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和相亲,在乔帆看来,这两样东西根本扯不上关系。
上学时,孟修就很受欢迎。
?轻?吻?最?萌?羽?恋?整?理?
那一年恰逢《爱上查美乐》播出,偶像剧,黄金档,全校女生都看得如痴如醉,连带着女主角对心上人一往情深和烤面包的例证性动作也一并风靡一时。
二流中学的学生不专心上课,老师倒也习惯了。最高兴的还是学校门口面包店的老板,发挥祖坟冒青烟的商业头脑,当即推出“美乐加油”的新款面包,虽然其实只是吐司中间涂上草莓酱。
但做生意看重天时地利人和,青少年无疑是最好煽动的群体,不吃不是本校人,甚至还自创了“送面包=向喜欢的人告白”的算式。
于是,在这部电视剧淡出大家视线之前,连续好几个礼拜,孟修抽屉里都塞满面包。他不吃,周围同学便自然而然开始将他的座位当成自助餐取餐点。作为孟修初中三年的邻座,乔帆这辈子唯一吃伤过的食物就是吐司。
毕业后分道扬镳,他们都改掉了坏习惯,学着对自己人生负责,某种意义上也算殊途同归。
孟修读的医科大学,去的综合医院,学习优异,工作入流,时至今日,社会性早已今非昔比。
这种人,退一万步说,就算因为太忙或性格原因找不到对象,身边随便来个热心同事或亲戚,也该分分钟配对成功,怎么会沦落到来参加集体相亲活动的地步。
这样的老同学相见,搁谁身上都难免有点尴尬。孟修却丝毫没受影响,抬眼时略微笑着,漫不经心地说:“这照片拍得挺好的。”
虽然听到的是赞美,但乔帆还是握紧了拳头。
来这里相亲,她根本没做任何准备,表格都是她妈填的。在妈妈看来,女儿自然是头发全梳上去,穿得鲜艳又严实最好看。
因此,乔帆资料里上传的,是她穿着蓝色冲锋衣,绑着马尾在黄果树瀑布旁边淋了一头水比“耶”的照片,给人的直观印象就是饿了么压迫员工,外卖员跑西天取经路上送外卖。
对着这样的照片说好,不是阴阳怪气是什么?乔帆转开话题问:“你怎么在这?”
“你呢?”
“家里逼着来的。”她说。
他看着她的眼睛。
孟修笑着说:“我也是。”
对于笑这种表情,孟修就像传递某种宗教的传单般大方。毋庸置疑,初中时那群一头热的女孩子,此刻场内的不少女性,甚至于偶然从乔帆人人网相册翻到孟修照片的好友,她们都是被这个笑容所迷惑,将他误解成值得亲近的那类人。
乔帆不动声色地别开视线,不看他的脸。
两个人的气氛终于有些像熟人叙旧。
但时间有限,他们也没聊几句。孟修说:“你不会pass我吧?”
“当然。”乔帆回答。
“真的吗?”
“骗你干嘛。”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
希望机构相关负责人能从乔帆几乎快把纸划破的标记力度中读出她不想再被安排跟孟修参加同一次活动的意念。
很快,他们就去与其他寻找幸福的男女见面。
乔帆不讨厌“寻找幸福”这个说法。假如不幸福的话,那就不结婚了吧。通过这一天和各类妖魔鬼怪的会面,这种想法不断在头脑闪现。魑魅魍魉不可怕,就怕魑魅魍魉有文化。孟修是九条尾巴的狐狸精,修为深厚,化形优越,可惜吃人不吐骨头,切开五脏六腑都是黑的。她还是绕着走比较好。
结束流程,乔帆还没缓过神,就被封梦彤架住盘问:“你和那个当医生的聊了好久啊。”
“初中同学而已。”乔帆累得头晕,只想回家瘫着。
“这么巧?”封梦彤两眼发亮,显然已经开始为心肝妹妹盘算新的路线,活脱脱另一只狐狸精,“那我去跟客服打个招呼,下次你们——”
乔帆央求:“别!别!我们俩以前很尴尬的。”
“怎么尴尬了?”
“……呃,”总不能自曝黑历史,说他们以前一起和其他中学热血高校争霸大哥大吧,那也太羞耻了。乔帆咬咬牙胡编乱造,“就是,以前,那个,他对我一厢情愿,情有独钟,求而不得,寻死觅活,爱我爱得走火入魔。我实在受不了,就找了个理由说他不守男德让他滚了。”
这信息量足足让封梦彤沉默了半分钟,但话说到这地步,她也理解了她不想跟他再相亲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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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工作单位的上级是以前线下培训时认识的讲师,园长是著名国际教育集团出身,最近政策鼓励私立幼儿园,台资撤离,教学模式融合的几种都比较熟悉,以前也在双语园,乔帆没有什么不适应。
乔帆喜欢和小孩打交道,为了在行业中往上走,也额外学习了不少东西。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然而,生活处处有不顺。
看到名字叫“happydog相亲”的新好友提醒时,乔帆是狐疑的。
那天她头昏脑胀被强塞去相亲,根本没有多余的闲心去关注相亲机构叫什么。但不管怎么说, “快乐狗”这种名字会不会太过分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通过申请,刚准备提意见,对方就发过来了新的相亲日程。
人数比上次少了一半,看样子是真的进行了筛选,然后这次的地点在餐厅。
“如果您那天有事不去的话可以随时报告,费用都是已经交了的,请不用担心!爱您唷!”顶着一个很快乐的狗的头像的机构客服说道。
“谢谢。”她客套说,“请问一下,上次参加的人分开了吗?是按照什么规则分的呢?”
对方回复说:“我们俱乐部的相亲理念是和条件合适的人培养感情,联谊是必须的呢。详细的我们不方便透露哦。活动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请您相信缘分,放心参加吧!”
“相信缘分”。
对着狗头吐出的这四个字,乔帆总觉得无名火起:“冒昧问一句,贵公司为什么起了个这样的名字?”
发完这句,她从微信好友里找出很久没联系的孟修,斟酌着措辞,先发了句“在吗”,准备想向他打探一下情况。
相亲公司的客服还挺人性化,可能是工作要求,又或者客户不多闲得慌,态度很有亲和力:“乔小姐不用对我这么客气啦,毕竟咱们的业务是人生大事,尽管把我当成朋友对待就好。因为我们的创办理念是希望每一个客户都能获得幸福,同时,老板娘又喜欢狗,老板为了秀恩爱,就起了‘happydog’这种名字。”
大段文字后,对面还配上了一张“舔狗.jpg”的表情。
真是意味深长的缘由。
乔帆刚好想起上次在代购群里看到一张“你是真的狗”的表情包,于是翻进别的对话框的聊天记录,将那张图转发出去。
她一手滑,不小心转给了孟修。
那一刻,不夸张地说,乔帆有点窒息。
她飞快转到和孟修的聊天界面,在撤回还是解释中间犹豫了两秒,对面就发来了新消息。
乔帆乔老师:你是真的狗.jpg
孟修的回复简洁有力,能想象到他那经常玩世不恭到叫人想来一大嘴巴子的神态。
孟修孟医生:谢谢。
第3章 3 “反正钱都交了。”
插播一则说明,孟修和乔帆的微信昵称格式相同并没有什么深层含义。以前,各大网站只要允许火星文出现,乔帆的用户名就必定是“╳灬拽gū┾娘”,非主流得令人发指。
这ID是她以前玩游戏时起的,和朋友还是配套的姐妹昵称。乔帆不否认,自己是个有点恋旧的人。能沿用旧名字就直接用。
转机发生在几年前,某一天,几个朋友相约一起英雄联盟开黑。玩中单的江荣没有YY之类的社交账号,所以他们直接用手机打的微信语音。
“坑比联盟群”刚拉好,孟修就冷不防问乔帆:“你这微信名不会被你们园长和孩子家长集火吗?”
“有备注啊。”乔帆不否认自己心虚,实习以来,她的确也考虑过这档子事。只是缺乏创造力,迟迟没想出要叫别的什么。
随手点进群里其他人的名片看了看,最终,乔帆锁定了孟修的用户名,照猫画虎,把“孟”改成“乔”,“孟修”改成“乔帆”,“医生”改成“老师”,完美满分。
回到眼下,面对突如其来迎头一句“你是真的狗”的评价,孟医生表现出了非比寻常的心理素质,以及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好坏标准。
“不客气?”乔帆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孟修接得很快。
“喂,在干嘛?”乔帆问。
“值班,”孟修回答,“虽然现在有空。有什么事吗?”
乔帆知道,这是催促她直奔主题的意思,正合她意:“你还去相亲吗?”
“太忙了,去不了啊。”孟修回答。
心中大石落地,乔帆按捺住狂喜,又故作镇定地表示了惋惜。
聊得差不多了,两个人挂断电话。
晚上,爸爸妈妈都去店里了,乔帆独自在家,为隔天的工作准备。
她明明自己也才刚入职,但就因为之前的经验,不容分说被塞了一个徒弟。似乎是凭介绍进来的,性格很开朗,勤奋肯干,非要说的话,缺点也就只是人之常情不可避那些。开学这几天事情多,乔帆是老手,但小姑娘才干不久,难免忙中出错。
正是担心出错,乔帆才没给她安排什么活,只让她负责了些杂活,例如在群里发通知,上课时多拍几张学生的照片,方便让家长了解情况。
然而,就连这点事,也出了不小的乱子。
先是漏发了请家长确保在孩子用具上写好名字的要求,然后忘记了尿裤子的孩子,再接着就是拿手指指着孩子说话。
在小朋友面前,乔帆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温声细语,动作小心翼翼。但这并不代表她对大人也是这个态度。
乔帆认为,她们这行,按理说该比其他行当更需要细致和耐心。
“对不起,帆帆姐,”徒弟解释说,“最近我男朋友心情不太好,我们老吵架,导致我有点集中不了注意……”
乔帆先权衡利弊,强调了一下事情的严重性,接着才打感情牌:“不要让私事太影响你工作喔。以前培训应该也都学过吧。我们都相互理解,一起进步,好吗?最近开学,事情比较多,我看你嗓子都哑了。明天组织活动,应该会好些。”
最后,她还递了一颗润喉糖出去。
第二轮相亲前,乔帆在床上涂脚趾甲,妈妈再一次不打任何招呼就破门而入,像执行任务的王牌特工,直接丢下一张购物卡,命令她去买几件新衣服。
“人活着也不是非得要结婚吧。”乔帆翻看着那张购物卡,“等我有空去。”
妈妈说:“去的话每个月给你一千块钱。”
“谢谢妈妈!妈妈真好!”
乔帆的时尚品味比较偏离正常轨道,她本身也不那么在乎打扮。读书时为营造气势染过稻草一样的黄毛,拳击辫拆卸后会变成复古风的泡面卷,再配上破破烂烂的牛仔裙和荧光色袜套,整个人就像从经典形象QQ秀里走出来的。
长大成人后不再那么钻研打扮,却又陷入另一个极端——工作方便,生活舒服最重要。几乎都穿裤子,纯色无印良品买很多,不留美甲和染发,鞋也习惯穿运动鞋。
目标是买好看的衣服,到了商场,乔帆下意识又开始看自己喜欢的类型,换了好几套,封梦彤都说好看。
刷完卡,乔帆心满意足,坐在提供给商场行人的座椅上等封梦彤去取寄存的包。突然间,几间比较有名的快时尚品牌映入眼帘,里面穿梭的女性无一不甜美可人,引人侧目。
乔帆看得出了神。
封梦彤回来时,乔帆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其实,我买的都不怎么适合穿着去相亲吧?”
“我觉得没什么适合不适合这一说。”封梦彤朝她微笑,眼线上扬,像丹顶鹤的羽毛,“帆帆在我心中就是最好的。假如非得假装成好嫁风才能结婚,那有什么意义呢?”
乔帆也笑了,慢慢站起身:“说得也是。”
“你要是不想去,其实也不是非得去不可啊。”封梦彤说,“你爸妈也不可能五花大绑捆着你去结婚。”
“啊,怎么说呢,”乔帆把碎发绕到耳后,“也就只是去了解一下吧,反正钱都交了。”
这次相亲,乔帆和封梦彤没有被分在同一组别。
乔帆还是头一次去音乐餐吧,按照自己的喜好卷了卷头发,穿着喜欢的紫色V领衫和牛仔裤出席。
之前她就注意到了,相亲群体的年龄跨度着实让人大跌眼镜,大的很大,小的也够小。按照顶着快乐狗头的客服的说法,他们老板认为不能不考虑年龄因素,但完全作为划分依据也不礼貌,因此都是综合评定。这也导致每个人都会接触到形形色色有可能发生点什么的对象。
座位安排比较自由,到了一些人。乔帆端着西柚汁。有位比她年长不少,但打扮很精致的女性主动向她搭话:“你好。”
“你好。”乔帆握着资料,也客客气气地回应了。
对方落落大方地倾身,用手指展示了自己在资料上的名字。何星慧。乔帆默念了一遍,刚想介绍自己,何星慧就笑吟吟地打断了她:“我知道你!我们第一场的时候坐在一起,我发现资料上有人是幼儿园老师,就想着看看是个怎样的人。结果就看到你了,真的很漂亮啊。”
“没有没有。”乔帆说。
从小到大,她对自己的外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漂亮是漂亮。每当遇到恋爱话题,别人提起她,总要接上一句“可惜”做转折。
可惜太难接近。
可惜有人从中作梗。
可惜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