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处摆着的这张案几不算大,就是学堂里头通用的那种,赵景焕就算长高了一些,站在这案几旁边也显得稚嫩。
但他提笔悬腕练字的时候极为认真,即使周围有人进进出出也毫不影响,就像是外头呼啸而来的冷风并不冻人似的。
一开始其他人还以为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甚至私底下嘀咕:“瞧他那副卖乖的样子,就是会装模作样骗过了曾先生,这才能让先生收他为徒。”
“就是,我看他能坚持几天,哼,一大清早练字也不嫌冷。”
谁想到赵景焕真能坚持,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他站在窗前练字的时间反倒是越来越长了,每日总是第一个到学堂,最后一个才走。
时间久了,其他人嫉妒的同时又有几分敬佩,私底下又说:“别的不说,这份坚持确实是难得,这一点我比不过。”
孙固也是这其中一人,他比赵景焕还大了几岁,孙家跟曾家乃是世交,他也算是曾先生的晚辈,当初就有拜师的意头才会选择来曾家书院。
谁知道几年过去曾先生并未有收徒的意思,临了反倒是让一个曾经的纨绔子弟抢了先,这让孙固心底很不是滋味。
让赵景焕坐在窗边吹冷风的主意就是他出的,一开始就是想看赵景焕惹笑话,最好他吃不了苦头闹开去,也好让曾先生瞧一瞧这家伙是个贪图享乐的软骨头。
结果一连大半个月过去,孙固自己都冻得打哆嗦了,赵景焕却每天都站得直坐得端正,让他心底很不是滋味。
这一日,孙固到了学堂一看,赵景焕果然又在了,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赵景焕,难道你就不觉得冷吗?”
赵景焕并不抬头,写完最后一笔才淡淡说道:“还好。”
孙固走过去看了看那副字,心底很不想承认似乎比自己的还好一些,却冷不丁被那边的冷风吹了个哆嗦:“你真不冷?”
赵景焕对他们的心思心知肚明,淡淡说道:“不管冷不冷,书还是要读,字也还是要练。”
这话让孙固抿了抿嘴,忍不住产生一种赵景焕会被曾先生看中果然还是有原因的想法,短短几个月他就进步神速,自己若是再不努力的话恐怕要被追上了。
孙固的眼神一凝,忽然伸手将自己的桌子也搬到了靠近窗户的位置:“我也要在这边坐。”
赵景焕能做到的事情,他肯定也能做到,孙固这么想着。
赵景焕没搭理他,翻开写完的书页继续下一章。
系统却说道:【宿主,你穿着保暖衣压根不冷吧。】赵景焕挑了挑眉,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用上这保暖衣,这系统出品果然神奇的很,只要穿在最里面,即使外面只穿了单衫也不会觉得冷,并且贴身不易被发现。
别人以为他站在窗口必定寒风刺骨,却不知道他除了露出来的脸和手,身体就跟在暖气间内似的,冷风也不再是折磨,反倒是能够让他保持清醒。
赵景焕回头看了眼孙固,见他冻得浑身打哆嗦手指都要发青了,提醒了一句:“我从小不怕冷,倒是你别把自己冻坏了。”
“我,我也不怕冷……”孙固如此说道,身体却不配合的打了个喷嚏。
赵景焕挑了挑眉没有再劝,毕竟这家伙给自己下绊子的时候也没客气。
看了看外头银亮一片的雪景,赵景焕呼了呼手继续翻书,心底却说道:“这还真的是寒窗苦读,老师肯定是故意的。”
学堂上这点小招数曾先生不可能看不穿,但他并不掺和,大约就是想看看赵景焕会如何处理,也不知道他对现在这个结局满不满意。
赵景焕心安理得的穿着保暖衣读书,其他同窗陆陆续续的进来了,看见孙固搬到了靠窗的位置果然奇怪,有几个人过来劝了劝,但孙固就咬死了就坐这儿。
等曾先生进来的时候一看,也是一句话都没有,直接就开始说题:“好了,明日便要开始放年节,老夫也不多说,日落之前你们每人需要交三篇卷子,写不完便留下来过年吧。”
“谁先写完,谁先回去。”
话音一落,一群学生忙不迭的开始下笔,曾先生出的题刁钻的很,有几人抓耳挠腮的显然不知道从何下手。
赵景焕却已经习惯了这种高压速度,毕竟曾先生私底下最喜欢给他布置功课,最夸张的一次让他一天写完了十张卷子,那一日他只觉得头晕眼花,闭上眼睛四书五经还在大脑里头嗡嗡嗡的乱飞。
其他同窗显然没办法跟经历过高压政策的赵景焕想必,在他们还未写完第二张的时候,赵景焕已经在吹干第三张的墨渍了。
后头的孙固一看更是皱眉,手下一慌就落下一点墨汁,看着那晕开的墨点更是丧气。
赵景焕并没有照顾同窗心情的想法,写完就立刻举手示意:“先生,我写完了。”
曾先生走到他身边低头看起来,一直到看完三张卷子才道:“字进步了一些,但写卷子重在精不在快,你急吼吼的做什么,急着回家吗?”
赵景焕知道自家老师在挑刺呢,连忙说道:“只是忽然思如泉涌,学生怕抓不住就丢了,这才写得快了一些,还请先生见谅。”
曾先生哪里不知道他,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尚可。”
就在这时候后头的孙固大声喊道:“先生,我也写完了。”
曾先生走过去低头看起来,赵景焕挑了挑眉也并未离开,反倒是继续开始翻书背书。
那头曾先生看了又看,点头说道:“引经据典、辞藻骈俪,可见你这些年也是饱读诗书,这底子已经在了,只是还需注重策论,多看看前人的卷子会有好处。”
孙固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忽然问道:“先生,那是学生写得好,还是赵景焕的卷子写得好?”
曾先生下意识的看向他。
孙固底下脑袋,却又坚持说道:“学生见他写得那么快,不知他是有捷智,还是胡写一通故意来争一个第一。”
曾先生哪里不知道他话里头的意思,无非是觉得他偏爱赵景焕罢了:“既然你好奇,便过来亲自看看吧。”
孙固一愣,却还是走过去低头看起来,这一看心底却暗暗发沉,愈发沉重,他原以为赵景焕一年之前还是纨绔,能把一手字练到能看已经不容易。
却没想到他的文章居然也十分不错,虽然不如他自己写的文章华丽,却自有一种文风,方才曾先生只夸他引经据典却不注重策论,他心底很不服气,如今一看却心头一凉。
曾先生朗声说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老夫希望你们平日里读书之外,多多揣摩旁人的卷子,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想必你们都该懂得。”
“是,先生。”其余人点头应答。
曾先生并未再看他们,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不语。
孙固的脸上却只觉得火辣辣的,曾先生那句话虽然对着全部的人说,他却觉得这话就是针对自己的,一时间心底十分难堪。
抬头再看到赵景焕一脸淡然的又开始翻书,孙固心底更是羞恼不已。
第107章 装乖
赵景焕并未将同窗的小心思放在心上,倒是对即将到来的年节十分期待。
这毕竟是他在古代过的第一个年,也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与家人一起过年。
年节是大兴百姓眼中最为重要的节日,从进入腊月开始赵家就开始忙碌起来,腊月初八喝腊八粥,即使这个时空并没有明□□,可腊八粥的习俗却依旧存在。
腊月二十年的时候,家里头便开始祭灶吃糖瓜,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腊月二十五得吃豆腐贴福字,腊月二十六吃肉,二十七置办年货,到了二十八赵景焕回到家中,便看到了各色花样的糕点馍饼。
家里头从上到下都忙成一团,赵景焕赵德海赵景谦三父子反倒是成了最空闲的,因为腊月习俗最忙碌的是家中的女人,尤其是黄氏忙得脚不沾地。
等到曾先生终于大手一挥放了假,赵景焕回到家就得开始祭祖,只要享受现成的就行。
瞧着黄氏都瘦了一圈的模样,赵景焕暗道古代过年这也是体力活,尤其是作为一家之主的当家主母更是辛苦。
真正到了大年夜反倒是能歇一歇,因为这一天吃完了年夜饭就要守岁,一家人围着暖炉子说说话唠唠嗑就行。
赵景焕懒洋洋的靠在赵景谦身上,瞧见弟弟剥好一堆瓜子就抓过来一口吃了,满足无比。
赵静丹看不下去了,伸手要拧他:“大哥,你别老是欺负谦儿。”
赵景焕拍开她的手:“谦儿乐意。”
赵景谦也乐呵呵的说:“大姐,大哥读书辛苦,我闲着也是闲着,剥瓜子还不容易打瞌睡,姐你要吃吗,要吃的话我也给你剥一些。”
赵静丹顿时气结,鼓着脸说:“我不吃,我怕上火。”
赵景焕又吃了一口瓜子,嚼得咔嚓咔嚓响:“你就是脾气太大,这才容易上火。”
赵静丹脸色一黑就要发作,但想到今晚是大年三十只得忍下,却伸手一把将赵景谦剥好的瓜子全塞进了口中,一颗也没给赵景焕留下。
“想吃就吃呗,我又不跟你抢。”谁知道赵景焕也不生气,反倒是伸手抓过果子吃起来。
赵老夫人瞧在眼中,含笑说道:“阿彘长大了,如今这三个孩子感情多好。”
“是啊,谦儿可喜欢他大哥了。”黄氏顺势说了一句,心底却忍不住想起自己那未成形就落了胎的孩子,看着火光便有些出神。
赵老夫人和赵德海却都未注意她的神色,赵德海开口教训道:“阿彘,别老使唤你弟弟妹妹,你自己没手没脚吗?”
“爹,你尝尝看。”赵景焕手指一转,就直接把一个剥好的橘子放到了赵德海手中。
“算你有良心。”赵德海冷哼一声,满意的塞进了口中。
赵老夫人瞧着好笑,看了看微笑不语的林嫣然,伸手将她搂在了怀中。
林嫣然微微一笑,虚虚的靠在赵老夫人怀中,也开始为她剥橘子。
这一年是多事之秋,对于赵家来说更是如此,一度差点缓不过起来,但年末的时候赵德海升了官,这也算是否极泰来了。
到了大年初一,上门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黄氏的亲哥哥,黄家如今的当家人更是亲自上门拜访,送来的礼物一件比一件贵重,可见想要修复关系的心。
只可惜这一次无论他的姿势摆的如何得低,赵德海对黄家的态度却十分冷淡,太过于贵重的礼物也是不肯收下,只愿意当寻常亲戚走动,这还是给了黄氏脸面。
就连黄氏一想到自己那无缘人世的孩子,对黄家也摆不出好脸子来,只因为是嫡亲的兄妹才没把黄老爷拒之门外,但要更多却没有了。
黄家这边的亲戚赵家能够冷落疏远,永宁候府那边却不好说。
赵德海出事的时候,永宁候府的做法也让人心凉不已,但事情过后侯府送来厚礼,显然也是要把这事情盖过去的意思。
赵老夫人记恨当时永宁候连面都不肯露一下,平日里的走动也冷落下来,送往侯府的礼节也轻了几分。
可归根究底永宁候府是赵老夫人的娘家,如今的永宁候还是她的嫡长兄,若是逢年过节都不走动的话,恐怕就要有人说赵德海不知礼数,连自己的亲舅舅都这般怠慢了。
尤其是这一年的大年初五乃是永宁候六十大寿的日子,永宁候府大宴宾客,也客客气气的给赵家送来了请帖,这一日是怎么都逃不过的。
到底是血亲,于情于理小一辈都得过去,就连林嫣然论血脉关系的话也不算远,这一日都是要跟过去的,否则容易被人说嘴。
赵老夫人换上了新衣,打扮的也还算富贵,脸上却并没有几分喜色,只拉着林嫣然嘱咐道:“待会儿跟在祖母身边,不要乱走。”
林嫣然连忙点头,她是知道自己亲生祖母出嫁之前,与如今的侯夫人有几分龃龉,这也是为什么她父母双亡之后投奔的是赵家。
赵老夫人见她答应,又看向了赵景焕:“还有你,可不能跟往年似的淘气。”
赵景焕笑着答应,想起来赵景焕跟永宁候府的那一位刘洵臭味相投,以前的关系十分不错,每一年去永宁候府做客的时候都能玩到一起。
不过从永宁候到永宁候世子都非常不喜欢原主这种纨绔,认为他会带坏了自家孙子/儿子,刘洵如今已经年满十五即将议亲,跟他的关系自然也就淡淡了。
黄氏那边却有些不同,她心底虽然也记恨永宁候府见死不救的事情,却知道侯府的门第高,别人想去赴宴都没机会。
不提别人,知道赵家要去寿宴之后,黄家那边的嫂子可不就一连来了好几趟,又是送礼又是求情的,只想让她将两个侄女儿都带上长长见识,若是能趁机被哪位夫人看中成了亲家自然就更好了。
若是以前,黄氏被朱氏一求情肯定就答应了,但这一次她却咬牙没松口。
不过这会儿在马车上,黄氏还是低声叮嘱道:“丹儿,到了地方你懂事一些,在外头可不能跟家里似的大大咧咧的,别人看了会笑话的。”
她女儿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就到了相看定亲的时候,黄氏对这种能够见到京城几乎所有世家的寿宴自然是重视万分的。
赵静丹心底很是不以为然,黄氏却伸手掐了她一下:“听见没有。”
赵静丹只得委委屈屈的答应:“知道了。”
黄氏这才放心,再看了一眼小儿子却没有多说什么,小儿子她是知道的,向来都是个再乖巧不过的性子,可不像上头这两个一个比一个能闯祸。
赵老夫人能想到的事情,赵德海自然也能想到,进门之前直接把赵景焕拎到了自己身边待着,警告道:“不许乱走,随我去见见人。”
赵景焕只得挥别了弟弟妹妹,苦哈哈的跟着赵德海去见人了。
在赵景焕的记忆中,赵德海也鲜少会带着他去见同僚和好友,毕竟以前的赵景焕天生反骨,亲爹的话也不听,学识也是一塌糊涂,赵德海带着丢面子不说,还容易得罪人。
如今一年功夫过去,赵德海自觉地儿子能拿得出手了,这才笑盈盈的带着他到处溜达,只为享受别人几句夸赞。
大约是以前憋得慌,如今有了机会就可着劲的补回来,这一日赵景焕只觉得自己拜见了整一个官场,除了那几个身份贵重没出现的,几乎都见了个遍。
赵景焕只需要乖乖的跟在亲爹身后,看见官职比他爹高的就喊大人,看见官职比他爹低的就喊叔叔伯伯,顺势还拿到了一堆的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