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烈日——退戈
时间:2021-05-19 09:53:50

  声线分明轻缓,却听得几人心生胆怯。
  昏暗的灯光仿佛被吸进了方灼漆黑的瞳孔,绵长的睫毛遮住了她阴晦幽深的眼睛。
  她又说了一遍:“捡起来。”
  陆女士面皮颤抖,被方灼话语里的威胁撼在原地,心生悔意,可尊严又不容许她向方灼低头。正在两难之际,方逸明错步上前,将地上的纸币一张张捡起来。
  方小弟扒着门框,犹豫叫道:“爸。”后者严肃地挥挥手,示意他回房间里去。
  等纸币全部收拾齐整,方逸明抬起头,正好从下方直直与方灼眼神交汇。
  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全然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带着点儿森然恐怖。
  方逸明怔了怔,尴尬地别开视线,第一次意识到方灼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怯懦好欺负。原先要打圆场的话,也被咽回了肚子里。
  方灼跟她母亲一点都不像。方逸明恍惚想道。叶曜灵是一个很单纯的人。
  他将钱递过去,方灼顿了两秒才接走。
  像是为了故意折磨他们,方灼一张张数得很仔细,当着两人的面,一连数了三遍。直等到陆女士耐心告罄,才停下动作。
  总共是五千。
  方逸明反应迟钝,又从兜里摸出两百块钱,一并塞给方灼。
  “学费加宿舍费,还有些别的费用,要交4200。”方灼扯过背包,把钱小心放到中间的夹层里,没看任何人,只淡淡说了句,“两清的买断费,凑整1000。”
  方逸明嘴唇翕动,想说不是,岂料方灼紧跟着接了句:“比我想得值钱。”
  她瞥向陆女士,看出对方的拘谨和不安,笑了一下,扯起唇角,颇为恶劣道:“我还会回来的。”
  陆女士用力拽过方逸明,将门重重合了上去。
  沉重的拍打声后,楼上传来一丝轻微响动,纵然对方放轻了脚步,那点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楼梯间里还是有些明显。
  一墙之隔的门内,陆女士没了体面,歇斯底里地闹道:“方逸明,你一个月才赚多少钱?你搞清楚一点,你儿子今年可是初三,他一个月的补习费是多少钱?吃穿用度多少钱?你是打算从你儿子身上扒下一层皮来补偿外面那个白眼狼?那我俩也别过了!”
  方灼对这个家庭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念想,抬步往楼下走去。
  所有激烈的纷杂和争吵,最后结束得这样平静。就像不管是多汹涌的浪潮,拍打进海面之后,也只能留下短暂的波纹。
  推开防盗门的时候,细雨随着夏末的第一丝沁凉喷洒下来。方灼将钱揣在兜里,手指紧紧握着,却感觉所有的体温都被那一沓厚厚的纸钞给吸走了。
  也许他们之间的亲情本身就不是那么温热。
  碎发被雨水打湿,顺着落到脸颊上。方灼埋头走在雨檐下,没多两步,又听头顶响起一道声音。
  “喂!”
  楼上窗户推开,方小弟手中抓着伞,示意着朝她丢了下来。
  方灼弯腰捡起,听上面的人说:“你的东西都拿走,别再回来了!”
  话音刚落,人就被方逸明拽了回去。
  方灼将雨伞撑开,在原地茫然站了一会儿。
  她没有手机,没有导航。学校宿舍已经关门,公交末班车不知道是否已经停运。
  这座城市向迷途的人展示了最为陌生的一面。
  她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最后选了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打开书包,借着店内的灯光翻动起书册。
  光线隔了一层玻璃,被削得黯淡,方灼没看多久就感觉眼眶发涩,收拾好东西,轻轻朝后一靠,半倚在玻璃上休息。
  ·
  看见熟悉的蓝色身影从视野中走过,严烈放下吃到一半的汉堡,认真辨认了一下,确定那人是方灼,心说怎么会那么巧。
  对方似乎很疲惫,坐在店前,怀里紧紧抱着背包,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严烈犹豫了下,继续坐着观察。本来想看看方灼什么时候会离开,等他吃完桌上的晚饭,又打了一局游戏,抬起头,发现视野中的人竟然还在。
  他走过去,本来想将人叫醒,又摸不准她留在这里的原因。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悬在半空没有落下,只有身影为她遮住了一半的路灯光影。
  不知是受昏沉的光色影响,还是方灼最近的生活不大规律,从严烈的角度看去,她的脸色白得有些可怕,嘴唇也因干渴而起了皮,一截落在外面的窄小手腕,可以窥出她身材的清瘦。
  严烈一时回忆不起方灼在学校里的情景,因为二人交际实在太少。只记得她似乎很忙碌,总是行色匆匆。性格也不大合群,一脸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表情。
  每个人都有那么点儿怪癖,严烈直觉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清净比较好。
  他走进便利店,在柜台上挑了两个包子、一碗甜粥,还有两个小蛋糕,结完账后,压着声音跟值班的收银员商量道:“你把东西给外面的那个人,就说是卖不完,要过期了,所以送给她吃。”
  收银员顺着他的视线寻过去,才发现店外坐着一个人,从隐约的背影来看,跟面前这个俊秀青年穿着同样的校服,当即爽快答应。
  严烈自己也拿了瓶饮料,走出门后,在方灼跟前站了两秒,随即转身离开。
  阴影消失没多远,方灼就睁开了眼睛。
  她倒还没有露宿街头的勇气,光包里揣着的那笔钱就让她睡不安稳。
  收银员提着袋子紧跟着出来,见方灼醒了,本来想照着严烈的吩咐说的,可对上方灼仰视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到嘴的话跟会发烫似的,拐了个弯儿变成了:“你同学挺担心你的。饿了没有?吃点东西吧。”
  方灼迟缓地低下头,将注意力移到他手中的白色塑料袋上。
  收银员觉得这个女生太成熟了。与其说是成熟,不如应该说是被这个社会摩擦过的疲惫。
  在以为她会拒绝的时候,她伸出手来,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
  “没什么。”
  收银员将手揣进兜里,准备进去,迈进半只脚,又退了回来,说道:“这两天都下雨,外头虫子多。你要不找家店进去坐坐?”
  见方灼就差把“没钱”两个字写在脸上,他无奈笑了笑,随意指了个方位,说:“前面那条街有家肯d基,夜里也开的。在那儿的员工态度比较好,你是学生,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角落有一排沙发椅睡得挺舒服,你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不行的话,附近有医院。注意保管好随身财物。”
  方灼听着,点了点头,斟酌片刻,拎着包起身。
  包子还有些微的热意,随着她收紧的指尖传递到她的手心。
  她观察着路况,走到红灯前的时候,忍不住低头吃了一口。
  热气随着咸鲜的内陷溢满她的口腔,将她原本冰凉的五脏六腑都温暖了起来,也让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饥饿。
  她很认真地吃着,直到红灯转绿,绿灯又转红。
  细雨迷蒙,夜凉风急。
  这才是她今天的第一顿饭。
  璀璨的霓虹灯火连成一路,通往深邃没有边际的夜色深处。
  方灼失神地眺望着天空尽头,觉得自己的未来一如这条光河,也许并不笔挺明晰,但已经无可躲避地铺陈在眼前。
 
 
第3章 一颗小太阳(他们很熟吗?...)
  A中是周日下午有课,高三生要早到自习。
  严烈吃过早饭就来学校了,把包挂在桌边,一直等方灼出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好奇心,莫名对这位新同桌有那么一点的关注。
  结果到下午一点左右,自习课已经开始了二十分钟,方灼才姗姗来迟。
  她小心推开后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靠近时身上带着一身寒气,沉默地将背包放下,拿过桌边的另外一件外套还有一个小刷子,重新走了出去。动作快得让严烈想开口询问都没有机会。
  严烈全程盯着她,看出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鞋面上带着泥泞,布料半干半湿,猜到她昨天应该没有回家。
  想上厕所的欲望就那么强烈了起来。
  严烈放下手中的练习册,顺手摸了包餐巾纸跟出去。
  人不在厕所。严烈循着水声,往边上的杂物间走了一步,发现方灼蹲在他们平时用来洗拖把的小凹槽边,埋头刷鞋子。
  水槽的高度不是很合适,方灼光脚蹲在地上,背部佝起,姿势看着很不舒服。
  那双帆布鞋也是。颜色都褪了,本身质量就不好,鞋尖的地方还开了胶。被她一番暴力清洗,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严烈心道,为什么呢?
  怎么整得跟小白菜似的,哪儿哪儿都写着凄惨?
  ·
  方灼好不容易将鞋上的污渍洗干净,倒提起来挤干水分。站起身放松了一下腰背,准备把校服外套上的泥渍顺道擦洗一遍。
  由于积水表面反光,她回来的时候不慎踩进了一个水坑,里头的黑水反溅起来,部分落在她的外套上。
  她总觉得那些水味道腥臭,打湿肥皂,把带泥点的部位都擦涂了一遍。
  第一节课快结束了,方灼想抓紧时间,在下课之前把这些麻烦事整理干净。
  门口突兀传来几声沉闷的敲击,接连响了几次没有停止,她才确定对方是在招呼自己。
  视线转去,率先落入眼帘的是双普通的白色板鞋。一只白皙骨感的手将鞋子放到地上,往前推了推。随即墙后冒出一个人影,蹲在地上,朝她招了招手。
  对方带点浅栗的头发在走道的通透阳光下被照得有些淡,偏偏笑容很明媚,说道:“不合脚去超市换。”说完就潇洒走了。
  又是他。
  方灼垂眸。
  他们很熟吗?
  方灼把衣服洗干净了,又洗了脚,才去穿上鞋子。
  大小挺合适的,就是鞋底太硬了点。
  她拎着东西回教室,把鞋子放到后头的置物架上,衣服挂在座椅靠背上。反正坐在最后一排,影响不到别人。
  前排的沈慕思转过头来,曲起指节敲着严烈的桌子,问道:“烈哥,你英语卷子写了吗?借我抄抄。”
  严烈头也不抬,专注着手里的游戏,说:“借出去了,你自己找找。”
  方灼接了杯水回来,正好落座。严烈掀起眼皮道:“你问问方灼。她肯定写了。”
  沈慕思都准备转回去了,听到这话,只能换个方向,扭过身子望向方灼。
  方灼沉默片刻,抿了口水,古怪问道:“你要抄我的?”
  “就……”沈慕思跟她也不熟,顶着压力道,“借我抄抄?”
  方灼说:“你知道我上回英语考多少分吗?”
  她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太有“你知道我爸是谁吗?”的嚣张霸气,以致于沈慕思愣了一下,郑重问道:“多少?”
  各科成绩排名头几的他都记得,方灼的数学和理综还不错,但英语好像没什么存在感啊?
  方灼淡淡道:“72。”
  二人:“……”
  “原来上次班里踩及格线的那个人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石头,都没好意思问。”沈慕思小声嘀咕了句,说完又赶紧窥觑方灼的表情,怕招她不高兴。
  结果方灼只是很平静地点了下头,坦诚道:“我英语不大好。”
  严烈笑了出来,也不玩游戏了,放下手机道:“等着。”
  他在教室转了一圈,很快找到自己散播出去的卷子。
  沈慕思面露惊喜,高举双手准备迎接,谄媚道:“谢谢烈烈!”
  不想严烈抬高手臂,从上方躲开,将卷子丢到了方灼桌上,大方道:“看吧。不会问我。”
  沈慕思笑容凝滞。他看一眼严烈想要抗议,可是对方没理他。又看一眼方灼,见她翻出了自己的卷子,含糊地说:“方……灼姐,你不适合抄。你的成绩其实还是自己做比较自然。”
  沈慕思上学早,比同班的同学小个一两岁,个子也不高,模样还带着青涩。但那声姐完全是在求生的本能下喊出来的。
  严烈抄起书本在他头上碰了一下,说:“你管她?”
  方灼其实已经写完了,她快速将选择题的答案对了一下,就把卷子传给沈慕思。
  小同志开心接过,“谢谢方灼……”,尾音都已经落完了,瞥见方灼没什么表情的脸,又自动补了个字,“姐。”
  方灼没这么客气的弟弟,不知道他为什么见着自己跟耗子见到猫一样,总归比方小弟讨喜得多。含蓄地“嗯”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嘉许。
  沈慕思怀着对自己的疑惑,默默转回身去。
  晚自习结束后,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方灼收拾好桌子独自回宿舍。
  等另外几个室友回来时,她正蹲在小阳台里洗衣服。
  几位女生坐在床边,闲聊了几句,排队过去洗澡。
  阳台上的小桔灯开着,吸引了不少蚊虫。
  最先洗完澡的女生搬了张小板凳到方灼对面,刚把衣服打湿擦上肥皂,就开始了赶蚊子的征程。
  她看见方灼放在盆里的衣服,忍不住道:“方灼,你衣服没必要洗那么勤,像校服外套,小熙都是一个星期洗一次的。”
  里头的人正在涂乳液,闻言大声叫道:“干什么举例我?你自己不也是一星期洗一次的吗?!”
  女生大笑,将手里的衣服拧干净,挂到衣杆上去。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来访者站在打开的木门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问道:“方灼在吗?”
  方灼擦干手走过去。
  “给你的。”短发女生笑道,“章鱼丸子,白鹭飞带给你的。还有一盒牛奶。”
  方灼垂眸看着面前的外卖盒,还没开口,对面女生又补了一句:“他说你如果不要的话就自己扔了吧。”
  方灼眉头皱了皱。这两天她已经觉得很疲惫,尤其是要应付这种无聊的事,而对方这种随意轻巧的态度更是令她感到十分不快。她将食盒接了过来,问道:“多少钱?”
  女生正欲离开,回过头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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