是他那本该远走千里之外的亲亲闺女。
【我天, 马甲是不是要掉啦?】
【老谢没认出来我吧。】
【赶紧溜呀!】
趁高瑨没反应过来, 谢郬用足了力气,猛地在他脚面上踩了一脚, 他吃痛松劲,谢郬泥鳅一般从他胳膊下面逃走, 既要捂着脸, 还要动作快, 但因为被亲得四肢无力, 逃走的姿势如歪歪扭扭的章鱼一般辣眼。
等她头也不回跑开后,高瑨才回过神来, 抖了抖被踩的脚,尽管他竭力在谢远臣面前表现镇定,但又是摸后颈又是低头整理衣服的动作, 无一不在传达着他的尴尬与心虚。
君臣四目相对,一时间, 仿佛有千言万语, 又仿佛相看无言……
一刻钟后。
高瑨请被吓得不轻的谢远臣进殿, 君臣对面坐下, 目光相接, 高瑨忽然起身, 往放在炉子上一直烧的水壶走去。
“将军突然到访, 朕,朕为将军……泡个茶。”
高瑨说着便拎起水壶,谢远臣见状, 赶忙上前阻止:
“岂敢岂敢,陛下折煞老臣。”
高瑨摆手表示无妨:“将军坐,将军坐。”
谢远臣虽有些局促,但在高瑨的坚持下,他还是喝上了高瑨亲自沏的茶。
喝了一口后,颇不是滋味:
“老臣这些日子未曾入宫,不想陛下竟受激至此,臣……惭愧。”
高瑨捧着茶杯,不确定谢远臣说的‘受激至此’,指的是他刚才跟谢郬亲的事情,还是他主动沏茶之事。
而他又不敢问,怕问多了把谢郬暴露,谢远臣从中作梗把谢郬带走,高瑨的计划还没成功,现在没空追过去,只能先藏着掖着。
“贵妃已逝不可追,陛下还是要多注意龙体,宫中娘娘众多,都在日夜期盼着陛下,您何苦将自己逼到这步田地呢?不至于的。”
高瑨苦笑,有理说不出。
这对父女还真是如出一辙,一个在他心口撒盐,一个往他心口扎刀,偏生他还就吃他们这一套,被这一个两个骗了这么久,仍甘之如饴。
高瑨放下茶杯,对劝说他的谢远臣问:
“朕以为谢将军入宫是来找朕算账的,怎的还关心起朕的后宫来?”
“呃……这个。”
谢远臣被问得顿了顿,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高瑨说的‘算账’是什么意思。
他的女儿谢苒前几天刚被眼前的皇帝……‘杀’了呀。
于情于理,女儿被无端端‘杀’了,谢远臣这个做父亲的怎么都要为自己的女儿讨个公道吧。
可谢苒之事的真相如何,高瑨不知道,谢远臣还能不知道吗?
本来就是他谢家欺骗的皇帝,用假的代替了真的,如今他又趁着皇帝布局之时浑水摸鱼,用极端自私的手段把自己的女儿从宫中带离,让这个从头到尾都不知内情的皇帝,在弑父弑兄的虚假名声之外又多了一条杀妻的虚假名声……
整件事怎么看最无辜的就是眼前这位皇帝陛下了。
谢远臣是真心希望他能够忘了谢苒,诛杀奸臣之后,将日子拨乱反正,继续做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广纳后宫,绵延子嗣。
怀着深沉的愧疚,谢远臣哪里还做得出入宫讨公道的事情,可被当面问,如果不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好像又有点不合情理。
硬着头皮说道:
“臣当日入宫讨要贵妃尸体时情绪激动,以至于未曾探明缘由,便将贵妃私自带离皇宫安葬,如今臣已知当日乃贵妃冲撞了陛下,以下犯上,罪不可赦,陛下也只是小惩大诫,不料娘娘命薄,未能挺过来,自此香消玉殒,实为憾事。”
高瑨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听着谢远臣胡扯,不禁问:
“这么说,将军是不打算怪罪朕了?”
谢远臣果断起身表明态度:
“陛下本就没有错,臣又何来怪罪一说?请陛下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高瑨:……
不得不说,谢远臣和谢郬这对父女,胡扯的路数一脉相承,都那么清新脱俗,那么……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