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头熬着的是稀粥,大约是加了一些杂粮之类的东西,看着杂七杂八的一片,闻着就觉得味道十分一般。
赵德海伸手搅和了一下,道:“快好了。”
他说完这话,林管家就去旁边抓了一把沙子扔进了锅中,赵景谦惊讶的喊了一声:“林管家……”
林管家只是笑盈盈的问道:“二位少爷可知道为何要往白粥里头扔沙子?”
赵景谦板着脸气呼呼的说:“为何?这粥原本就稀拉拉的吃不饱,扔了沙子还怎么吃?”
赵景焕倒是在旁边解释道:“谦儿,林管家这么做是为了让真正需要的人能喝道这碗粥。”
赵德海微微一愣,倒是没想到大儿子能这般迅速的想到关键。
迎着赵景谦疑惑的眼神,赵景焕继续说道:“京城附近的老百姓,有日子过得苦的,也有日子过得好的,若是施放浓稠干净的白粥,那不管日子是不是难过,老百姓都想来占一个便宜,甚至京城里头的人家也会来凑热闹。”
“人一多,就算京城的大户人家都愿意施粥也是撑不住的。”
“可现在施的是杂粮粥,不好吃,里头还有沙子割嘴,除了真的填不饱肚子的人,其他人便不会来蹭吃了,这样真正有需要的人才能吃到。”
“原来是这样。”赵景谦羞红了脸,“我还以为林管家刁难百姓,原来是我错了。”
林管家笑着说道:“不怪二少爷,不知道的人都会这么想,倒是难为大少爷一眼看透了。”
赵德海也露出几分笑意,招手让赵景焕站在自己身边帮忙。
大兴还算太平,京城又是富裕之地,这周围的贫民也不算多,但出现在队伍中的人无一不穿得破破烂烂,脸色蜡黄,看着便知道生活潦倒困苦。
他们果然并不嫌弃这杂粮粥的味道,也不怕里头偶尔出现的沙子,连最后的每一滴汁水都舔舐的干干净净。
甚至有一些一看便知道是乞丐,浑身上下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他们平日里住在哪里,在这大雪天又要如何的避寒。
眼看着他们拿着缺口的陶碗打粥,还未走开便忙不迭的喝起来,脸上的笑容让人看着心酸又怜悯,赵景焕的心思也变得沉甸甸的。
他得感谢系统挑选的身体不错,穿越之后便在富足的赵家,要是真把他送到赤贫之家的话,在这种环境之下别说读书了,保证温饱都是问题。
这般想着,赵景焕的脸色也露出几分深思来。
在距离他们不远的棚子里,一人忽然问道:“那边似乎是赵德海和那孩子。”
徐公公连忙说道:“正是赵大人和两位赵公子。”
微服私访的皇帝笑了一声,道:“他倒是有心思,还知道带着孩子过来看看,不像有些人装样子都装不全。”
徐公公不敢接这话,毕竟皇上今日突发奇想微服私访,却看见听见了一些让他龙心不悦的事情,此刻恐怕还憋着气呢。
皇帝微微叹了口气,又说道:“朕想起来,这施粥的事情,还是当年赵怀提出来的。”
徐公公笑着说道:“赵公确实是体恤百姓。”
皇帝的脸色却不那么明朗:“是啊,若是他还在的话就好了……京城附近尚且还有人需要施粥,其余地方就更不论了,说到底这都是朕的不是。”
徐公公不敢再开口,皇帝嘴上说自己的不是,但心底到底怎么想就不一定了,只是作为皇帝的身边人,徐公公却知道这一次又有人要倒大霉了。
施粥的过程只持续了半个时辰,但一直在帮忙舀粥的赵景焕也觉得手臂发酸,赵德海看了一眼儿子,笑着说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吧。”
三个人又一次坐上了来的马车,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提前熏暖车厢,上去之后依旧是冷飕飕的。
赵景谦大约是觉得自己没帮上什么忙,低着小脑袋有些失落。
赵德海看了看两个儿子,语重心长的说道:“人都是喜欢享乐的,但是父亲希望你们锦衣玉食的时候,也能知道天底下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此。在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些老百姓或许吃不饱穿不暖。”
赵景谦抿了抿嘴,抬头说道:“爹,我以后可以少吃点,不做新衣服,省下来的银两就用来施粥。”
赵德海笑了一声,抚须说道:“都是不必如此,赵家每年都会留出银两来施粥。”
赵景焕却托着下巴不说话,赵德海坐等右等他依旧不开口,忍不住问道:“阿彘,你怎么不说话,怎么?难不成舍不得一件新衣服?”
赵景焕笑了一下,看着赵德海说:“爹,儿子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不说吧,憋得慌,说出来吧,怕您生气。”
赵德海冷哼一声:“你惹我生气的时候还少,有什么不敢说的?”
“那我就说了。”赵景焕笑嘻嘻的说道。
“爹,儿子先问你一个问题,赵家每年施粥多少天,一次施粥多少桶?”
赵德海皱了皱眉头,还是如实回答:“若是像今年这般无灾无难的,只有年底才会施粥三日,若是有地方受难,便长一些。”
赵景焕点头,继续说道:“那京城的富裕人家都会来施粥吗?”
“倒也不是每家每户,但大多会来,毕竟……”毕竟皇帝还看着呢,装样子也得来一下。
赵景焕便又说:“京城是天下繁华之地,富贵人家肯定不少,就算每家每户一天只施粥一次,每次就施粥一桶,那也能养活不少人了。”
赵德海点头说道:“是啊,自从有人施粥,京城附近倒是从未听说再有人饿死。”
赵景焕又问:“爹,那你们施粥多少年了?”
赵德海愣了一下:“已经有十数年。”
赵景焕便问道:“这都十几年了,来领粥的人还是那么多吗?”
赵德海整个人僵住了。
赵景焕却继续说道:“爹,施粥自然是好事,能够让饿肚子的老百姓有粥可以吃,能够活下去,可是一年年的施粥,京城施粥的总量大致不变的情况下,为何年年都有这么多人来领粥?”
“您有没有想过,每年来领粥的人是同一批,还是不同批?若是同一批人,那么十几年的时间,原本穷困潦倒的依旧穷困潦倒,甚至他们的孩子都穷困潦倒。”
“若是不同一批,那不就是说在堂堂京城附近,竟然有不少百姓一年年的过下去,日子反倒是没好起来,反倒是越过越差了?”
这些话让赵德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赵景焕却像是没看见他的脸色,继续说道:“爹,您在户部任职,肯定知道京城附近的税收情况,若是这十几年的时间人头税相差不离,地税也并无增减的话,家有恒产的老百姓为何要来喝这些没有滋味还有沙子的杂粮粥?”
“若是相差巨大,那风调雨顺的到底是差在哪里?”
“爹,今日儿子受训了,但心底依旧有一个困惑,既然都说大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那这里堂堂京城繁华之所,天子脚下,为何还需要年年施粥?这些乞丐到底是哪里来的?总不会有人天生就是乞丐吧?”
“这分开看都没问题,似乎都是好事,但放在一起看的话岂不是自相矛盾?”
赵德海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再一看说出这番话的赵景焕一脸无辜,而旁边的赵景谦听得目瞪口呆,皱眉说道:“你说的很好。”
随后却又说:“今日的事情,只有我们父子三人知道,回去之后便忘了吧。”
“你们还小,只需要好好读书,朝堂上的事情父亲自会处理。”
“记住了吗?”
“记住了。”赵景焕赵景谦异口同声的说道。
赵德海尤且不放心,实在是大儿子开窍之后有些聪明过了头,他说一句倒是有一百句等着,有时候让赵德海也觉得胆战心惊。
他瞪了一眼儿子:“尤其是你,多看多听多想,别多嘴。”
赵景焕觉得自己很无辜,要不是在亲爹面前的话他还不想说呢!
第104章 风暴
腊八节过后,京城的天气越来越冷,后头又接连下了两次雪,不过两次的间隔不短,下的时间也不算长,倒是不至于引发雪灾。
赵景焕并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他甚至比赵德海更加明白这个世界的阴暗面,所以那一日才会说出那句话。
而他更加明白,作为一个还未年满十岁的孩子,一个户部郎中的嫡长子,还未获取任何的功名,除了少吃点少穿点之外,他其实做不了任何的事情。
相比起去思考世界性大难题,困扰在一个怪圈之中,理智让赵景焕更偏向于将时间花费在读书考科举上,因为他十分清楚,一个人的影响力是有限的,站得越高,影响力才会越大。
系统对赵景焕的知趣十分欣慰,还表扬了一句:【宿主,保持住你最近的积极性,胜利就在前方。】【只要你努力学习,解放大兴,拯救未来都不是梦。】赵景焕写完最后一个字,吐槽了一句:“谢谢,我没有那么远大的梦想。”
系统也不反驳,等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提示:【宿主练习中级书法一次,奖励100积分。】【叮,当前总积分为10095分,是否需要购买商品?】“等等,不着急。”这还有大半个月呢,反正商品就摆在那边不会消失。
赵景焕继续翻开下一本书,一直到系统积分达到了11010分之后,才说:“购买一颗十全大补丸,一套保暖衣。”
【叮,购买成功,已经放入系统储物柜,宿主随时可以取出使用。】扣除积分的时候,系统的速度比谁的都要快。
赵景焕挑了挑眉,没去看看刚买下的东西,继续翻书赚积分。
系统忍了忍,好奇的问道:【你不吃吗?】
“小孩子吃什么十全大补丸,我怕长不高。”赵景焕淡淡说道,“留着吧,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急用,就算没有急用,这东西给老人使用也比我自己用好多了。”
赵景焕的算盘珠子打得可精明着呢,他自己受伤的话系统可以直接治愈,皮外伤10个积分,伤筋动骨100个积分,致命伤1000个积分。
十全大补丸一颗就得10000个积分,就是系统治愈致命伤的十倍,那他干嘛花这个冤枉钱,真要是受伤不治的话还有系统在啊。
系统没听见他家宿主打得噼噼啪啪响的算盘,奇怪的问道:【你不是很嫌弃保暖衣吗,为什么连这个也买了?】赵景焕却说:“保暖衣看起来确实是积累,我平时肯定也用不着,但它只需要一千个积分,我先买下来囤起来,谁知道将来会不会用得上。”
“要是用不上就一直放储存柜里头,要是用得上的话,那我不是赚了?”
就是系统也不得不说一句:【你这是有囤积癖。】以前是死命的囤积积分不肯花用,现在是开始囤积商品,他千挑万选的宿主似乎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这想法不同寻常。
赵景焕继续翻下一本书,忽然脸色一顿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曾先生带着人走进大门,瞧见他认真的模样点了点头:“今日可有疑惑?”
赵景焕思索了一下,便问道:“老师,学生读完了您给的那几本书,发现他们的观点常有出入,相互悖论,那到底孰对孰错呢?”
曾先生在他对面坐下来,一一仔细问过他觉得疑惑的点,才说道:“你是如何觉得的?”
赵景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学生倒是觉得,这两人说得都对,但也都不对,其中一人乃是农家子,一人却是世家子,他们的出生便注定了看事情的角度不同,同一句话,在他们眼中的意义也大不相同。”
曾先生眼底露出几分笑意,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为师让你看先人注疏,便是让想你知道一人一言定有偏颇,无人可是例外,即使是老夫也是如此。”
赵景焕点了点头,却又有些苦恼的问:“老师,既然如此的话,那学生当如何,以谁的说法为准?”
曾先生并未回答他的话,反倒是说道:“你入学至今快满一年,可曾想过入场试试看?”
赵景焕愣了一下:“入场?可是老师,我这一年时间都在补蒙学的课,诗、赋、策、论都还未曾深究。”
虽说他拜入曾先生门下之后,诗赋策论都有所涉及,但曾先生有意让他打实基础,更多的还是让他不断诵读分析。
曾先生笑着说道:“老夫说的自然不是现在,不过以你现在的程度,后头重心倒是可以挪一挪,老夫也会把近些年的卷子和邸报找来,让你仔细研读。”
赵景焕点头感谢:“多谢老师。”
曾先生却又继续说道:“阿彘,你可知道科举一途最重要的是什么?”
赵景焕试探着开口:“才华?”
曾先生却笑了起来:“自古以来才华出众而落第者比比皆是,前朝以画和诗出名的大诗人,一生之中落第十六次,至死也是白身一个,这又是为何?”
赵景焕略一思索,便说:“也许是他运气太差,亦或者诗词画作虽然出众,但所思所写的内容不符合考官的心意?”
曾先生含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方才你问为师到底谁对谁错,其实谁对谁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心中所需。”
“若读书是为了增长见识,那么对错由心,若是读书为了货与帝王,那就得看看你写下的卷子能不能迎合考官的喜好。”
赵景焕心中恍惚,这不就是应试教育吗?
曾先生继续说道:“才华横溢固然好,但世间才华横溢者无数,三年却只有一个状元郎,为师说这些听起来市侩一些,但人生在世就是如此。”
赵景焕皱了皱眉头,又问道:“可是老师,迎合考官的道理人人都懂,却有几个人能做到呢,再者,若是言论违心岂不是更为糟糕?”
曾先生却说:“老夫并未让你一味迎合,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一意孤行随性而为,若考官是个实打实的保守派,你却天马行空,这卷子必然是不会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