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 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轻手轻脚的脚步声。
来了。
高瑨合上手中书籍, 站在灯火前耐心等待。
谢郬手中端着刚熬好的药,眼看就要到子时, 该是高瑨喝药的时候了,可她心里好纠结啊,就因为高瑨白天里的那句话, 弄得她好半天都没敢在他面前晃荡,生怕他一个狂性大发真的把自己酱紫酱紫。
倒不是怕, 也不是不想, 关键谢郬现在扮的是个小太监, 这要真刀真枪的上, 她不就穿帮了嘛。
老谢和她费劲千辛万苦演了这么一出大戏, 本来都可以功成身退, 谢幕收工了, 偏偏她这个角儿要从幕后钻出来,非要单独加一场戏。
这场戏演好了不会有什么加成,但若是演的不好前面的戏也全砸了。
在高瑨的寝殿外头来来回回的转了好几圈, 谢郬就是没勇气进门。
【要不我干脆把药碗放门口。】
【放下后敲个门就跑。】
【嗯,我看行。】
谢郬心里打定主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几天还是能不见就不见吧。
蹑手蹑脚端着药碗,猫着腰来到寝殿门边,谢郬做贼一般蹲靠在墙边,伸长手臂将药碗往寝殿大门的门槛上放,正全神贯注的时候,就听见她身后的窗户那传来一声问候:
“你干嘛呢?”
谢郬心上一紧,吓得差点打翻了药碗,幸好她动作敏捷,及时托住,要不然她熬了一天的心血就直接泡汤了。
什么毛病?
谢郬愤然回头,就见高瑨趴在窗台上,半个身子探出来,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那架势,也不知在她背后看了多久……
尴尬让谢郬感到愤怒,没好气的抱怨道:
“吓死人了,药差点打翻。”
高瑨无辜眨眨眼,对着谢郬上下打量,嘴角憋不住的笑让谢郬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不雅——半蹲在地上,两脚岔开,后背贴墙,活脱脱一副做贼的架势。
扶墙起身,谢郬端着药碗来到高瑨探出头的窗边,将药碗放在窗台上,埋头掸身上的灰,语气不太自然的说:
“陛下,喝,喝药吧。”
高瑨往药碗看去一眼,眉目含笑的问谢郬:
“朕喝完了药……然后呢?”
谢郬头上的警戒雷达瞬间响起,激动问:“什,什么,什么然后?没有然后,然后陛下就该睡觉了。”
高瑨扬眉点了点头,凑近谢郬轻声问:
“嗯,朕是要睡觉的。那你呢?你不睡啊?”
谢郬的脸腾一下红了,尽管她脸上擦着黑粉看不太分明,但越来越 红的耳朵尖尖却骗不了人。
【这男人中的不是摄魂蛊,是情蛊吧。】
【脑子里就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吗?】
【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告诉我,我怎么跟你睡?】
高瑨站直了身体,将药碗端起一口饮尽,目光却始终未从谢郬身上挪开。
哪怕谢郬背对他都能感觉到他那灼热的注目。
等他喝完药,谢郬拿了空的药碗便想走,被高瑨一把扣住肩膀,谢郬忍无可忍,回过头对高瑨道:
“陛下,奴才虽然是残缺之身,但也不是那等假凤虚凰之辈,陛下还是另寻他人吧。”
谢郬义正言辞的说完之后,就是想把扣在她肩膀上的手给臊回去,可她等了半天,肩膀上的手非但没被臊回去,反而还越扣越紧,紧得几乎要把谢郬肩头捏碎似的。
这才察觉到不对,谢郬转过身去,就见高瑨一脸痛苦的撑在窗台上,不过片刻额头脖子上便沁满了汗珠。
因为谢郬转身,高瑨的手从谢郬肩膀上滑落,眼看手腕就要掉落撞在窗台坚石上,谢郬迅速接住。
高瑨痛苦到昏迷之前对谢郬说了句:
“别,别走。”
说完这句,高瑨便晕死过去,谢郬这才醒悟过来,高瑨白天那句‘侍寝’根本就是随口一说,他晚上是要喝药的,喝了药之后就是发热昏迷,哪儿还有功夫搞什么侍寝……
哎哟,怪她,怪她没想到这一点,居然被他耍得团团转。
谢郬从窗台翻入寝殿,把昏迷的高瑨扛在肩上,又拖又拽的送上了床。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回谢郬就没那么慌神了,淡定将高瑨的衣襟敞开散热,一边给他擦汗,一边默默关注他体内真气的流转是否顺畅,等着等着,眼皮子开始打架,迷迷糊糊的趴在床边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谢郬又是在高瑨的床上醒来的。
衣衫完整。
束胸完整。
亵裤完整。
检查完毕,很好。
谢郬趁着高瑨不在,很快就钻回了偏殿,洗漱的时候顺便给自己换药换绷带。
绷带下的伤口已经在渐渐愈合,谢郬看着那好得飞快的伤口,不禁感慨自己的耐操属性,就她这想起来就上药,想不起来就算了的佛性疗伤方法,这伤口居然不发炎,不生脓,干干净净的愈合,也是绝了。
换好绷带,洗了脸,谢郬重新上好了妆,然后便躺到床上偷懒补觉,等睡醒再继续熬药。
虽说昨天是她被高瑨用一句‘侍寝’给戏耍了,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白天里还是尽量少出现在高瑨面前,毕竟那人神神叨叨的,总觉得自己是谢苒,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对谢郬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总觉得,高瑨肯定已经察觉出点什么,也许他就在怀疑平安是谢苒,所以才会百般试探。
可试探又怎么样,谢郬只要不承认,不被当场揭穿,谁也不能证明她的身份。
按道理说,谢郬回来见到了高瑨,确定他只是在布局,本身没有生命危险,谢郬就可以离开了,然而她现在不能走,因为高瑨的蛊毒解药要她每日熬制放血,再怎么着急跑,也得等他把七副药全喝下去之后再说。
喝药这段时间,她能避就避,等高瑨的毒解了,脱离了险境,谢郬想什么时候跑都行。
于是,尽管明泽宫里住了两个人,但白天基本上碰不到面,各干各的事情,到了夜里子时,谢郬就准时出现盯着高瑨喝药,然后陪着他熬半宿,第二天在他床上醒来,继续消失,周而复始。
终于到了喝最后一副药的那天。
也正是那天,京城内外吹响了号角。
入夜时分,五城兵马进城,将在街上流连的百姓驱赶归家,下达了‘出户皆以叛贼论,立斩不赦’的指令,城中兵防将士们迅速占领城中各个主要据点,等候攻城的乱军。
号角声响,城门上旗语飞扬,十六座城门尽皆关闭,而城外恒王高勇陈兵列阵,等候城中内应的讯号,他便可率兵踏破城门,直逼宫禁。
他的母妃身份低微,没有母族的支持,使他成了所有皇子中最不被看好的那一个,他自小看着高瑨被捧得比太子地位还高,又亲眼看着顾家倒台,被捧在云端的高瑨落得比他还不如的下场,被父皇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并州。
原以为高瑨这辈子再无翻身之日,却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他就把武定侯的旧部收拢大半到麾下,打入了京城,将父皇与太子双双逼死后登基。
高勇自问没有哪里比高瑨差,高瑨能做到的事情,他高勇同样能做到,只不过他比高瑨欠缺的是兵力支持。
因此当北辽那边提出要出兵帮他的时候,高勇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有了北辽的支持,高勇觉得自己如虎添翼,取代高瑨指日可待,今夜便是他的封王之时!
看见攻城的信号,高勇一声令下:
“攻城。”
万千兵力蜂拥至城下,城门上的弓兵箭如雨下,可即便如此,依然挡不住恒王的勇猛兵力。
谢铎一身盔甲在城门上发号施令,弓兵们的箭矢听从他的号令射出,守城官兵被城下投石击中,额头上血流如注,但他并不在乎,来到谢铎身旁禀告:
“少将军,敌人攻势太猛了,靠我们城门这么多人根本顶不住啊!”
谢铎高呼:“顶不住也要顶!门在人在,门倒人亡!”
城门上的士兵们将谢铎的这句话高呼而出,一声高过一声,连远在后方观战的恒王都听得一清二楚,冷笑着说道:
“不自量力。”
他早就拿到城中的兵力布防图,知道这新城门今夜守卫最为薄弱,才两百守城官兵,怎么抵挡他的上万精兵?
而城里有五城兵马,等他们赶到的时候,恒王的军队早已从新城门攻入,他集中兵力,直接杀入皇宫。
新城门的两百守卫虽然顽强坚守,但确实抵不过上万精兵的攻城,谢铎和副将被爬上城墙的几个精兵用刀架在脖子上威胁,谢铎没办法,只能下令开城门。
为此副将啐了他一口浓痰唾沫,直骂谢铎是贪生怕死的无骨之辈。
恒王的兵马大获全胜,恒王经过新城门时,看见被精兵们押着跪在两侧的谢铎一行守城兵时,在马背上趾高气昂的嘲笑:
“谢家可真是后继无人咯。”
显然恒王这乱臣贼子也瞧不起谢铎这种空有激情,实际毫无气节风骨之人,哪怕最后结果都是输,但谢铎能坚持到一兵一卒,浴血奋战,都不至于让人这般瞧不起。
第103章
恒王的兵马顺利进城, 雄赳赳气昂昂,士气如虹,就好像他们已经攻下了这座城池, 好像他们的王爷已经坐上了金銮殿的宝座。
万名精兵自新华门进入, 与皇宫那边发出顺利进城的信号后,他们便犹如入无人之境般踏上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长安街。
恒王旗下谋士环顾四周, 感觉有些不对,遂问恒王:
“王爷, 这城中感觉有诈。”
高勇看着前方那仿佛看不到头的队伍, 正志得意满, 哪里听得进谋士的话:
“别疑神疑鬼的, 城中所有布局我们了如指掌,城门都是我们自己攻进来的, 能有什么诈?”
谋士说:“这长安街怎的空无一人?百姓们难道知道我们今日攻城?”
恒王冷笑:“你懂什么?探子早就来报,沈太师与我们传递攻城消息之前,首先做的就是肃城, 长安街早就被他清理过了,这才使我们长驱直入, 你瞧两边那些摊位, 倒的倒, 坏的坏, 错不了的。”
谋士将信将疑, 他想说这长安街干净整洁, 丝毫不像经历过清理斗争的样子, 地上没有尸体,没有血迹,也没有用水冲洗过的迹象, 而道路两边的摊位虽然大多被推倒在地,可倒的方向未免也太一致了……
而城中沿街百姓家甚至少有点灯的,整座京城安静得近乎诡异。
但是,王爷如今一心想着逼宫,根本不会静下心来听他分析这些细枝末节,说多了更可能惹了王爷不快,自讨苦吃的蠢事,他们这些谋士可不喜欢做。
城中最高楼的客栈内的天字一号房中,最上层的阁楼窗户开着,楼中未曾点灯,但窗户之内却站着两个人。
拓跋阐和拓跋延两兄弟。
他们此刻的目光所及,正是在长安街顺利通行的恒王军队。
“没想到沈天峰做的还不错,居然真的把京城的布防权弄到手了,高勇的军队都进城这么久了,长安街上居然都没有五城兵马司的人来阻拦。”拓跋阐拍着沉甸甸的肚子用辽语跟拓跋延说。
但相比他的乐观,拓跋延却眉头紧锁。
不对,沈天峰不可能完全掌控五城兵马司,他没那本事。
可这些天他整日在京城各个街道转悠,并没有看到京城士兵换防的迹象,若是有大军调动的话,怎么可能毫无动静,礼朝京城的兵难道真的松散至此?
忽然一朵传讯烟花在皇城上空炸开,照亮了半边夜空。
这是皇宫那边开始正式逼宫的信号。
拓跋延算算时辰,约定的时间是子时,现在还差半个时辰,怎么宫里这就开始了?是沈天峰操之过急,还是另有隐情?
一番思虑过后,拓跋延当机立断对拓跋阐道:
“大哥,情况有变,我们还是先走吧。”
拓跋阐不解:“好戏刚开场,不看完就走?”
“我觉得不对劲。一切都太顺利了。”拓跋延说。
从沈天峰驱动高瑨身上的摄魂蛊开始,一切事情就顺得叫人不敢相信,好像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想怎么部署都能成功,没有丝毫阻力。
这不是上天眷顾,倒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管这背后推波助澜的人是谁,他们继续留下,恐怕难免要做那只被黄雀捕的蝉了。
想到这里,拓跋延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拖着拓跋阐要走。
忽然听见城中‘轰隆’两声巨响,长安街头尾两处像突然炸开了锅,无数火光从暗巷中点燃,整齐划一的朝着长安街的方向聚集归拢,此起彼伏的‘冲’,在安静的京城中格外洪亮。
高勇看见了宫中的信号,他的人马上就要抵达宫门口,他马上就可以杀进皇宫,坐上那张梦寐以求的椅子,可突如其来的变数让他慌了神。
骑着的马也被那两声巨响吓得四蹄纷乱,在原地转圈,高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马蹄停下,紧接着,他就看见城中火光四起,无数士兵用各个街道暗巷中冲出来,俨然有将他们包围在长安百里街的架势。
高勇身边的谋士见势不妙,立刻对高勇叫道:
“王爷!有埋伏!有诈!”
高勇傻了,他自己有眼睛,当然看得见四面八方涌出来的人正迅速将他们包围。
他调转马头,当机立断的下令:
“撤!有埋伏,赶紧撤!让他们赶紧往回撤——”
高勇拍马不及往回逃跑,跑到长安街中断的时候,一道长达两丈的拦马栅被推上前,只见刚才还被高勇的人押跪在地的谢铎昂首挺胸站在拦马栅后,他一脚踩在栅栏上,手提长剑,剑刃被血染红,他喘着气,乱了发髻,身上也挂了彩,但整个人却被胜利者的姿态笼罩着,与刚才贪生怕死开城门的形象完全不同。
看到这样的谢铎,高勇就是用膝盖想也知道自己中了人家瓮中捉鳖的计策,谢铎哪里是贪生怕死开城门,他分明就是诱敌入城,里外包抄!
没想到谢远臣一代名将,居然养出这么个演技精湛,又一肚子坏水的儿子,高勇愤慨一吼:
“给我冲!谁助本王突围,本王赏他黄金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