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是这样就好了。
初中老师家访,才知道他家是复式住宅,邻居清一色是中产阶层往上,孟修不到十六岁,独自住在公寓顶层,兴趣爱好是截拳道和恐怖游戏。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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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dog的新一轮相亲周期缩减到了三个礼拜,美名其曰趁热打铁,乔帆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去洗浴中心探望爸爸。
爸爸气色比之前好许多,只是生活中还有许多不方便,但也拉着乔帆偷偷问:“听你妈说你交男朋友了要带回来?”
乔帆刚回答“不是”,妈妈就亲自端着切好的水果上前,抢过主动权道:“你爸和我奋斗一辈子,也不指望别的,就希望你早点安定下来,给我们省心。”
“是呀,是呀,”还不算完全痊愈的爸爸立即附和,“只要你能成家。”
从小到大没对她提过什么要求的爸爸妈妈竟然脸上充满期盼。
原本还想说什么,却都在这一刻堵塞,乔帆噤声。
这一轮相亲的时间比以往更长,活动地点定在陶艺教室。乔帆陪幼儿园的孩子们去过,但没傻到真觉得这一趟真就专门去做瓶瓶罐罐。但凡是相亲机构组织的,不论做什么,目的都是联络感情。
特别诡异的是,负责指导的陶艺师傅竟然自称是在happydog找到了现在的太太,怎么想都不对劲,有种师兄对待师弟师妹的奇怪既视感。
何星慧已经不会再参加了,乔帆没有能说上话的女性,只能更加专注于观察男嘉宾。
欧楚骁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但万幸,乔帆和他没去认证,也没有出双入对过,因此基本没人知道他们关系进展到了哪一步,只是当做话题略微讨论了一下。
孟修倒是又没来。
工作忙的人可真好。乔帆头一次发出这种感慨。
陆陆续续和同一组的男性都交谈过,乔帆还是没有特别好感的对象。就像护士的职业在相亲市场上会被贴上适合照顾家中老人的标签一样,幼教也容易被当成必须要生孩子的工具人。况且,她还没有公立园的编制,优势也就只是薪水在业界内比较丰厚而已,偏偏还有一些男性视收入比自己高的女性为仇敌,真是搞不懂。
乔帆不怎么适合做陶艺。
动不动就用力过猛,把整个泥胚弄砸。假如只是纯粹笨手笨脚,或许也能博得一点同情分,然而,乔帆却不由得较起劲来。
以至于到最后,她全程都在专心致志地做瓶瓶罐罐。
当她的手工艺作品终于呈现出杯具的形状时,乔帆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自己的相亲之旅也已经具备了杯具的模样。
出来跟封梦彤汇报,就连她都跳过爆笑的流程,直接给出了“直女癌吗你”的评价。
离开陶艺教室时,她还接到幼儿园园长的通知。搭班老师要结婚,所以请她帮忙代一段时间的课。
她是步行离开的。
越是不顺利的事,就越容易产生逃避的念头。原本顺手的工作,休息时的娱乐,就因为相亲这一个失败,通通变得索然无味。一路上,乔帆无数次想去家里的洗浴中心,找到正在上班的妈妈直言不讳说“结婚是狗屎”,但又无数次将这种念头掐灭。
她知道,结婚不是狗屎。是狗屎的只是一部分不适合结婚的人,以及不得已要在这群人中挑选结婚对象的她自己。
乔帆往前走,目视前方,一个趔趄,脚就被卡进断裂的排水沟井盖间。
她低下头。
脚腕在混凝土所制造的缝隙间不上不下,正如人生陷入困境当中。
好在她的运动神经阻止了继续踩下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双高跟鞋不算贵也不便宜,乔帆试图向上拔,皮肤传来刺痛,但她仍然不管不顾,根本无所谓地继续。
“你在做什么?”他问。
乔帆回过头,看到穿着便装的孟修。
她一怔,恰好竭力维持的重心也倾斜,给了他快步接近的理由。孟修扶着她站好,俯下身去,替她检查了位置,然后才替她把脚腕挪出来。
“你今天不用上班?我看你没来happydog组织的相亲活动。”乔帆说。
孟修的回答也很坦率:“才刚从医院出来。你现在去哪?”
都说“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乔帆却凶巴巴的。倒是孟修,平时的嬉皮笑脸也好,把人揍个半死时的皮笑肉不笑也罢,反正总归是在笑的。
看到他出现,就好像自己一个人闷头烦恼的世界被击碎了一般。
乔帆尴尬地回答:“呃,去幼儿园。”
“你今天不上班。”不是疑问句。
“临时有事。”
“幼儿园在反方向。”他终于用最后一句击败她的嘴硬。
乔帆懒得理他,一个劲埋头往前走,孟修也不再追问,就这么跟在她身后。乔帆试图甩开孟修,绕过几次拐角,途径几片人群,回过头,孟修终于消失在视野,她这才松一口气。
参加广场相亲角是乔帆这辈子最想抹去的回忆,其丢脸程度甚至超过她初中仿照《天使街23号》风格写的日记。
几个阿姨像押犯人上刑场一样热情洋溢按着她坐下了,在场的不仅是相亲的本人,父母代为出席的也比比皆是,当真不知道要结婚的究竟是儿子还是老娘。刚来她就后悔了。
乔帆想走,但马上就有阿姨送来果汁,再想起立,这次音乐响了。众目睽睽下,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
尴尬,痛苦,纠结,“挺过去就行了”的自我安慰,再坐哪怕一秒都会折寿十年起步的崩溃。
他是一个人进来的,大概因为已经开场了的缘故,并没有像她一样遭受过于热情的欢迎。孟修坐下,笑容挑衅地掠过她。
乔帆已经麻木到不觉得这算受辱,仅仅伸出手,笔出食指,然后握拳转了转。
孟修单手撑着侧脸,先敲了敲桌子,指向外面。
乔帆颔首。
孟修笑了笑,回过头。至此,以前中学时才会用的手势信号交流完毕。
主持人在宣布相亲大会流程,孟修突然从桌下踢了一脚,随即起立。还在等待的人群当中,他几乎夺走全场的注意力。需要的时候,他向来很能假装王道形象。
仿佛戏剧演员朗读台词,观众无一不在注视这边。孟修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用目光深情地吻她脸颊。
第16章 18 心脏在发抖。
伸手用食指示意方向, 握拳转了转手是“你怎么在这”的意思。
敲桌,然后示意外面是“要不要跑路”的意思。
点头是“OK”。
但她没有想到,他会从桌底踢她。
乔帆瞠目结舌望着孟修, 恰如祝英台偶遇罗密欧, 道明寺司撞见查美乐, 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作品。
然而,舞台剧开场便值得落幕。
就连久经沙场的主持人也陷入短暂的犹豫,随即才随机应变,斗志昂扬以非常欠揍的播音腔宣布:“哎?哎?哎?这位先生难道是提出了邀请吗?”
孟修仍然微笑着,同时却用只有乔帆能听见的音量说了一句:“哎个头啊。”
现场不知道哪来的摄像头也对准这边, 试图将他们对峙的一幕投射到LED屏幕上。只可惜当事人挑选的位置相当优越,花语为“永伴佳人”的桂树枝叶繁茂,遮挡了全部视野,害得远处座位着急了解进度的陌路人直骂街。
主持人那让人血压飙升的热场还在继续:“哎?哎?哎?那么这位女士的答复呢?”
乔帆青筋直跳,咬紧牙关, 抑制不住地低声道:“哎你大爷。”
但现在顾及不了那些。还在读书的时候,她趴在课桌上打盹, 孟修身边“信徒”们叽叽喳喳。午睡太久身体总是很沉重, 因此没有余力去让她们闭嘴。正如此刻一般。
她酝酿好了闪闪泪光。素昧平生的中老年人和适婚或不适婚的待娶待嫁男女当中, 乔帆说:“以前不信, 直到遇见了你。”
目光交缠,如同激烈的舞蹈, 又像某种僵持不下的格斗技。
论谁看, 此时此刻,他们都只令人想起相互眷恋与执迷的男人和女人。
主持人表现得比他们亲妈还感动:“二位真是天作之合!”
他还想倡议什么,刚刚才口头上互通过心意的男女不约而同看向他。乔帆不胜其烦:“请问——”孟修彬彬有礼:“我们可以走了吗?”
他们终于在所有人的欢送下顺利地离开了现场。
假如说要乔帆从自己人生中选出最受人瞩目的一天,那么一定非这一天莫属。但假如要挑的是最丢人的一天, 那也是这一天没错。
坐在车上,乔帆漫长地发着呆,孟修去买了雪糕,咬在嘴里进来,递了另一只给她。乔帆摇摇头,他就留下自己吃。
“也不怕牙疼。”明明有别的事要抱怨,她却临时说了这种话。
“你哪里痛?”他侧过身,抬手去按她的脸,依次确认位置,“觉得痛就喊停。”
她并不排斥,只是在他按的时候自顾自继续说:“刚刚那主持人真是有够烦的,要是其他人也有这么好糊弄就好了。那我就不用每天考虑相亲了……”
“不是他们好不好糊弄的问题吧。”孟修似笑非笑地说。
“嗯?”她还在继续抱怨,猝不及防听到他否定的话。
恰好有人敲响车窗,孟修抽回手,坐直身子地打开。外面是一名穿着制服的女性,向他们索要停车费用。他用的银行卡,等待票据途中询问初次见面的工作人员:“您好,打扰了。可以请教一下您觉得我们俩怎么样吗?”
与此同时,他侧过身,让副驾驶座上的乔帆也暴露在视野中。
工作人员看着他们,好一会儿过去,大约是在揣测他问这个的意图。但最后,这位陌生人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你们俩……很般配?帅哥美女的,小夫妻挺有夫妻相啊!”
“谢谢。”孟修行云流水般地接过票据,顺理成章递给乔帆,给对方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微笑。
再关上车窗,驶离停车场时,他对她说:“你看。”
“我们俩看起来有这么像情侣吗?”她忍不住皱眉。
行车记录仪的屏幕上实时放映着车内二人的画面。乔帆看过去,在那之中,孟修正在开车。实习期间,乔帆做网拍模特兼职的酬劳普遍比同行高。孟修就更不用说了,中学时的信徒像嬉皮士青年崇拜曼森一样追逐他,大学更是广受欢迎,每次乔帆去他们学校找他,都能感受到密密麻麻针扎似的异性视线。
人的审美有一定共性,长得好看的人也难免有相似之处。
他们的外貌水平绝对不算低。
孟修说:“我们假装男女朋友不就行了?”
乔帆打开雪糕包装袋,咬了一口,边咀嚼边看手机。车经过十字路口,途中没有遇到任何红灯,顺畅地穿越城市。
下车前,她把包装袋留在了他车里,顺便撂下答复:“回头再说吧。”
重新进入工作日和周末交替的生活,日子一天一天过。
自从上次和学生家长就孩子的信任问题做过讨论后,那位男性监护人就时不时会亲自来幼儿园接送。
他们园的校车经过了严格审查,安全又便捷,司机也休息充足,身体各项指标,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假如这位父亲的不信任是来自乔帆,那她内心多少会有些内疚,然而,尽管那天放学时她立马道了歉,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做错。对孩子来说,学会适当怀疑也是必要的。温室里的花朵对外界的危险感知不及时,将来反而容易酿成大祸。
因此,每次见面,乔帆只是满面微笑,若无其事地将孩子交到对方手中。
那位父亲也单单神情凝重,并没有向幼儿园的高层反应过什么。
反而是徒弟即将转正,欢呼雀跃邀请乔帆吃饭。乔帆本来就对职场联络没兴趣,之前带小姑娘去吃宵夜,也完全是刚好听说孟修的教授请他吃食堂的缘故。
“其实之前我男朋友那件事,我还挺想跟帆帆姐你道谢的。那天你实在太帅了!”徒弟说,“师父,你能不能推荐点防身术给我呀?最好有靠谱的教练推荐。谢谢你啦。”
“你要学那些吗?”乔帆用圆珠笔末端抵住头。
“是呀!技多不压身嘛!”
“行吧。 ”她重新低下头。
然而,小姑娘又开始问起别的:“说起来,师父,你是为了健身才变得这么厉害的吗?”
提起这个,乔帆倒是有所迟疑。
当初朋友卖力建议她学习一项体术技能的时候,站在一旁意味不明阴阳怪气的人就是孟修。“万一遇到什么,还是优先逃跑吧。反正也不适合。”那时候的他这么说。
那副招牌的笑脸着实再让人火大不过。原本还在踌躇不定,一听这话,乔帆当即答应下来,后来也不自觉沉迷其中,培养了意料外的兴趣爱好。她最喜欢的是泰拳。成人礼时送自己的礼物是和国内教练一起去普吉岛的老虎拳馆学习。当然,这是后话,不提也罢。
正因此,乔帆的答复有点不伦不类:“因为有朋友唱反调,就顺势去了。”
不过小姑娘看问题的角度倒是很刁钻:“朋友可能是不想你受伤吧?”
“那你就把他想得太好了。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啦,可能因为只有我不上他的当吧。”数落起孟修来,乔帆能一口气骂上三天三夜,“再说了,以前他也没少排斥我。”
初中时莽莽撞撞向前冲,头破血流,歇斯底里。
他却让她逃跑。
青少年组成的乌合之众中,他们仿佛并没有多余的关系,却花了太多时间去注视对方。她只觉得他或许并不将她视为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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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男家属无缘无故骂了一顿,一台羊水栓塞的抢救,和迷信产妇联系的通灵人士沟通,诸如此类戏剧□□件,竟然集中发生在二十四小时内。
而且这还是工作常态。
贝丽平拆了一瓶新的免洗洗手液,孟修刚好过来,边摸边问:“教授呢?怎么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