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挪动脚步,退到了路边。
行驶的牛车渐渐离开视线,江淮独自站在原地,心里空唠唠的……
牛车上,叶凝瑶见男人脊背笔直一声不吭,心里把江淮来来回回骂了八百遍,原本好好的气氛都被那个不长眼的人给破坏掉了。
“他方才那些话你别忘心里去,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我父母那里…他们平时都很尊重我的意见,今年过年我带你回去见见他们。”
傅十冬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浓密的睫毛轻眨一下,“嗯,好。”
见他不像在生气,叶凝瑶终于安下心来。
进村的路上碰到村民,傅十冬都会抓出几块糖递过去,一路上热热闹闹回了家。
一对新人喜滋滋地刚进院门,傅媛立刻从屋子里跑出来,还没站稳就已着急忙慌地问:“叔,你和叶姐姐真的结婚了吗?”她终于有小婶了?!
由于刚犯过错误,她不敢接近傅十冬,只能无意识地朝叶凝瑶的身边靠了靠。
“嗯,你以后要改口叫小婶。”最后两个字傅十冬故意加重字音,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傅媛乖乖地弯腰鞠躬,“小婶~”那态度特别一本正经。
“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放进她的手里,叶凝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第一次当人家的长辈,感觉很微妙。
想比于傅媛的热情,傅年对家里多出来的成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大家早已习惯他的沉默,没人刻意去强迫他接受这个改变。
晚饭吃的是纯肉馅的饺子,一颗颗圆滚滚的饺子下了锅,叶凝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她忽然发现嫁给这男人的好处又多了一条,那就是以后自己再也不用担心吃饭问题了!
有傅大厨师在此,各种美食可以天天吃到。
如今,他们虽然是正经八百的夫妻关系,但在农村只有摆过酒席才作数。
两人商量之后,婚宴定在谷雨那天,宜嫁娶。
吃过晚饭,把叶凝瑶送回她的住处,傅十冬从挎包里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饼干盒子。
“这里面是我的全部积蓄,虽然不多……喜欢什么你就买什么吧。”他把铁盒子塞到她的手里,还没等叶凝瑶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说道:“你早点睡,明天我来接你。”
说完,眨眼的功夫就跑回了傅家。
叶凝瑶:“……”
她还没问盒子里是多少钱呢?而且他也没说接自己去干嘛?
怎么跑得这么快?!
带着疑问进了屋,叶凝瑶洗漱之后才去打开那个饼干盒子。
里面零零碎碎一堆毛票和粮票,加在一起竟然有五十多块钱!
据她所知,傅十冬很少去地里干活,他又没有金手指,并且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能攒下这么多钱实属不易!
把这些钱都重新装进盒子里并妥善地收藏好。叶凝瑶躺到炕上很快就睡着了,而在不远处的傅家,傅媛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紧咬着嘴唇一脸忧愁。
把厨房收拾干净后,傅十冬穿上外套刚要离开,就被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姑娘拦住了去路。
“叔,你能帮我个忙吗?”
“嗯?”他止住脚步看向她,小姑娘眉眼已经长开,越来越像他大哥了。
傅媛支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傅十冬见状,弯腰坐到她旁边的板凳上,语气微凝,“是不是村里有人欺负你?”
“不是不是。”她忙摆摆小手解释道:“村里那些孩子没人敢欺负我的!”
见她不像是撒谎,傅十冬这才舒展眉心。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叔,我……能叫你一声爹吗?”傅媛神色紧张地看着他,眼底尽是期待,见傅十冬半天不吭声,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小声央求道:“我只叫一声就行……”
她叔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从小到大她真的很想叫他一声爹……
哪怕只叫一声。
这样的她看着让人心疼,傅十冬喉咙一梗,哑着声音说:“圆圆,我不是你爹,你爹生前…很爱你的。”
这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对她爹没有感情可以理解。
当初大哥有多喜欢圆圆他是看在眼里的。
无论如何,这事他无法应承下来。
“真的不行吗?”傅媛眼里蓄着泪花,不懂为什么叔叔平时对她那么好,却不答应这个小小的要求。
“圆圆,你爹娘比任何人都要爱你。只不过他们现在没办法陪伴你而已。”
傅十冬声音哽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懂了……”傅媛耷拉着脑袋,又恢复成平时乖巧的模样。
像傅媛这么小的年纪正需要大人的关爱,傅十冬觉得自己平时对他们的关心还是太少了,所以才会让两个孩子缺乏安全感。
直到他们入睡之后,他才放心离开傅家回到自己那间土房子。
环顾四周,这里马上要迎来它的女主人,他叉着腰总觉得屋子里好像缺了点什么。
这一夜,傅十冬鼓捣半宿,公鸡快打鸣了才满意地躺回炕上睡觉。
一个是没有长辈在世的孤儿,另一个是孤苦伶仃的外乡人,谁当婚礼的主婚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村支书刘永春。
只睡了两个小时的觉,傅十冬用凉水洗了把脸,又去隔壁接叶凝瑶去上工。
他手里还拎着一包糖和一包槽子糕,想得十分周到。
见他拿着这些吃喝,叶凝瑶才反应过来昨天商量的事,忽然明白这男人特意说来接她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们是新婚夫妻关系,这种关系上的变化昨天还没觉得怎样,经过一宿的沉淀,傅十冬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大胆地走到她身前拉住她的手,“咱们走吧。”
以前他们都是一前一后十分避嫌,叶凝瑶瞅了瞅那只被人握在掌心里的小手点点头,“好啊,咱们走吧。”
一路上,他们又迎来一波关注。当人们看到这对毫不般配的组合时目光中有羡慕,有嫉妒,也有不看好。
来到村委办,刘永春和孟迎武都在办公室里,叶凝瑶无视孟迎武的存在直接朝刘永春走过去。
俩人领证的消息在村子里已经传开了,刘永春也是知道的,见她后面还跟着傅十冬,他脸上的笑容都快堆成了一朵花,“哎呦,结了婚是不一样,看这脸色都跟挂了粉似的。”
“村支书,我家男人给您送喜糖来了。”叶凝瑶笑吟吟地把傅十冬往前推了推,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十分怜人。
傅十冬听着那句“我家男人”有些心潮澎湃,他的嘴角高高扬起一个弧度,眉宇间尽是幸福的喜悦,“这是喜糖,您也跟着沾沾喜气。”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办公桌上,又继续说道:“日子定在谷雨,不知道您那天有没有时间,我们想请您当婚宴的主婚人。”
之前,也有人请刘永春当过主婚人,不过他本身不爱凑热闹就都婉言谢绝了,这次却意外点头答应下来,“成,我这老头子还没干过这差事,正好尝试一下多沾点儿喜气!”
“那就这么说定啦,谢谢支书!”
这边一团和气,另一边的孟迎武看到这一幕心里却恨得牙痒痒。
好歹自己也是个生产队的大队长,这俩人竟然不把他放在眼里,看来是不想在村里混了!
他大摇大摆地走向三人,脸上堆起假笑,“呦,恭喜两位啊!真没想到冬子还挺有两下子,竟然把叶知青这个大美人娶到手了。”
有傅十冬在,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只能委婉地过过嘴瘾。
一股臭味扑鼻而来,叶凝瑶嫌恶地傅十冬身边靠了靠,毫不留情地促狭道:“队长,你早上大蒜吃多了吧?要不你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味儿再回来?”
“?…”孟迎武砸吧两下嘴,被怼得无言以对,他早上的确吃蒜了,可村里老少爷们哪有不吃的,就她这个城里女人瞎矫情。
傅十冬在一旁没吭声,而是顺手把旁边的窗户打开,瞬间一股凉风吹进屋里,空气立刻清新了许多。
“……”这俩人一唱一和,把孟迎武气得够呛,脸色立马涨成了紫茄子色。
他负气地背过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讨厌的人终于离开了,叶凝瑶又重新展露笑颜,洋洋洒洒几个大字写下一张请假条和村支书请了几天假。
在婚姻大事上,刘永春二话没说准了她的假。
和傅十冬双双离开村委办,叶凝瑶抬头看向她家男人问:“咱们现在去哪里?”
结婚都需要买什么东西,有哪些讲究,叶凝瑶只在原身的记忆中找到一些零散的信息,各地风俗习惯不同,婚宴该怎么办,她不是很懂。
这一切只能全权交给傅十冬去处理。
“我去县里买东西,你先回家等我吧。”
村里的牛车还要干活,不可能经常借出来用,从村子到县里来回要好几个小时,如果平时不常走路,一个来回下来,两只脚非磨出泡来不可。
“可我都已经请好假了啊。”她还想去供销社买块布料做件嫁衣呢。
一阵微风吹来,吹乱了叶凝瑶额前的碎发,傅十冬磨搓一下手指,忍不住伸出左手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明天我再带你去。”
布满薄茧的手指轻轻划过小巧玲珑的耳廓,叶凝瑶本能地轻轻闪躲了一下,耳尖儿瞬间染上了红晕。
“那我先回去,你……早去早回。”
“好。”细腻的触感还留在指间未消退,傅十冬不自在地收回手,不敢再看向她的美眸。
两人分开之后,叶凝瑶先回家取了卷尺,紧接着去了傅家。
在喜宴之前,她想给大嫂和两个孩子做件新衣服,现在自己是傅十冬的媳妇不再是外人,就算为他们花钱,相信那个男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刚踏进院门,傅媛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如同一只小云雀般飞奔而来,以为那孩子在睡午觉,她的脚步刻意放缓放轻。
距离土房子越来越近,里面忽然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这让叶凝瑶不禁挑眉。
平时没见傅家来什么客人,会是谁呢?
带着疑惑,她走进土屋,除了傅家人,长长的火炕上坐着两副陌生的面孔。
听到动静,几个人一同看向叶凝瑶,原本的欢笑戛然而止,傅媛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喊了声“小婶”。
坐在她旁边的年长女人,吊着三角眼仔细端详半天才说话,“呦!这就是冬子的媳妇吧?长得可真俊!”
“你是?……”
叶凝瑶同样打量着他们,对方气息中有一丝污秽若隐若现,绝非善类。
“我是圆圆她姥,那是她老姨,以后咱们也算是亲戚了。”周大花在炕上盘腿大坐,那模样仿佛这里就是她的家。
她怼了怼一旁坐着嗑瓜子的庄秀春,呵斥道:“别吃了!就知道吃!没看到家里来客人了吗?”
“……”叶凝瑶轻挑一下细眉,对这句话颇有微词。
她落落大方地坐到炕沿边,想看看这俩人来这里是想要唱哪出戏。
“我现在和傅十冬结了婚,和大嫂就是妯娌关系,也不算是外人,大娘你不用这么客气。”
关于傅家大儿媳的娘家书中没有提及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和傅十冬结婚,所以改变了某些命定的轨迹?
都说城里来的知青脸皮薄,周大花眼珠儿一转,说起话来荤素不忌,“冬子家的,你跟大娘说实话,你俩咋突然就结婚了呢?是不是有了?”
说完,她眼皮一搭,瞅着叶凝瑶的肚子,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什么有了?”孑然一身三千年,叶凝瑶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这话是啥意思。
看样子真的不懂?周大花自来熟地往她跟前凑了凑,“傻闺女!就是有娃了啊!”
“!!!”神特么地有娃了?你才有娃呢!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她可知道这年头没结婚就有娃是要被人唾骂的!这女人安的什么心?!
叶凝瑶故作一脸迷茫,不耻下问道:“大娘,在你们这里流行先有娃后结婚吗?难道你当年就是这么干的?”
说到最后,她惊讶地看向周大花仿佛对方是个稀有物种。
“……”周大花砸吧砸吧嘴,被怼得哑口无言。
没成想这小丫头片子还有一张巧嘴,嘴上吃了亏,她只能找自家人撒气,“还吃!你也是跟人家唠唠嗑!”
半天没抬头的庄秀春气呼呼地扔下手里的瓜子,不情愿地开口,“说啥啊?人家结婚都没告诉你信儿,竟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可能是平时吃不到什么零嘴,扔完瓜子有些后悔,随手抓起一把就往挎兜里放。
那是傅十冬昨天给孩子们买的,如今不大的簸箕里被连吃带拿弄走一大半瓜子,叶凝瑶沉下来脸有些不乐意了。
挺大个人还和孩子抢吃喝,真是不要脸!
她伸手挡掉庄秀春那只还要抓瓜子的手,声音微冷,“瓜子吃多了胖人,你这体重还是少吃点吧。”
庄秀春因为常年干农活,长得膀大腰圆,还晒了一脸的雀斑,和她姐的模样一比较,简直是天壤之别。
也因为这样,二十五六的年纪,今年才说成一门亲事,不过男方家里一点彩礼都不想给,所以她这才会答应她娘,来傅家划拉一些有用的东西回去撑撑门面。
此时被戳到痛处,庄秀春攥紧那双粗糙有力的拳头,恶狠狠地瞪向叶凝瑶,“我乐意吃!这是我姐家!你算哪根葱哪瓣蒜?!”
见识过不要脸的,这女人算是其中翘楚,叶凝瑶不怒反笑,“不好意思,这瓜子是我男人花钱买的,我倒是好奇你来你姐家给孩子们买啥了?”
庄秀春不自觉地看向傅媛,见小姑娘正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她,心里有些心虚。
“你…你管我买啥了?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得了!”